我回来后,有意避着父亲,借住在三爷爷那儿,并嘱咐他们一家替我保密。如此选择自有我的道理,如果我把实情告诉他,他可能不会信我,当我是小孩子胡言乱语,但他至少很开明,不会偷偷向爸爸传递消息。
不过,总在三爷爷家里躲着也不是个事儿,他老人家虽然出手大方且怜爱晚辈,不嫌弃我蹭吃蹭喝,但一直耗下去的话,出路才不会自己送上门。金钱方面的难处反而是次要的,吃饭的时候添双筷子,三瓜两枣不足为道,大不了我以后打工慢慢还给他。
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自己找下一个落脚点,最好是爸爸进不来,而我又能长期住着的地方。思来想去,只有去上学。至于去哪儿上学,我反正没得选,随大流直升到了大同中学的高中部。
在车站和爸爸分别前,我跟他交流过几句。他为我申请了延迟入学,学校那边还保留着我的学籍,一旦病情好转,我可以随时去恢复它。
问题在于,我连小学都不曾毕业,眼下却要入学高中,实在是个巨大的难题。我多么希望蝴蝶叶回来,我去上小学,他去上高中,然而这几个月压根没半点动静,我彻底灰心了。我必须考虑最坏的情况,独自扛起大旗,好好生活下去。
虽然谈不上反感,然而我对成为救世主之类的计划基本没有兴趣。之所以决定展开行动,也是考虑到有太多谜题等待调查。我的体内似乎继承了某些蝴蝶叶的意识,在催促着我去替他完成遗愿。
当下的世界平静得太过头了,除非天崩地裂,否则一切必须照常进行。想到又要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挖空心思寻得一容身之处,还未动身便已感到身心俱疲。
首次亲身造访大同,只觉一草一木都张着昨日的笑脸。花儿开得娇艳,芬芳扑鼻,希望的光芒冲淡了这被掩抑在庞大体量下个体的愁绪。阳光下,该是怎样明媚的孤独。
很不幸,我抵达时正是下午两点,我没有校服,课间走动的人员目视着我,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有些拘谨,秩序森严的校园仿佛容不下一个陌生的我。我凭着感觉往里试探,似乎找人搭腔需要极大的勇气。蝴蝶叶被当作异类对待的时候,是不是也如我现在一般感受到大量微妙的目光呢。他走过的路,现在我来走。
我预备先去办理手续,等我的信息顺利交接完成后,再移步去高中部。正想着,几个眼熟的刺儿头嗖地从墙角跳出来,对我大声嚷嚷。
我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实验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什么难以确认的影响,修养三月有余,脸上依旧有种淡淡的惨白相。大约是我太虚弱,所以这些人一见我便无事生非。
呵呵,我差点忘了,低年级的混子迟早会升到三年级啊。方才路过他们班的时候,恰巧听到了老师出差之类的闲言碎语,我灵机一动,壮着胆子说:“我连你大哥都不怕,又岂会怕你?我可警告你,别以为今天班主任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正因为他不在,没人替你们做主,所以我想怎么制裁你就怎么制裁你!”我说罢,举着拳头冲了过去。
对方没料到形象柔弱的我会做出如此反应,一个个满脸震惊,险些没躲过我的突袭。当然,我也就做做样子,一拳喂了空气反而庆幸。原谅我的懦弱,所会用的招数不过虚张声势而已。趁他们还没醒过神,我急忙箭步钻入人群中甩掉他们。
老天爷!你一定要听见我的心声。我可没有欺负人,这么做绝非我的本意。如果我不凶一些,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蹬鼻子上脸。往好了说,我至少没有恶劣到先上去给他们点颜色,然后拍拍他们的肩膀,另一只手像拿着魔棒在空中转圈:“皮卡皮卡布。看着我的脸,然后把我做的坏事都忘了吧?”再带着孩童一般纯真的笑容离开。
如果一个男孩因为与同学发生肢体冲突落了下风就去找老师诉苦,老师是不愿理会的,即使理会,也顶多当成小打小闹去调解。毕竟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老师默认我们只是在建立友谊而已。即便我觉得这样并不合适,也没多少人能听得进去。最荒谬的就是这个,男生间的暴力被合理化了,而女生间的暴力又因为“女孩子不可以打打杀杀”等原因演化成了冷暴力。
想起爷爷还在的时候,一向反对老爸教我轻言细语地说话,觉得老爸把我教得太规矩、太儒雅,简直跟个小女孩一样。我不记得当时是谁在说话,似乎是另一位长辈,她说,像女孩子有什么不好。我爷爷当然很生气,说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样,男孩子从小就要学会打架。甚至提出,改明儿亲自教我学拳脚功夫。我听完脑门跟滚雷劈过一样,差点不省人事。幸好,奶奶怕他那一把老骨头,真上去示范铁定要面临散架的风险,当时便再三阻拦,让爷爷咽下了此事。
后来,爸爸向我道歉,承认他的教育观念给我带来了太多不必要的挫折,害我成为与众不同的孩子,遭受许多非议与白眼,我反倒没有委屈或生气。貌似“没有男子气概”的我,至今活得也还不错。
“嘿!老傅,你终于来上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