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2 / 2)

生长 亭人文倾 1896 字 2个月前

“今天几号?”说话的是一个粗狂油嗓的男人。

“十号了。”回话的是位女人。

“去备些烟酒来。”男人说:“招呼些客人。”

沈一欧猛的一惊,是十号。

说话的是谁?

那时候太小了,现在也始终想不起来。

雨还在下,似乎大了一点,他步子越来越慢,被好几个人反超却并无感知。

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不知是长跑害的,还是那个朦胧隐在雨里的画面。

边崎之察觉到他的变化,冲过去慰问:“是不是不舒服?别跑了吧。”

沈一欧却没听见,他明明是离他很近在说话,沈一欧却一点没听见,完完全全寝没在那个怪异的画面里。

他目光涣散,看见了终点已经拉起红线,长长一条。

那断断续续的画面又在脑海中闪过一段。

“你倒是脑子有货,我上哪儿给你备烟酒去?”

“你这臭娘们儿是不是欠抽?不知道借吗?!”

“说得倒轻松,街坊邻居哪个不是借遍了的?”女人瞪着他,喊了一声:“沈世中!”

!!!

沈一欧蓦然停住。

是沈世中,说话的人。

那是他童年时包括现在最为厌恨的男人——他的父亲。

他似乎醉倒在了这虽不至滂沱的雨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一时间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没有操场,没有学校,没有比赛,只有始终徘徊在他耳边的说话声。

……

“妈。”这声音很轻,似乎忌惮什么,诚惶诚恐的,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沈一欧知道,这是沈曼妤。

“滚一边去!”女人一扬手扔了个东西出去。

那东西大概是砸到了沈曼妤,她沉沉落出一点哼声,又是一道破碎的声音。

许是烟灰缸吧,又或是杯子,总之一定很疼的。

却不见男人一点心疼,只是冲女人喊:“你多大的家?!碎了还有钱买吗?!”

“钱钱钱!这家没法过了?!”女人吼道。

“爸,妈,你们别吵了。”沈曼妤声音里有哭腔。

“有你什么事?!”男人看向沈曼妤:“你要是嫌吵你去赚钱啊?!成天就是小提琴小提琴的,以后指望你什么?!”

他说着径身冲进沈曼妤的房间,擡手从墙上拽过那陈旧却干净的小提琴。

沈曼妤唯一一把小提琴,是她大冬天跑去给饭店洗碗,冻得一手疮殇买来的。

那是她的梦想。

“爸!爸!不要!”沈曼妤跪了下去,攥着沈世中的裤脚恳求:“爸,别扔,求你了,我只有……我……”

然而她感动不了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从始至终亦为如此。

房间里的沈一欧听到一阵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沈曼妤的梦想,自那天,彻底破碎。

——

沈一欧心脏一阵抽疼,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还要再想下去时,面前却落下一片阴影,雨也被掩开了,他散着目光擡眼去看,边崎之撑着伞站在他面前。

这时的沈一欧就像看到救世主一样,急喘着的气突然缓和起来。

“小欧哥哥,雨大了,我们回家吧。”边崎之说。

沈一欧胸腔一热,没忍住抱住了他。

边崎之见不得他这样,却也不敢去过问他的事,怕他说起来太伤心,只得小心翼翼地擡手覆在他头发上,轻轻安抚:“不开心了?”

沈一欧并不说话,只是把脑门儿抵在他胸口。

这样的沈一欧看上去狼狈又脆弱,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能叫他崩溃一般,边崎之心里也拉紧了一根弦。

“乖。”边崎之一下下的拍着他的背:“没事儿啊,我在呢。”

沈一欧下意识抓紧他,像是揪着一根救命稻草。

时隔这么些年了,再想起这些事倒像是上辈子的憔悴,明明都适应得差不多了,偏偏如今又想起了,且将那些令人恶心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老天爷是不是看不惯他释怀,偏要让他记着一道仇恨,不然也不会在他最天真可爱的时候又告诉他那些过往尘埃。

又或者说,是不是他那丢人的爹妈在地下盯着他,就盼着自己去给他们烧一趟纸钱。

说起来这么多年,沈一欧一次也没去过他们的坟头,只是在记忆里攥着那些痛楚。

可是当时家里明明是重男轻女,只是待沈曼妤不好,对着沈一欧,其实并不算差,可他就是好讨厌他们。

这种深深的厌恶甚至要强于沈曼妤这个被害。

“沈一欧。”边崎之叫醒他。

“啊?”沈一欧擡眼看向他,一时间眼睛都发酸。

他看过的肮脏恶心的烂泥,如今却看到高贵美艳的宝石,像是跨入羊肠小道,从一个泻着碎石的墙缝窥见了天光。

美得令人眼花缭乱。

“小欧哥哥,我在呢。”边崎之把他整个人摁进怀里,轻声细语说:“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也没兴趣八卦你什么,我就要你舒坦,所以你要是愿意告诉我就告诉我。”

边崎之少见他这幅模样,沮丧、颓废、无奈、挣扎、厌恶,一种一种似乎每样都是仙侠剧里的魔气,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太可怜了,换作谁都忍不住心疼,更何况是边崎之。

边崎之不比他好受到哪里去,他甚至比沈一欧还要害怕,因为那是他未知的。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先前还嘻嘻哈哈的人。

沈一欧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挑了个备足心思的笑:“我没事儿。”

换作平时边崎之大概会觉得刚刚那趟是沈一欧耍戏精性,玩儿他的,这时候若说成一个玩笑也就太不真诚了,边崎之分明是能感觉到沈一欧心里是有些什么的。

他现在也是断然不信他的笑,因为他老早就知道,沈一欧最会装了。

但他不愿拆穿他,和以往一样似有若无地配合他起来。

大概是怕自己把他那点傲慢的外表碰碎了,怕他猝然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