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否三
曾经兄妹两人面对面坐着时,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话,听到对方生活里有如意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安心。可如今,兄妹两人再次重聚,只是,相对无言。
四周静谧,再无他人,周泽看着对面雍容华贵的周拂,逐渐觉得陌生起来。
“你动了我的人。”
面对周泽的质问,贵妃毫不隐瞒,大大方方的认了。她既然敢做,就知道瞒不住周泽,毕竟人是他的。
“是。”
她顺着修着金丝云纹的衣袖的纹路滑动手指,涂着艳红的寇丹的指甲几乎和衣服一个颜色。
她是当今后宫最尊贵的女人,是陛下宠冠后宫的独一人。
“你僭越了,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不管你怎么明争暗斗,最起码不要牵连周氏。”
一句牵连,倒教她成了罪人。她心中抑郁的苦楚与不甘此刻如涛涛洪水般倾泻而出。
她不禁冷哼一声,越发愤懑不平。
“牵连我是为谁?还不是为了我们周氏的未来与荣光!”
“你以为你还是手握五十万大军的统帅了吗!你现在只是一个被困在浅滩任人宰杀的鱼!”
“我跟炤儿事事不靠你,处处不靠你,你知道我们有多难才走到今天吗?凭什么他郑栩一出现就抢走所有荣光!”
“什么是牵连!什么是僭越!你知道什么是万人之上吗!你知道你的膝盖跪的是什么人吗?你享受过权倾天下的感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已经废了!你只知道贪图享乐了!你已然觉得如今的生活知足有又安逸了!你这般如意你还知道你还有个儿子被郑栩丢在外面,不知是死是活了吗!”
“你就是这样,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高高在上的评判着别人的挣扎。你以为你是公平正义?你错了,你是不知所谓!你是冷血无情!”
一句句的控诉,一声声的质问,字字珠玑。
她是发泄了,心里舒畅了,周泽却咬紧了后槽牙。
“你既知你的身份就该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抢就能抢去的!”
天下是郑栩的又怎样,都是郑家的天下,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先后早逝,郑栩继位,她也会被尊为太后,天又何必去固执的争那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不试怎么知道抢不过来。”她已经赌下了一切,现在叫她收手,岂不是功亏一篑。
这天下是谁的还说不一定呢,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她儿就没有当皇帝的命。
“你会把周家逼上绝路的。”
若是一朝败北,他们周家,她可有想过,被放在明面上的周氏,最终会落个什么下场?这权利之下倾覆的家族太多了,若是真要争什么一人之上,他宁愿保全族安然太平。
可他所想,也只是他一人所愿,贵妃岂能轻易回头。
“若不想受池鱼之殃,那你现在就可以与我们母子断绝关系。”
和周拂断绝关系?她明明知道,他做不出来,她就是在逼他,逼他低头。
最终俩个人不欢而散,可谁也没有低头。
都这个时候了,可若要放任贵妃孤军奋战,也简直是笑话。
“殿下。”徐菽受郑栩所托,代他出京,本不该自己亲自去,只是郑栩所托之事不轻,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拜托你,此去恐有多磨,但愿能所不负。”他把自己做不到的寄托在他人身上,可能他以为,他已经做到极致了。其实大家都明白,什么是自欺欺人。
“必不负所托。”
徐菽带着郑栩交代的任务出京了,本该松口气的,可郑栩却还是觉得自己心头压着的大石头没有一丝挪动。
他望着东宫的方向,他告诉自己,有一天自己入主东宫了,什么能是他不可为的呢?
周红叶和曾娉娉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厚,曾娉娉对她知无不言,连郑栩的八卦也敢讲。
只是现在的她,听见了郑栩的事情再也做不到曾经的心如止水、无波无澜了。
她这时候才发现,曾娉娉知道的远比自己知道的多,她仿佛知道郑栩的每一件事情,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她都开始埋怨,为何周家与郑栩不睦。
她通过曾幼棠的拾遗居千方百计的见到郑栩,见面时,她迫切的喜悦却欲语还休。
“红叶”
“听娉婷说,殿下入主监察司了。恭贺殿下。”道一句恭喜,轻轻巧巧,只是,以周家的立场来说,这句恭喜本不该对郑栩。
若是贵妃知道,她周家的子女皆对郑栩宽厚仁爱,该是七窍生烟了。
这几日,郑栩听多了恭维,也能不喜形于色,只是监察司的确是他心头所好,再多听几句,心里都是高兴的。
“我正想如何见你,我特意命太医院调了秘制的去疤膏,正应你的伤,只是没有随身带着,不如明日让人送去府上与你。”
周红叶因他而伤,他日日记着,这些日子初揽政务,本也是诸事缠身,却还是有时间花心思去为周红叶而费心。
说他一板一眼也好,其实也不过是恩怨分明。
他记着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好的自当涌泉相报,不好的自会以牙还牙。
他再也不是那个没了母后庇护,受尽欺辱的皇子了。
他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走到最高,然后让所有人,都对他俯首称臣。
他已经初尝权利的味道,的确得到了很多甜头,就像是毒,上瘾了,也戒不掉。
早朝时他站在群臣之首,那时候,看着父皇稳坐高台,身后的群臣个个中规中矩,他忽然意识到,他何尝不是在向往那个位置。
回家的周红叶撞见了似乎在前厅等着她自投罗网的周泽。
“你又跑去哪了你弟弟在外面是死是活不知情你还有心思出去!”
或许是在贵妃那受的气,无处发泄,见了周红叶,就大发雷霆了。其实也是贵妃的话,戳中了他。
他堂堂一个铁血男儿,曾经意气风发,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如今被卸了权困在京城里训练一批毛头小子,他如何甘心,只是为臣者,王命不可不受啊。加之周邻河失踪之故,对郑栩也逐渐没有了当初的宽容。
周红叶还没有走近就迎来周泽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让本沾沾自喜的周红叶也一时冲动了。
“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说不定就是在哪里玩上了,玩够了就回家了!做什么一定觉得我错了”
她知道,周邻河的失踪是现在家中头顶弥漫的乌云,只是这也不是所有人所期望的,大家都在为周邻河祈祷。她不能理解心中抑郁就冲她撒气的父亲,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为何如今周邻河就成了他们父女之间的导火索。
周泽前些年常年在外未管教子女,后来回京待命,也有了和子女相处的时间,两个人的性子也是后来这些年才慢慢养出来的。
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他比谁都清楚周红叶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又在隐瞒着什么,只是他一向不过度干涉儿女之事,因为他明白,都不是小孩子了。
本就多事之秋,周红叶不该任意妄为,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自打她跟着郑栩从外边回来,他就知道,周红叶心拐了。
若是其他人也还好说,可郑栩,郑栩,郑栩是何人,是关系他们周家存亡的人。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学会乔装打扮了,出去见谁了”
被戳中了放周红叶无言以对,周泽不追问,因为他知道是谁。
“你姑姑说了,届时会给你同宣敬指婚,你还是收收心吧。”
让周红叶与郑炤订婚,是他历来认同的事情,毕竟都是一家人,宣敬也是自己看大的孩子,红叶嫁与他为妻,必不会受委屈。
做父母的,不都是为之计深远么。
固然和贵妃有争执,可儿女之事他们还是一度赞成。
纵然早就知道这婚事不由自主的周红叶,也还是无法接受这桩已经不如她愿的婚姻了。
以前,以前不知郑栩,她倒是可以听从父母之言,可如今,她已有意中人,哪里还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自己嫁与他人。
她不说,可眼里越发的深沉,像是凝聚了什么。
自小就常听红奴说什么,人要给自己做主,自己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自己讨厌什么就要远离什么。那时候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家世由不得她的喜怒哀乐,可如今,她也好想像红奴一样给自己的人生做主。
可能是自己委屈了,周红叶也没有出过门,仿佛也是在和周泽置气,谁也没见。
周泽却无心顾得上她,母亲彼时还在求神拜佛祈祷儿子平安也没有空管她。
静待闺阁的周红叶,没有等来父母的看望倒是等来了郑栩应她的药。
“小姐这是什么药啊?闻着好香啊。”侍女余欢嗅着瓶子外面散发的香味,忍不住询问。
周红叶拿着亮白的瓷瓶,心里涌入一阵暖流,连眉头都舒展了。
“没什么,收起来吧。”本是郑栩的心意,她该视若珍宝,可她有自己的考量,这药她还用不得。
她收下了他的心意,却只是把它锁进了柜子里。
她的性子像她姑姑周拂,连父母都说,她娘十月怀胎生的,他父亲一手带大的,可性子和贵妃一样,执拗又深沉。
“公子,真的要出海吗?”徐菽带着人准备船出海的行程,到底是入外邦之域,这恐多风险,心腹不忍询问。
“欲有从龙之功必得从君之事。”
徐菽站队郑栩,不仅是因为家族利害关系,也是他的私欲,他要一朝出人头地,扶摇直上,就得依附郑栩,这个最有可能称帝的人,现在为他鞍前马后,日后便是他的左膀右臂,届时庙堂之上,就是他大展宏图的时候。
郑栩固然和他们这行人关系亲厚,可周邻河对郑栩来说却是一个微妙的存在,家族是郑栩的对立面,两个人却忽远忽近。
他有时都好奇,这样两个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五百两,换龙息古木的消息。”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贪,是人的本性。
“军队来了!军队冲进来了!”
一批批军队横冲直撞的入了村子,村民皆被控制了起来,被迫给他们带路。
原本和谐的一家人正在用着午饭,门碰的被踢开,不否他们望去,只见是同村的村民。
“他们来了,官兵冲进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出去,可外面已经站满了官兵。
有人惦记了龙息古木,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村里有龙息古木一事,事前就已经嘱咐过村里人,不得外传。
可这些人不为龙息古木而来还能为谁
周邻河护着不否,他自知自己身份有异,在人多势众下,必然不敢露面,本想逃出,可已经穷途末路了。他看着这些穿着银色铠甲的官兵,手持长矛朝他们逼近。
他们被迫押去了龙息古木下,那里,陆陆续续的都有村民被押来。
“不否!”全哥一家人也被押了过来,他身强力壮的,押他的都是两个士兵,他极力挣脱了押解他的士兵跑到不否身边,恶狠狠的瞪着外面的官兵。
所有村民被围在一处,而打着燕山君名义的赫连恪却在树下悠哉的坐着,等着人全部到场。
村长最后到,他看着村民们个个看着他慌张的模样,他长叹了一口气,站在了人群里。
年迈的村长,是所有村民的主心骨。
“听说这村子人杰地灵,果不其然,还有这么一宝贝。”赫连恪站起来,走到树下,拍拍树干,这颗树可能五个人都没有那么容易抱得住,物以稀为贵,这棵树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千金难求。
“本王也不为难你们,毕竟都是咱们族人,本王今日来就是为了这棵树,等挪走这棵树,皆是自有赏金。”
赫连恪说得冠冕堂皇,这种强盗行径却说得你情我愿。
“等等!此树不可挪。”村长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固然身份悬殊,可树却是村中的传承,作为一村之长,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