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赫连褚(1 / 2)

再见赫连褚

他听到了一阵阵似是哭泣的乐声,呜呜作响,如泣如诉,不绝于耳。距离不是很远,而他们越来越接近那里。周邻河固然神志混沌可是对于外界的声音却是异常清晰,他强撑着自己睁开眼睛,这才省得他已经离帐篷很远了,扎目还吭哧的拖着他,一个妇人,拖着他这样一个成年人,够吃力,也没有停歇。

这是一个奇女子,周邻河感叹,可惜这样一个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用力咬下舌头,舌尖当即衍生出疼痛,再次让他清醒过来,意识越发的清晰,毒素可能是已经蔓延全身了,他感受不到疼感,但是浑身都不得劲,跟一滩水一样,软得无法。

他趁机用力撑着木板一翻,翻下了板车,所幸的板车是平时用来拉杂物的,设计的也不牢固、全面。他是看准了这个地势才作出行动的,这个起伏的地势,有利于他逃生。他僵硬着身体直接顺着草坡滚下去,直到滚到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发出噗通一声。扎目听到声音才发现是他逃了,丢下车就要跳下去抓他,周邻河却是直接扎进了河里,没入了水中,击打出白色的浪花。

扎目追到岸边却再也看不见周邻河了,只有湍急的河流击打着石头、溅出白色的水花,回响在耳边。

她神色很是难看,最终却只得悻悻转身离去。

她能悻悻离去不是放弃置周邻河于死地,而是她明白就算自己不出马,对于周邻河来说也只有一死。

毕竟他已经中毒了,就算不被这刺骨的寒河淹死也活不了多久,这种毒,谁都救不了,就算是萨满天神来了都无药可救。

周邻河在水中憋着不敢露头,时间一长再好的功夫都抵不住,在胸口仅剩的空气都用完后才逐渐失去了意识,他会水,但是此刻他已经身中剧毒,全身无力,手脚也无法在水中施展,他只能任由水流把他包裹,吞没,或者溺毙。

他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脑海还能十分的清楚,他想的是,这一次,他可能是真的要死了。

他还没有走上人生巅峰;还没有再见到郑栩,那家伙,是不是把他给的红豆种起来了。他上次写信还附带了一颗潼关收成的最好最大的红豆种子,他总觉得,自己也能效仿古人文艺一把。特地说了,等红豆长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能再见了,可是,这次怕是红豆长出来了,却再也看不见他了吧。

唉~

红豆,好像,古来运气都不怎么好。他还是不要信古人的,用什么红豆聊表相思,这东西触霉头。

郑栩带着人在天女山寻了一日,由于天女山的气候过于寒冷,一天下去就冻伤了不少将士,日日挨在雪地里,扒拉着数年积雪,都没有找到周邻河,不过倒是挖出了几具其他遇难者的尸体。

已经有人逐渐放弃了,都经过好几日了,就算是开始活着,现下也被冻死成冰碴子了。

刘铮打着哆嗦,特别是脚底下,冻得根石头一样,靴子早已经浸入了积雪化水又凝结成冰了,又沉又硬。他胡乱抹了把脸,带走了面上的霜花,微微叹气。只是郑栩面色阴沉的厉害,不敢出了大声,自从在天女山寻人开始,郑栩就格外的寒气逼人,不是因为雪山的缘故,这寒气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

他也是第一次见郑栩,这位传闻里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有礼的储君,现下却是威慑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周大人、周大人怕是、怕是凶多吉少了。”刘铮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被自己刨出来的雪坑,有些丧气。

还不待郑栩发怒,夏侯恩就先火了。

“放你娘的屁!周大人他就是文殊下世,不会有事的。”固然是这样说的,其实也就是骗骗自己而已,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就算是文殊下凡也指不定被冻死了。

夏侯恩瞟了好几眼郑栩,那人跪在风雪中,好似是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话。

从昨日来此开始,郑栩便如发了疯一样的在雪地里扒拉着人,一开始,大家都还蛮有信心,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都逐渐失去了耐心,这就算是挖出来了,也是具尸体了,又何必如此不顾一切。

可是和他们不一样的是,郑栩自始至终皆宛如开始一般没有泄气,他似乎就偏要在这里找到人,誓不罢休。这样疯魔的行为大家都看不过去,最后还是辛集出头劝人,只是劝过郑栩,就被他罚了,郑栩如今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又待了一晚,好多将士都承受不住,一个个晕厥过去,有的因为长时间注视白雪,一时不能视物,得了罕见的雪盲症。

本身就由于郑栩带兵姗姗来迟,造成潼关全军上下死伤无数,无数人对郑栩心口不服,如今又带着人雪中寻人,一时间怨声载道,郑栩的好名声都要在这里耗尽了。

难得是夏侯恩看得清,他能理解将士们的不满,也能明白郑栩的坚持。周邻河也是他们潼关的英雄,拯救英雄,他们也都乐意效劳,只是,换了郑栩这个发号施令的人,便会多了许多反驳的声音,周邻河可以是英雄,但是郑栩不是,他只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带兵打仗却没有出上力的皇子,他现在能对着人发号施令,不过是身份压迫罢了。

像周邻河这样的人,他们都希望他活着。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周邻河还活着,除了郑栩。

就在夏侯恩都要宣布放弃的时候,可是郑栩还在吃力的扒着雪,好似有用不完的劲儿,一个堂堂储君,为何能为了一个臣子如此付出。莫言知道,郑栩这样是在消耗他的内里,一旦停下来,比其他人好不到哪去。莫言终究是看不过去,又劝了一次。

“殿下,回去吧,属下在这里接着寻找周大人如何?”

郑栩不说话,眼睫毛上都是凝结的霜花,堆积的快要遮挡住视线,嘴唇冻得青紫,不知道听没有听到莫言的话,反正仍旧是置若罔闻般在雪中挖着、寻着。

“殿下……”莫言按住郑栩的胳膊,郑栩一拐过去,打开莫言的掣肘。

莫言被他掀开坐在雪地,只是他并没有放弃,他无法忽视旁人看待郑栩的恶意的视线,他清楚,若是再这样耗下去,指不定就要有人弹劾郑栩了。

“殿下,所有人都看着,大家都在这里耗着,已经冻伤了不少弟兄了。”

闻言,郑栩依旧是没有停顿,冻的青白的双手在雪中刨着,那股子坚持似乎下一刻就能找到一样。

“你们回去,我自己找。”郑栩一出声,声音带着久未出声的沙哑,莫言听了格外心疼,最后还是郑栩自己撑不住了晕厥过去才算结束。

周邻河还是没有死成,他很困难的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一片翠绿的帐子。全身被包裹在温暖里,像是揣了一个太阳,也不再有刺骨的寒流。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是身体上的难受让他的脑子很清楚,他还活着。

明明能感受到四肢五骸,可是他觉得自己很不好。他想,原来这就是中毒的感受,好像身上有什么,又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心里怨极了扎目,一个女人,居然能如此心狠手辣,一点不输那些男人。若是自己当时没有跳车逃生,自己此刻怕就真是被生吞活剥了吧。

只是扎目给他种下的毒,这个难办,要是解不了自己现在也是在等死吧,就跟影视剧里的一样,最后毒发身亡。

“周邻河,你醒了。”

周邻河偏过头去看,居然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赫连褚……”他一开口,喉咙就干痒的厉害,刚说完名字就剧烈咳嗽起来。

赫连褚脸上原本的喜悦一下子跑的干干净净,急忙小跑过来,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抱着他的头把温水喂给他。

“来,先喝水。”

周邻河喝了两口,缓和了会劲儿,觉得自己好多了,他撑起上半身,看着这个久违的朋友。

“真没想到,死里逃生后第一个见到的会是你。”好些年了,他差点都要认不得他了,比起当年,人越发的成熟了,棱角更加锋利,可是面貌还是他认得的样子。犹记得当初匆忙上船逃出羌国,在那个渡口,他看着这个为他拼命的人,哭的撕心裂肺。这还是第一个为了他拼命的人,那么拼命,似乎要把自己的命都要赌进去了。

“你怎么救的我?”他在图尔落的水,应该也不会漂到羌国去,这里应该是在澧朝境内或者在图尔某一地域。

“路过,然后听人说水里有尸体,我疑心重就教人打捞起来,没有想到会是你,幸好,你还活着。”距离上次分别,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了,尽管是水中俨如一具尸体般,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周邻河,这个他以为离开了羌国就能平安无事一生顺遂的周邻河,再一次见面却是在他濒死之际。

他其实无法说出自己救他的经过,那像是一种堵在胸口的沉痛,明明现在人就在眼前好好的活着,可是他还是忘不了再见他时候的情形,那时,他真的以为他再见到的是一个死人。

不过,幸好,这个人尽管是险象环生也总能平安脱困。

这一次还是遇见了他。

“你先喝药吧,起来。”赫连褚揭开被子,把人摆弄好。行为甚是亲近。周邻河也不在扭捏,靠着枕头端着药碗,一边喝药一边问话。

“这里是?”周邻河打量起这个地方,比较窄小,设施齐全但不精致,似乎是客栈。

“还在澧朝,这里是南府的客栈。”周邻河点点头,南府就离潼关不远,按照地域来算,南府比起潼关更接近图尔右域只是南府靠下,一条河流便是从图尔穿插进的南府境内,至今还是一项渔民的营生。

“你们为什么会在南府?”赫连褚身为羌国人,出现在澧朝,这并不正常,他还是记得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段不怎么光彩的往事。现下澧朝正值外患之际,若说是他们羌国没有阴谋他都不信。所以说他这次救了自己也真的是误打误撞了吧。

赫连褚倒是没有在周邻河这里替他们国家隐瞒什么。

“你不知道吗?狄胡与澧朝开战了。”

“什么时候的事?”周邻河陡然凝重起来,他扣着药碗都差点摔了,好在被赫连褚接住。

“你先别急。”赫连褚稳住周邻河,才接着说下去。“图尔出兵的时候,狄胡就开始动作了,现下听说是你们的大将李晁还是去了大雁关对战狄胡,图尔因为雪崩后损失惨重,暂时撤军,不过援军已经到了潼关。”

他们被困在潼关的时候,外面的消息进不来,他们的消息也传不出去,压根不知道在图尔起兵的事情,狄胡也趁机举兵了,那如今的澧朝不是岌岌可危?

澧朝如今面对两个强大的敌人,周邻河心中焦躁,他越发难以安定下来。

“那你们为什么来这边?坐收渔翁之利还是趁人之危?”

“都有,我是趁人之危,坐收渔翁之利的是我那好叔父。”赫连颂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对付,周邻河是见识过赫连颂的手段的,联合出兵澧朝的计策上怕是就有他的手笔,周邻河不动声色,几年前赫连褚放走自己,怕是他在羌国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奈何自己与他不是同族,无法探知他国内秘。是以自己对赫连褚,多是歉疚,这份恩情,自己怕是还不起了。

“图尔撤军,潼关应该安全了,那狄胡怎么会再次出兵?与你们有关系?”

“是,这次是羌国撺掇的,三国联合举兵伐澧朝。”

周邻河觉得,澧朝这次是遇到硬核了,三国共伐,澧朝哪里有足够的兵力对抗三国啊,这事陛下和郑栩知道吗?

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心软,炸山后,驱逐了图尔,好歹也给了澧朝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下是图尔撤军,狄胡与羌国也是块难啃的骨头,李晁纵然对狄胡有足够的把握,可是羌国搅合进来,胜负就难料了。

周邻河心中抑郁不平,家国危难之际,纵然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可是他的情怀也不容许自己出逃。

我的炸药我的火铳啊,这个时候拿不出手就再也没有拿出手的机会了。

周邻河砸着嘴巴,药味很浓,现在不仅是嘴巴里是苦味了,感觉喉咙至腹中都是这个味道。

后来他才得知,自己居然昏睡了有足足三日,这躺着的日子外界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至少对于潼关和朝廷来说是这样。

苏醒后的第二日周邻河就下床了,尽管赫连褚拦着也阻止不了周邻河要离开的决定。现在正值国之危难之际,他理所应当的要回潼关去,白起他们或许是担心死了他,至少自己露个面,往后可以往西北去,更重要的是,他要瞧瞧李工他们的成果。

“那我护送你上去,你别急。”赫连褚知晓自己拦不住周邻河,也就放任他了,不过却不是放开他独自出行。再次相见,他的狼狈让自己无法再放任他的孤身,自己不在身边总是怕着会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亦或者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又受苦受罪,总而言之,是自己,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掉。

他们一同经历过死亡,那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至此后他惜命,更惜周邻河。

“行。”明明该婉拒的,可是周邻河留了个心眼。赫连褚到底不是同族人,来澧朝也是有目的的,周邻河有心利用。

他来澧朝不就是为了煽风点火趁人之危吗,他把人留在自己身边,至少也能牵制住他一时,叫羌国没有那么快动作。

他们随意收拾了下就离开了南府,赫连褚进入澧朝并不明目张胆,一路上也是遮遮掩掩,用的假身份,身边就带了一个随侍,一个很眼熟,是他的侍卫苏摩。

对于他这个赫连褚的救命恩人,苏摩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格外关照,好似赫连褚真的是永远也还不完这份恩情。

“不用急着赶路,你身体还未痊愈呢。”南府到潼关很近,差不多也就三日的路程足矣,周邻河担心潼关如今的状况,真想抢了赫连褚的马匹就跑。赫连褚就为了防住他跑了,一路上看的也紧。

“我失踪了好些时日,再不出现,我的死讯就该传到京城了。”从雪山失踪这么久,的确在正常人眼里已经是死亡了。

“放心,没有那么快,他们好歹也要找找你的踪迹。”他可是听说了,郑栩带着人在天女山搜了整整三日,最后直到昏厥才罢休。当然这件事他并没有告知周邻河,无关紧要不是。

赫连褚靠着车壁,枕着脑袋,嘴里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恣意纨绔做派。

只是他的耳上,没有了那象征他身份的耳坠。他还记得,他最喜欢的是嵌着红宝石的大耳坠,看起来,整个人野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