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打破了阅卷房的寂静。按察副使于承修皱眉抬头:"赵学士,何事喧哗?"
"下官偶得佳卷,一时忘形。"赵贞吉拱手致歉,却故意将考卷摊开,"诸位请看,这破题'君子喻于义'一篇,竟将朱子'存天理'与阳明'致良知'熔于一炉!"
几位考官忍不住围拢过来。徐阶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始终盯着于承修——只见这位严党干将面色骤变,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朱笔。
"确实精妙。"国子监司业王世贞点头赞叹,"你们看承题部分,'义者宜也,非独善其身,当兼济天下',这格局..."
于承修突然打断:"文虽工,然多有狂悖之语。"他指向策论中论盐政那段,"此处暗讽朝政,岂是士子所宜言?"
赵贞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于按察此言差矣。《孟子》云'民为贵',考生心系黎民,正是儒者本分。且全文无一字直斥时政,何来狂悖?"
徐阶适时轻咳一声:"诸位,按制当先糊名誊录,再议优劣。"他示意书吏取来考卷,当众放入糊名匣中,却在合盖刹那,小指在匣内暗格一拨——这是只有主考官知晓的机关,能将特定考卷标记。
三日后,众考官齐聚至公堂定榜。十份被誊录过的考卷摊在案上,原本字迹已由书吏统一抄写,仅以"天地玄黄"编号。
"地字三号当为魁首。"赵贞吉率先发言,"策论'盐铁与国用'一篇,引《管子》而不泥古,论今弊而不露锋,实为经世致用之才。"
于承修立即反对:"此卷策论语多乖戾,宜置二甲末位。"
徐阶端坐主位,捧着茶盏慢饮,任由双方争执。待辩论渐烈,他突然将茶盏重重一放。瓷器碰撞声让堂内瞬间安静。
"王司业以为如何?"徐阶看向一直沉默的王世贞——这位文坛领袖虽不涉党争,但在士林声望极高。
王世贞捋须沉吟:"老夫细观此卷,八股格式严谨,破题承题皆合规范。至于策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所谓'狂悖',或许只是针砭时弊的赤子之心?"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长叹一声,作势为难:"既如此...若定为会元,诸位可有异议?"
堂下一片寂静。于承修脸色铁青,却不敢公然反驳王世贞。
徐阶环视众人,见无人反对,便提笔在题名录上写下:"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会试第一名,淳安陈恪。"
待众人散去,徐阶独坐堂上,指尖轻叩案几。他望向窗外一弯新月,想起昨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密报——怀远侯府二小姐与这陈恪似有婚约,而常家与严党素有龃龉。
"有趣。"徐阶轻声道,将题名录收入袖中。烛火摇曳间,他平静如水的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