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数月前徐阶那封密信——字里行间暗示他刁难陈恪的新军粮饷。
当时他表面应承,实则按部就班地拨付军需,既不克扣,也不格外优待。
如今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小阁老怕是早给胡宗宪去了信。"赵贞吉喃喃自语,指尖划过茶盏边缘,"汝贞啊汝贞,你这次倒是沉得住气。"
他太了解胡宗宪的处境,严嵩的门生,却不得不与陈恪这类"帝党"周旋。
就像他赵贞吉,顶着"徐阶门生"的名头,却始终与清流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
茶汤映出赵贞吉微微扭曲的面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陈恪的本质区别:那个年轻人敢把前程系于一线,赌嘉靖帝的信任永不消退;而他赵贞吉,只信"稳"字当头——不争先,不落后,如同溪流中的卵石,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捷报经我之手,再转胡宗宪..."赵贞吉眉头微蹙,陈恪这手安排大有深意。
这是要借他二人之口,将这场大捷坐实。
若他拒绝署名,反倒显得心胸狭隘。
他走到窗前,望着巡抚衙门中那株百年银杏——树干上斑驳的痕迹如同官场沉浮的印记,而树冠却始终向着阳光生长。
"来人!"赵贞吉突然转身,声音洪亮如钟,"取本官的印信来!"
当沉甸甸的巡抚大印落在捷报末尾时,赵贞吉心中一块石头悄然落地。
这不是向陈恪低头,而是向那个坐在西苑精舍里的道人表明心迹——他赵贞吉,永远与皇权站在一边。
"赵诚。"赵贞吉唤来等候多时的锦衣卫千户,将联署好的捷报递过去,"转呈胡部堂时,替本官带句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说...南直隶军需储备充足,随时听候调遣。"
赵诚抱拳领命。
待他离去后,赵贞吉重新坐回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奏折上写下"恭贺苏州大捷"六个字,却是准备单独上奏。
"陈子恒啊陈子恒,"赵贞吉的笔锋在纸上游走,心中暗道,"你赌的是皇恩永驻,我求的是细水长流。且看岁月流逝,你我谁还在朝堂之上?"
砚台中的墨汁渐渐干涸,如同赵贞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