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解释。”
离开神农殿后, 穗岁又绕道去了一趟贪狼殿后的树林中。她与十四约好在此地相见,把自己到手的俸禄中取出一部分给他,作为照看小芙的报酬。
十四开始不肯收, 心中早将小芙看作自己的丹雀,可碍于穗岁坚持,嘴上说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玩笑话, 还是为了让她心安把灵石收了下来。
“你怎么每回都约我在这个地方, 跟偷/情似的, 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进北殿跟我去看看小芙啊?”
穗岁觉得自己涵养上的增长根本追不上十四口无遮拦的进步速度, 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极力抑制自己要用火烧十四头发的心。
“小芙她……不开灵窍,没有前世的记忆, 既然从头活过, 就不要记得我比较好。”穗岁苦笑一声,“从前是我没保护好她,才叫她落得这个下场,既然小芙与你有缘, 便请师兄替我好好待她。”
“咱们师兄妹有什么替不替的,你的就是我的!”十四想像从前那样伸手去拍穗岁的肩膀, 伸到半空中才想起来她如今的身份, 于是一个急掉头往自己的后脑勺摸去, “不过以后你也别约我在这儿见面了, 我很快就要离开北殿了。”
穗岁诧异道:“师兄要去哪里?”
十四转身往神农殿的方向看去:“那儿。”
“师兄是要去学医术了吗?”
“我到底算个神农, 总不能因为……咳。”他将手握成拳, 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才说, “我只是觉得, 人界不需要司农神官, 与我在神界学习农术有什么关系呢?种什么不是种,去给表叔种种灵植说不定也能大放光彩。”
穗岁:嫌弃了自己神相几百年,这会儿突然想开,也真够可以的。
但她表面上点了点头,笑得十分温婉:“师兄豁达,但明梧先生那里可会允许你离开?”
毕竟黎岄与她说过,北殿选出的弟子天资优越,哪怕不能成为神影,也是要培育成战力高强的神官的。
十四虽然年龄小,性子上不着调,但天赋与术法上的悟性都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他如今想做的事情算是与北殿的目的背道而驰,怕是如何也过不了明梧这一关。
“是先生建议我这么做的。”
“……”
穗岁:“先生也终于放弃你了?”
“你现在说话可真难听,很得我表叔真传……不过我一开始也这样以为的,后来大师兄和我说,明梧大人既然这样同我说,多半也是殿下的意思。”
十四摊了下手,正色道:“丹雀原本就是上古神界掌农的灵兽,小芙既然与我有缘,或许……天道自有安排。”
穗岁很少看见十四这样认真地解释一件事,一时有些愣怔,不知回答些什么。
同时也在心中生出了困惑:神界大部分人都尊崇着所谓天道的旨意,那天道究竟要指引着神族往何处去呢?
“所以下次再见,神影大人也别喊我师兄了吧!”
“……那我怎么喊你?”
“我叫林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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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结界走入储宫的地界后,穗岁背后倚着宫门,擡头看着那道璀璨的银河,才发现她上一次这样无甚目的地对着满天星斗出神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成为神影以后的每一天她都被黎岄用强硬的手段赶着往前走,几乎忘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拥有整个神界最为绮丽的景象,更别说是停下脚步来好好欣赏一番。
但其实在被推着往前走的也不只是她一个人。
无论是姜林晖那番欲言又止的话,还是十四——林匀做下的决定,都让穗岁心中泛起丝丝不安,好像她所熟悉了解的人与周遭世界,都在马不停蹄地向着一个她看不清终点的远处驰骋而去。
而她亦是路中人。
直到感觉脖子有些酸了,她才低下头。
黎岄的主殿点着明晃晃的灯,算算时辰他应当还忙于审阅文书,离入睡尚且有一阵子。
暖黄色的光从窗中透出来,仿佛冬夜里的一束篝火,温暖着幽静的院落。
穗岁突然便在想,她不在的一千年里,黎岄是怎样在储宫无尽的长夜里独自前行的呢?
视线落回院子里的时候,她就觉得连那棵开满繁花的树看起来都有些孤独。
于是穗岁略一思索,就自作主张地伸出手,在前院与自己宫殿相对的地方布起幻象。
这术法她不常用,因而掐诀的手势十分生疏,幻象造得很慢,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构好一个三人合抱大小的树干。
然后穗岁对着光秃秃的枝杈熟思片刻,指尖才于空中轻点,在大树侧枝上呈现出繁盛的景象——她让那棵树开满了妃色的花,与她宫殿旁边的那棵相映成趣。
这其实是十分烂漫绚丽的场景,只不过不该出现在黎岄的院子里。
穗岁十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同时不由自嘲地想,她的胆子真的越发大了。
可是她又非常确定,黎岄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惩罚她。
早些时候穗岁就意识到黎岄虽然位高权重,说话做事不容置疑,但其实并不会对她屡屡出格的举动介怀。
那时她还当这是黎岄性子太好的缘故,但相处久了,穗岁才发现自己对黎岄的看法与现实出入甚大。
他并不是脾气好、修养高,只是对什么事都不在意罢了。
是以她的冒犯、愤怒、欢乐与伤痛,在黎岄看来都没什么差别,半点激不起他心池的涟漪。
而她所为之触动的事物,对黎岄来说不过是在做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无论对象是不是穗岁,他都会那样随手施舍。
发现这一点之后,穗岁在内心与自己拉扯了无数个来回。
有时她想,到底要遭受多少不公与挫伤,才能以失望为土壤养出这么一朵冷情冷性的高岭之花。他从前对自己都能下那般重的手,现如今对她所作所为,绝对算得上是温和与倾尽宽容了。
可当她体无完肤地跌倒在黎岄面前,祈求他给她些许时间调整,却怎么都得不到一个让步时,又会忍不住埋怨起他。
——他怎么可以带着这样的容貌,一次次说出让她如坠冰窟的重话。
刚来储宫时她对黎岄说出的那一番,请他不要顾忌在她的面前展露出喜怒哀乐的话,如今看来可笑至极。
穗岁忍不住为自己的前途感到茫然。
她还以为自己努力走到了黎岄的身边,在朝夕相处间能一点点改变黎岄,成她最初设想的事。可时至今日她在黎岄眼中可能仍然只是小有用途的神影,而非鲜明立体的一个人。
她连牵起他情绪的能力都没有,怎么可能奢求他为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