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两情相悦(完)
“籍也合了, 扶桑那边也已经把你们名字誊到一片命格叶上了,阿岄,你们的典礼打算什么时候办?这是神界为数不多的大事, 神侍们好早做准备。”
雨溪逢问过黎岄之后,就见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心中有些不解:莫非尽管该走的流程都走过了, 但穗岁内心还是没能完全把自己托付给阿岄, 所以不愿办典礼, 昭告天下?
不应该啊, 那孩子虽然到现在见到明降还有些紧张,但和自己还有禹殊一家都已经十分亲近了。若非心里全无芥蒂,总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的。
再看阿岄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都是穗岁亲手制作的东西, 东桥殿送来再精美的衣饰他都不要, 哪里像是感情不和睦的模样?
所以雨溪逢更难看透黎岄到底在想什么了。
但黎岄其实只是听了雨溪逢的话,微微有些出神。他回想起那日在扶桑树下看着穗岁手指拂过那片雪色树叶后,华美的金色自叶面滚过,他的名字终于与她并行而显时, 心底淌过暖流的那种感觉。
她从身到心,都是属于他的了。
“阿岄?”雨溪逢又喊了一声, “是穗岁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不, 我们很好。”黎岄说, “只是我想穗岁应该不喜欢太喧闹盛大的仪式, 能免了吗?”
“虽然从前没有这样的先例, 但毕竟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婚事, 理应由你们的喜好为先。”雨溪逢说。
况且如今黎岄要是坚持做什么事情, 神界再也没有人能对他说一个不字。
“那就找个时间, 和父神母神, 还有兄长他们一起在神宫吃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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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岁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啦!我之前还问了姐姐好久,她说那典礼隆重非凡,是整个神界一同庆贺的大事。虽然十分圆满也很难忘,可从操办到典礼当日都辛苦得很。”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被这样众目睽睽地看着。
穗岁知道现在神界的神官们与普通的神族都对她有一种超出她承受范围的关注和崇敬,这种感觉不仅让她会紧张和局促,还觉得受之有愧。
他们觉得她为神族付出了许多,但穗岁心里明白,她哪有这么无私伟大的志向,她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黎岄一个人而已。
她没想当一个至高至尊的神明,更何况她现在连神力都没有,应付不来那样大的场面。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黎岄看着窃喜的穗岁,问道。
因为这算不上正经理由,穗岁觉得没有必要特别说出来。
但她确实没想到黎岄会替她主动回绝了这个仪式。
穗岁摇了摇黎岄的袖摆,想把这一个问题含糊过去,就拉着他往寝宫走:“我要给你看个东西!”
她花了三个上午刻了一尊白玉雕塑,是自己的小像,此刻与当初送给黎岄的那尊墨玉一同放在了寝宫的窗台处。
“新做的,像不像我?”
黎岄摸着那白玉人像的鱼尾,没有说话。
穗岁便忽然有些担忧地问:“不好看吗?”
黎岄:“好看,很像你。”
这人像正眯着眼睛笑,像极了穗岁高兴的模样,黎岄最喜欢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想刻鱼尾。”
他记得这是穗岁最不愿意被提起的一个身份。
穗岁却忽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扶桑告诉过我,它曾经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如果后悔了为神族撕裂自己的元神,随时都可以去告诉它,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曾想过去找扶桑呢?”
他天生一颗剔透心脏,却长久地被世人以污浊揣摩。
“因为我不后悔。”黎岄吻了吻穗岁的头顶,“为天下承担这一切是我的职责,而且……如果我当初不那样做,就没可能遇见你。”
“是啊,所以我也不后悔。墨玉雕的是孽海里的你,当然要配那个时候的我。”穗岁拿起两尊人像,靠在黎岄身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真的非常厌恶拥有鲛魔血脉的自己,觉得这是我永生难以摆脱的耻辱,可明明我又什么都没有做错。”
黎岄不安地转过身抱住穗岁。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特别感谢那段岁月让我正好遇到了你。”穗岁弯着眼睛,和她亲手刻下的小人看起来一模一样,说,“鲛魔也好,曾经作为神影的我和现在没有神力的我也罢,我终于能接受完完全全的自己了。”
“这是我给自己的交代,也是给你的回应。”
她首先得学着爱自己,才能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而这一切,亦是他的爱赋予给她的底气。
穗岁擡头说:“既然只是在神宫里吃顿饭,能邀请一些朋友吗?比如林晖,十四师兄,阚大人,还有……”
眼见穗岁抽出双手,掰起指头数着,黎岄笑着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掌中:“你觉得他们敢来神宫和父神一起吃饭吗?”
穗岁:“……”
经黎岄这么一提醒,她仿佛才想起来“一家人一起吃饭”这件事是包括明降的,于是整个人都站直了几分,挺起了脊背。
她都没怎么和明降说过话,更别提同桌吃饭了!
其实黎岄只是性子被压抑久了显得冷而已,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骨子里是透着温润的。
但明降不同,作为后神界第一个苏醒的主神,他是真的寡言又孤僻。
哪怕他刻意收着神威,淡淡地瞥过来,穗岁就大气都不敢喘。
她都不知道黎岄母亲那样的人是怎么同主神陛下相处那么多年的。
“应该是……不敢的吧。”穗岁苦着脸说。别说他们了,她自己都不太敢去了。
“嗯,大嫂说要亲手做些喜糖,到时候带去分给他们就好。”黎岄摸了摸她的耳朵,“你就别想着躲了。”
“……”被戳中了心事,穗岁十分尴尬,从黎岄怀中挣脱出来说,“我现在就去帮姐姐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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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实真的到了家宴当日,穗岁发现几日里的担忧和紧张都是多余的。
在雨溪逢的安排下,他们在银海花园中央摆了一桌圆台,并不如寻常宫宴那样各自分席而坐。
禹殊和浮茶全程调节着气氛,更有尤尧时不时冒出几句可爱的话语,惹得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那顿宴席十分丰盛,黎岄不断给穗岁夹菜,穗岁吃得根本停不下来,偶尔雨溪逢和禹殊把话题引到他们两个人身上,她就忙咽下口中东西答上两句,大部分时候只看着禹殊和尤尧耍宝,完全忘了她和黎岄才是这场婚宴的主角。
至于明降……也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清楚穗岁怕他,还是事先被雨溪逢提了要求,除了应拜礼的时候说了两句祝福的话语,其余时间存在感微弱极了,不仅不参与他们的交流,更是连席面都没主动碰。
很多年后雨溪逢略带调侃地提起那日情景,穗岁才知道这是因为明降坐下没多久刚伸了一筷子,他就瞥见穗岁有些遗憾地看了眼那菜,不再动手去吃。为了让她自在些,他才整晚端坐在角落里,愣是没敢多碰整桌丰盛到极致的精美菜肴。
穗岁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虾:“看来那时就在父神心中留下贪吃的印象了……”
难怪明降后来时不时会差神侍送些小食和罕见的灵果来。
家宴后没多久,穗岁就把浮茶做的糖果送了出去。
黎岄还有些不解:“何必多跑一回,晨堂议事的时候我带过去就行了。”
“那不一样,你作为太子殿下的恩赐他们已经受过了,我多跑一趟是要我的朋友们与我同喜。”穗岁笑吟吟地晃着最后两袋糖果,“明日午后再陪我去一次人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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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岁先是去了趟壬曲歌那边。
黎岄把穗岁送到村口后就不再往前,被她问起才说:“我进去了你三姐反而不自在,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
穗岁点了点头,其实她觉得自己和壬曲歌也聊不了太久,她们虽然是姐妹,可本来感情就算不得多好,性格天差地远,如今没有了共同的利益,又这么久不曾见过,穗岁有些担心壬曲歌只会觉得自己的到来贸然打扰了她和姐夫的平静生活。
但人都会想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和至亲至爱分享的。
而她只剩下壬曲歌这一个至亲了。
谁料壬曲歌得知穗岁来了以后,非常高兴地把她迎了进去。
接过喜糖的时候还说:“怎么才成亲,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把事办好了。”
话里话外甚至还带着些嗔怪的意思,不满穗岁这么久都不同她主动联系。
她说起话的阳光和开朗比穗岁之前在人界见到的时候更甚,穗岁忍不住愣了愣,随后脸上的笑意再掩饰不住,笑着说:“是我不好,姐夫人呢?”
“去山那头的小溪里给我钓鱼了。”
穗岁这才想起来壬曲歌和她不同,从小到大在海中长大,离了鱼肉是活不了的。
她小心地探问:“姐夫他还好吗?”
“挺好的啊?噢你是指他被掳走那事吧?他胆子大,当时的事情早在意料之中,我着急成那样,你姐夫其实根本没当回事。”
穗岁忍不住笑出声,若是回到从前,谁能想到壬曲歌最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在人界彻底安定下来呢?
笑着笑着,穗岁的嘴角却忽然收了起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壬曲歌瞥了她一眼,了然地放下手中绣了一半、歪歪扭扭的手绢,拉起穗岁的手说:“你是在担心我们会走上司乘和先王的路吗?”
穗岁犹豫了一瞬,才避开壬曲歌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话她在心中纠结了许久,到底是不敢点明,怕触了姐姐的霉头,没想到壬曲歌现在豁达到这般程度,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口。
壬曲歌惊讶地挑眉:“你家殿下没同你说吗?”
“什么?”
“我已经不是鲛魔了。”壬曲歌道,“还是托了你的福,给我找了个这么厉害的妹夫。大战过后我去求他,让我彻底摆脱鲛魔身份。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就同意了我的恳求,从那以后我就是一个会老会死的人族啦。”
“什么问题?”惊讶之余,穗岁问。
“他向我求证,鲛魔是不是只有伤到逆鳞才会身死。”
穗岁忽然有些哽咽,她知道那是黎岄在什么情况下才问出的话。
“我那时只顾着去寻你姐夫,太过自私,等安顿下来以后才想起来打探你的事情……我当时以为我的身份是死定了的,如今想来,不管我当时提什么要求,太子殿下都会同意的。”
她是穗岁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黎岄为了补偿给穗岁,怎么样都会保下自己来讨穗岁的欢心。
穗岁好一会儿才缓下翻涌的情绪,拉着壬曲歌的手,翻来覆去看,这才发现她的手背已经不如自己的这般细腻光滑了。
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可姐姐为什么不替姐夫求一个不死之身呢?”
“我从前是个很贪心的人,但现在不是了。”壬曲歌明朗地一笑,“我们会老会死,可也会轮回转世,这是多好的一生啊,穗岁,这不是难过的事情,我已经很感激了。”
穗岁这才意识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她的姐姐和姐夫,永远活不成司乘和覃朝的模样。
“过去的日子里我被养得太傲,对你算不得好,但看在我当初乱塞你了一杯加了料的茶,误打误撞凑成好事的份上,就原谅姐姐吧。”壬曲歌对穗岁挤了下眼,“等我来世再努力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好姐姐。”
“好。”穗岁释然地点头。
“要是可以的话,也麻烦你早点把你姐夫介绍给我。”
“……”
从壬曲歌那边离开后,穗岁又找到了在人界四处游走的林匀。
他们走到那处农舍附近的时候,穗岁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小姑娘正在努力地打着一桶井水。她年岁太小,力气不够大,因此提得十分艰难。人向后仰着,摇摇晃晃地把桶拎到一小块田边。
穗岁皱着眉摇头:“师兄人呢?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小丫头给他做苦力,也太不做人了!”
她戳了戳身边的黎岄:“你快去帮帮她!”
黎岄没动。
穗岁顺着他的目光不解地重新看过去,待那小女孩转过头,惊喜地大喊:“小芙!”
小丫头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桶重重砸到地上,里头的水泼出来了大半,她却全然不管,飞奔到刚从农舍里走出来的林匀身后。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林匀擡头笑着打招呼。
穗岁喜不自禁道:“小芙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岄轻声回答:“也不能算是小芙回来,她灵力到了能化形的程度,但我没有把李芙从前的记忆给她,所以她并不认识你。”
“没关系的。”穗岁抹了抹眼角的泪,“不记起来更好。”
一旁林匀把小芙从身后拉出来,笑着对她介绍:“这是太子殿下,这是从前养过你一阵的穗岁姐姐,你不记得啦?”
小芙还是怯怯地躲。
林匀就又擡头向穗岁和黎岄解释说:“我平日里不许她在人族跟前化形,她习惯了躲着别人,二位殿下见谅哈。不过小芙现在还不太会说话,下次见面应该就不是这样了。啊对了,你们找我可是神宫有什么要紧事吗?”
穗岁十分意外她那个跳脱又张扬的师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然长成了这样稳重又可靠的模样,愣了下才说:“给你送喜糖。”
“不早说!还是你们自己做的吗?快快快,”林匀顿时一改肃容,眉飞色舞地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讨道,“多给点,人界的吃食哪有太子妃和神子妃殿下做的好,念死我了。”
穗岁:……
她就知道什么稳重又可靠都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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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这是真的不错!”姜林晖的手在穗岁递给他的袍子上反复摸着,赞叹道,“就是这礼我真有些不敢收,殿下真的能同意吗?”
“阿岄亲自挑的颜色,怎么不同意。”穗岁竖起一根手指模仿着黎岄的口气,“别给他做紫色的衣服,他最近穿得愈发吵眼睛了。”
说完穗岁狂笑不止:“你怎么想的,紫色的衣服配明黄的腰带,像根被扎起来的茄子,也太怪了。”
姜林晖:“……”
不过他还沉浸在穗岁说的前一句话上。黎岄拈酸吃醋的样子他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能亲自给他挑衣服颜色……太子殿下这是有多巴不得自己早日被相中,碍不了他和穗岁的眼?
姜林晖挑了挑眉:“行吧,看在这碧色还挺顺眼的份上,我就听你们的。”
穗岁笑着点头:“包管凸显出我们掌医大人是那叫个一表人才的,好讨姑娘家欢心。”
“……”姜林晖沉默了。
也不知道姜枫到底给他介绍了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灵力住得偏远些也就罢了,要是在神宫做官的话,哪个能不知道他这飞扬跋扈的个性和随心所欲的行事风格?
哪怕姜枫把他的优点吹到天边去,都不可能让对方看得上他。
“行吧。”姜林晖清了清嗓子,“要是成事了,给两位殿下记上一功。”
“谁稀罕你那点功。”穗岁嫌弃道。
但她忽然闻到了掌医殿有一股隐隐约约叫她有些熟悉的问道,就问:“这是什么药?闻起来有点熟悉。”
姜林晖把衣服收好,回:“给神子妃殿下煎的,你可能在她那边闻到过。”
“姐姐怎么了?”穗岁立刻担心起来,“她是身子又不好了吗?怎么没同我说过。”
“你不应该和殿下一起喊大嫂吗?为什么还这样叫她。”
“浮茶姐姐让这样喊的,说大嫂听着就很老气,还感觉和我隔了层关系。你别打岔,快给我说说,这药味我怎么从来没在你这边闻到过。”
“这是大殿下从别处弄来的,神农殿里确实没有。”姜林晖说,“你知道的,神族难有子嗣,运气不好的比如阚南荀那家伙,成婚万年才有一个女儿。上古神界就有传言说这草药有助于增加有孕的几率,但流传到现在只有一些封存几万年的远古种子,我和大殿下这些年试着唤醒了一部分,成功得太少,到底有没有药效也不太确定。”
穗岁惊讶道:“那姐姐竟然敢胡乱吃它?”
“谁知道呢!反正当初也是吃了以后有的小殿下,虽然不知道和这药关系大不大,目前看来至少没坏处。”姜林晖愣了一下,惊讶地问,“你打听这么仔细做什么,不会也想要吃吧?”
穗岁把手摇出了虚影:“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姜林晖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俩才多大年龄,不好好逍遥一阵子,想着生孩子干什么?又吵又闹还不讲道理,生出来了又扔不掉。”
穗岁:“……你当全世界的小孩都跟你过去那样惹人嫌?阿岄小时候多乖呀!”
“行,当我自讨没趣,殿下好走不送,下官试衣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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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岄在离着储宫很远的地方就闻到了一股十分难闻的药味,他缓步走到宫门前,迟疑了很久才走进去。
“你回来啦!”穗岁从厨房探出个头说,“今天怎么这么晚呀?”
“有些事情,你这是在……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