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不必，”悯生只好妥协：“我去，不过先说好我只是去走个形式。”

“你何时不是来走形式的？”

“……也是。”

墨迹到天都快黑了，悯生才不情不愿地去了中秋宴，然后如往常一样速战速决，第一个逃离现场。

在天界转悠了一圈，悯生还是来到了天庭花园里的池中亭。等到成片的莲灯缓缓飘过的时候，悯生没有像从前那般闭幕许愿，她静静地看着莲灯漂向明月，忽然开口道：“我许了一百年的愿，一直都没有实现。今年就不许了吧，毕竟……除了他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愿望了。”

悯生忽然想独自走走，于是离开天界，一个人走在半山道上，穿梭于夜里银杏树林。

皓皓皎月入星河。

明月洒下的银辉刚好能看清路面，悯生擡眸看着皓月，不经意一瞥，看见静谧的夜空中，飘着星星点点的荧光。

她凝神望去，不禁有些奇怪，自言自语道：“这里何时有萤火虫的？”

她忽然又想起梦中，看着漫天萤火汇成星河，境一偏过头，笑着问她：“喜欢么？”

悯生情不自禁地停留在原地，呆呆凝望着那点点荧光。

她记得，她和境一，是在自己七百岁生辰再次真正相遇的。

那一日，满身狼狈的男子和一个小儿被巨蛇妖的长舌卷住，七百岁的天界帝姬从天而降，静心剑锋芒刺破阴霾将长舌斩为两截，救下一大一小。

她踏光而来，九尺凌带随风飘扬。华服加身，五环玉佩，额点红莲，明眸含星，朱唇轻勾，万世沉沦。

悯生笑了笑，垂眸看着左手的头骨指环，大拇指不断在上面摩挲着，心道，可是最后沉沦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回过神，悯生准备继续往境草堂走去。夜晚的山林，没了虫鸣声，四下一派寂静。默默走了一段路，忽然，前方的荧光似乎越来越多了。

悯生再次驻足，睁大了眼，四下望去。又猛地惊觉，如今早已入秋，按理说已经没有萤火虫了啊。

不远处仍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往天边飘去，它们在黑夜之中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如同浩瀚星火，璀璨星河，惊艳至极，照亮了她的黑眸。

悯生不知道见过多少次这幅场景，再一次见到它，且不是出自自己之手，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那个方向……是……

境草堂？！

悯生开始加快脚步，慢慢小跑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软猛地栽倒在地，手掌心一不小心磕到石块上划出一道裂口，但她毫不在意，几乎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她甚至忘了自己还有法力在身，完全不需要这么跑。

峰回路转，脚步一弯，悯生看到了那几间小屋。

有人！

夜明珠照亮的小屋前站着一个红衣人，身形修长，黑发如瀑，黑锦靴紧贴着笔直的小腿，腰环银色腰带，立于天台之上，正负手背对这边，擡眸看着有无数点点萤火悠悠飞天。

悯生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睡着了还在梦里，又或者这又是无数次酒后出现的幻觉。她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好痛！又仔细回忆着，发现在昭玉的监视下她在晚宴上并没有沾酒，所以……所以……

她再次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背影。

假的吧？悯生劝着自己，不可能的，怎么会呢？她害怕万一又是自己的幻觉，那么破灭之后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但随着那人转过了身，她看的也越来越清楚。

随夜缓缓飞升的无数点点星火前，那人回头望她，红衣惊艳，俊美逼人，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狂傲不羁，不灭反骄。

对上那双古潭无波的黑眸，悯生的脑子里还是如初见一般反反复复一句话：此颜只应天上有。

而那双历经千帆后沉淀如清潭般的眸子，却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悯生，映出熠熠光辉。

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滑了下来。

没有一句话，两人都朝对方走去。

一步，一步，越走越快，然后，奔跑了起来。

人向前跑，泪水留于原地。悯生心道，原来明月都听见了。

听见了她百年来一遍又一遍诉说的心愿，听见了她从未忘却又无法诉之于口的思念。

悯生记不清他们上一次奔向彼此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没有，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奔向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等在原地。

这一次，他们才算真正地奔向彼此，即将拥抱在下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