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场旧案,到了这一步,仿佛便已彻底了结得干干净净。
云琅是为给我交代,他留下的证据,不只有指向镇远侯府一家的。
萧朔看着襄王:可前任大理寺卿却将其余证据全数湮灭,只留云家罪行昭彰。知道大理寺归属时,我便疑心过此事。
襄王盯住他,静了片刻,沙声道:疑心什么?
昔日血案,苦主并非只有端王府。
萧朔慢慢道:还有云麾将军,云琅。
襄王眼底微微一缩,右手微微攥起。
直到今日,不止朝堂内外,就连云琅自身,也仍以为他当年是插手太晚、救援不及。
萧朔看着襄王:可镇远侯若是你布的棋子,你从一开始,要毁去的便是父王与云琅两人。
襄王失笑:这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萧朔道,直至今日,他在梦中,仍不敢去见父王母妃。
云琅心重,两人步步行来,当年之事终于不再是云琅心中沉疴症结,回首时也已能释怀。
可三军阵前单枪匹马敢挑敌将的少将军,竟连在梦里,也不敢去给父王与母妃好好地磕个头,问一声安。
萧朔眼底寒意渐渐凝聚,近成实质,又敛进更深的点墨冰潭:你隐在暗处搅弄风云,不断借刀杀人,最得意的手段不是谋朝,而是摆弄人心。
襄王仍枯坐不动,气息却隐约有了变化。
你当日谋朝时,当今皇上只是六皇子。有先帝先皇后言传身教,父王那时尚且无意大位,其余几个皇叔性情温顺,本不该有后来祸事。
萧朔:你派杨显佑挑起他野心,一步一步,引他越发忌惮多疑,下手日渐狠辣残忍,渐渐无所不用其极。
镇远侯云袭,原本只是资质庸劣不堪。先皇后执云氏一族族长,对族人管教严厉,本不该出这样的败类。
萧朔道:你先引他们学会了摆弄人命、生杀予夺。
生杀予夺是会上瘾的。
萧朔道:就如以这些酷刑,将人凌虐致死。
襄王叫他彻底戳破念头,呼吸一滞。
起初或许是为复仇,是为锄奸,杀得是该杀之人。萧朔道,但慢慢的,就会开始怀念这些刑具将人撕裂碾碎那一刻,操控人命的快感。
这种以酷刑肆意摆弄人命的滋味,一旦习惯,就会让人生出错觉,以为这就该是自己的权力。当这种错觉将人心填满后,便会将人变成恶鬼。
萧朔缓声道:你苦心设计,不惜将自己搭进来,引我刑求你泄愤,所求也无非于此。
萧朔:你想以自身诱我,将我也变成恶鬼,沉沦无间地狱。
连胜倏而转头,握紧刀柄,叫深深余悸慑得脸色苍白。
襄王看着萧朔,微微瞪大了眼睛,始终平静的外壳渐渐碎裂,胸口开始起伏。
你既然被擒,本就自知不再有生路。
萧朔:但你恨。
襄王枯坐良久,沙声道:我不该恨么?
我苦心谋划的基业,叫你等旦夕覆灭,原本覆手可得的皇位,如今也终于落在你手里,前功尽弃。
襄王失笑:莫非我还不能恨?
连最后一场以性命为祭的报复也被彻底挑明,他此时神色已有些癫狂,再不复方才平静:无所不用其极,难道便错了么?摆弄人心便错了么?他们心中早有这些念头,本王只是给了个引子,给了他们发泄的机会,难道能怪得旁人?
襄王厉声:若无你二人从中作梗,这江山如今早该是本王囊中之物!
几个狱卒叫他吓了一跳,匆匆扑进来,将他牢牢按住。
杀了我!败则为虏而已,为了那个位子谋划争夺,本就天经地义,谁不是性命相搏?何人能罪本王?!
襄王嘶声吼着,几乎要扑上来,又被死死锁回去:来,手刃本王,替你父王母妃复仇!
萧朔静看了他一阵,摇了摇头。
襄王瞪大了眼睛,原本强撑着的面具终于彻底碎尽,眼底露出隐隐绝望:你要带本王回京,叫那皇帝小儿羞辱么?
夺位之争,性命相搏。萧朔道,的确天经地义。
萧朔平静道:将你带回京,要审你定罪的不是皇上,是大理寺卿与开封尹。
襄王瞳孔急剧收缩,嘶声道:萧朔!你敢?!
这两人昔日都在襄王府帐下,襄王如何不清楚。他早已下定决心,无非胜了执掌天下,败了坦然殒命,能搅动这一场大乱总归枭雄一场,可如今叫他回去被那两个叛徒审决定罪,简直无异于宣判了他这些年的累累心血谋划博弈,无非只是场荒唐的笑话。
襄王瞪着眼前的年轻小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人竟能这般折辱自己,当即便狠狠朝舌头咬下去。
连胜眼疾手快,箭一般冲过去,卸了他的下巴。
襄王脸上血色彻底褪净,喉间嗬嗬喘着粗气,再说不出话,眼中几乎瞪出血来。
并非有意折辱于你。
萧朔道:你罪不在谋朝,在窃国。北疆军民受西夏金人袭掠,死伤一人,你身上便欠一条血债。
襄王叫连胜制住,目眦欲裂,口齿不清地念着一个死字。
是死罪,斩立决。
萧朔道:故而在回京之前,本王会徇私枉法,保你一命。
襄王第一次听他口称本王,瞳孔颤了颤,僵木地转过去。
萧朔神色平淡,寻常负手立着,不见滔天嗜血戾恨,眼底寒芒凛冽,却有穿金裂石之威。
连胜松了手,襄王颊间仍剧痛不已,涔涔冷汗勉强开口:你还要什么
镇远侯云袭是你的人。
萧朔道:你襄王府行事,为胁迫要挟,皆有笔录佐证。
襄王胸口起伏,眼神颤了颤,脱力低声:大理寺
大理寺玉英阁内那一份烧毁了,但襄阳王府中,应当还有备份。
萧朔道:若没有,便由你亲手写出来。
襄王叫人牢牢制着,甚至连寻死都不能,叫无边冷意压得颓唐下来,垂下视线:要这个还有什么用
有用。萧朔道,昔日云麾将军赦罪复职,只是以宗室之身,脱了株连之罪。
襄王哑声:这不够?
萧朔:不够。
襄王吃力地转了转眼睛,艰难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影。
真相?没人在乎了。襄王喘息着,低声呢喃,云琅这个人毁不掉。人们信他,他自己也不会再求当年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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