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倾,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便被亲卫带入了帐中。此人样貌平平无奇,却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刚见到五殿下,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半夜擅闯军营,所为何事?”赵凤辞盯着地上的人。
“殿下,若不是关乎巡抚大人安危之事,小的万万不敢叨扰殿下啊!”辛衡匆忙道,“小的乃杜陵府上幕僚,前几日从任大人处得知了一些与巡抚大人有关的机密之事,小的觉得兹事体大,便速来军中禀报殿下。”
辛衡将任季之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赵凤辞听到最后,已是面色阴沉,眼中浮出凛然杀意。
他手指微微一蜷,胸口传来一丝灼热之感,想必是方才动了怒气,焚心丸又开始作妖了。
“你说,任季要在明日荫城开舶大典上,对闻雪朝动手?”
帐中气氛令辛衡背后发凉,他低垂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言。
他听到五殿下正缓步朝自己走来,军靴停在自己跟前,不动了。
辛衡微微抬头,只见五殿下腰间的利刃已经出鞘,锋利的剑尖抵在自己颈前。
“请将不如激将,我如何确保,你不是任季派来的细作?”赵凤辞问。
辛衡齿间打颤:“殿下,小的愿以人头作保。”
他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小的刚得知消息,担忧任大人此番会酿下大祸,若是连累了整个郡府,小的便也要跟着丢了小命。小的惜命,遂马上前来禀报殿下!”
话音刚落,赵凤辞手中长剑便向上一挑,辛衡的脖颈上顷刻多了道殷红的口子。辛衡吓得手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赵凤辞语气陡冷,“若你还不说出来此的真实目的,今日便让你做这剑下亡魂。”
辛衡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在了赵凤辞跟前,“小的做了任季十年幕僚,自诩对东境了若指掌,今日想立功赎罪。若是任季下马,小的……小的想求殿下一个恩典,小的想做杜陵的下任郡守!”
抵在辛衡喉咙上的利剑入鞘,赵凤辞转过了身:“胆子倒是不小。”
辛衡摸着颈间湿热,整个人还有些后怕。自己方才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赵凤辞拾起案上玉佩,唤亲卫入帐:“召白纨带众羽林卫入营,三百亲卫营精兵随行,即刻启程去荫城。将此人关在帐中,我一日不回营,一日不得放人。”
他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辛衡:“巡抚若无恙,郡守之位兴许还有商榷。”
“他若有任何闪失,我便送你去地府当官。”
一行人马快马加鞭,浩浩荡荡自延东军营而出,朝北疾驰而去。
传令兵携羽檄先行,赵凤辞与兵士骑马紧跟其后。荫城山路崎岖,马匹上山颇费功夫,一行人却未停下歇息一刻。
赵凤辞纵马在山道上飞奔,渐渐与众人拉开了间隔,连脚程最快的传令兵也被抛在身后。他高高扬起缰绳,燥热的夏风从颊边拂过,吹散了头顶玉冠。他遏抑自己不去想辛衡所言,内心却不遂他愿,心中烦乱得厉害,一时分不清是本能还是心毒在发作。
若真如辛衡所说,那任季此人便歹毒至极,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曹操《曹操集》
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温庭筠《菩萨蛮·凤凰相对盘金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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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观沧海【十五】
百年前,荫城建成了东境第一条汇入东海的内陆水道。历经朝代更迭,岸谷之变,这条旷废了数百年的水道,终于又要开舶了。
苍岭渡口岸边挤满了人,全城百姓倾城而出,皆是来等着大船开航的。行商们在沿岸搭起了杂货铺子,铺上琳琅满目,什么新奇物事都有。
荫城知府站在渡口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扬声对全城百姓念出王府发的开舶贺令,语间尽是激昂。自打东海王来了荫城,他就像是撞了大运,好事一件连着一件。如今水道将开,荫城不再是个杜陵治下无人问津的属城,摇身一变成了整个东境最炙手可热的福地。
况且,有王爷与闻公子照拂,任郡守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知府洋洋洒洒说了一柱香时辰,便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对赵焱晟抱拳道:“恭请王爷落红绢。”
落红绢是开舶大典最为重要的环节,待王爷手持短刀,将挂在船首的红绢斩断,荫城船舶从此以后便能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岸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叩首声,百姓们对这新来乍到的王爷既心存感激,又带着些许好奇。
赵焱晟望着岸边那气势磅礴的庞然大物,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去吧。”阳疏月走到他肩侧,“赵焱晟,这是你应得的。”
赵焱晟看着小大夫眉心的痣,抓起他的手揣在怀里,使劲捏了捏。
眼见赵焱晟走上船头,在亲卫的簇拥下站在鲜红绸缎前,阳疏月转过头,对闻雪朝眨了眨眼:“赵家人果然生来便有这王孙气度。五殿下无论身在何处,都站的如松般笔直。你看赵焱晟,一旦走到人前,就似换了个人。”
闻雪朝想了想赵凤辞那整日挺直的背影,挑起了眉。还真是这么回事。
东海王斩断红绢,岸上十面鼓齐齐响起,铿锵的鼓声响彻云霄。闻雪朝与阳疏月正在观赏着船上盛景,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尖利的稚童啼哭声。
王府亲卫为二人开路,闻雪朝与阳疏月走近细看,只见一名男童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男童衣着褴褛,身上挂着一袭破烂衣裳,看起来颇为狼狈。围观者站在一旁议论纷纷,却一直无人上前。
男童见人群中走来两位衣冠楚楚的贵人,不问青红皂白便向前爬了几步,抱住了闻雪朝的脚踝,弱小的身子抖得厉害。
亲卫欲上前阻拦,被闻雪朝制止了。闻雪朝俯下身子,对稚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是在人群里迷路了?”
有围观者道:“公子,这小子恐怕是个无家可归的,在这里哭了半晌了,一直无人来寻。”
一名中年妇女唏嘘:“世上竟有如此狠心之人,把孩子丢在外头不管不顾。”
那稚童听闻雪朝是在问自己,抬起了一张懵懂的小脸,眼角还挂着泪:“我,我叫阿清,我有母亲的……”
稚童垂头半晌,突然又哭起来:“母亲不要我了……”
闻雪朝无奈地看着脚下抱着自己哇哇大哭的幼童,索性蹲下了身子:“阿清,你先莫哭,我们会带你去寻你母亲。”
那幼童听到此处,抽噎了几声,倒是不哭闹了。他看着眼前貌如谪仙般的男子,乖乖点了点头,朝闻雪朝伸出了双臂:“大哥哥,抱。”
瘦小的身子缩进自己怀里,闻雪朝叹了一口气,将小孩儿轻轻抱了起来。
“待大典散场,你们便去寻一寻这幼童父母的下落。”闻雪朝揉了揉阿清的脑袋,对身旁亲卫道。
亲卫刚应声,岸上鼓声便骤然停了。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一队兵马从人群中疾速而来,马蹄所过之处扬起漫天尘土。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纷纷避让两侧,给马上人让出一条道来。
赵焱晟立在船首,见一队延东军的人马从岸上疾驰而过,直奔闻雪朝与阳疏月所在的方向,神情顿时一变,低喝:“跟上他们!”
船上侍卫领了令,立刻下了船,骑马追上延东军的队伍。
阳疏月正欲查看这瘦弱稚童的身子状况,刚上前一步,便看到那稚童转回头来,对自己狡黠一笑。
这样的笑容,不该出现在孩子脸上。
阳疏月全身一震,下意识张口:“闻雪朝,快把他放下!”
闻雪朝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却在刹那间僵住了。
赵凤辞的马率先冲出重围,他松开策马的缰绳,目眦尽裂:“闻雪朝!”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一只短箭自赵凤辞身后射出,白纨手中箭径直射中了稚童的后心。稚童双手一松,从闻雪朝身上滑落而下,软绵绵地瘫在地上,脸上还带着肆意的笑。
闻雪朝眼中映出赵凤辞翻身下马,向自己奔来的身影,他看到赵凤辞神情慌张,眼中尽是惊惧。
他低头看着插在心口的短刃,脸上闪过错愕。
闻雪朝只觉口中腥甜,嘴角缓缓溢出血来。他想回应赵凤辞的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凤辞的手还未碰到闻雪朝,胸口便传来一阵绞痛。他只觉万箭钻心,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却紧紧咬着牙关,以膝盖抵地,半跪着朝闻雪朝伸出手去。
焚心丸的毒素顺着心脏涌入全身经脉,赵凤辞体内的血液像是燃烧了起来,滚烫而灼热,源源不断地炙烤着他的心魄。
心口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剧痛,闻雪朝逐渐丧失了气力,跪落在地上。
“雪朝……”赵凤辞一手紧攥着胸口,一手颤抖着摸索上前,抓住了闻雪朝垂落的手。
两人皆半跪于地,他颤颤巍巍将闻雪朝拥入自己怀中。闻雪朝靠在他肩上,似是终于放下了心绪,闭上了眼睛。
赵凤辞揽着闻雪朝的背,声音嘶哑:“雪朝,别睡。”
奈何焚心之毒却不受他的控制,彻骨的痛意席卷全身。赵凤辞两眼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为堤防有人乘虚而入,王府亲卫早已疏散了围观百姓。赵焱晟跟在羽林卫身后匆匆赶来时,便看到地上躺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不远处还摆着一具被白布遮盖的童尸。阳疏月在两人间穿梭,脸色极差。
他见赵焱晟来了,急声道:“赶紧让人派车马来将他们送回王府,闻雪朝还有救!”
赵焱晟匆忙吩咐下去,没过一会儿,王府的车马便赶到了。
众人将奄奄一息的闻雪朝与赵凤辞抬上了车,赵焱晟这才发现,二人的手还在十指交握着。
“那死去的幼童是怎么回事?”回王府的路上,赵焱晟稳住心神,问阳疏月。
阳疏月眸中略过一道凉意:“那幼童是成年男子,是个侏儒假扮的。”
*******
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闻到了屋内浓郁的药香气味,闻雪朝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榻前伺候的侍女们见闻大人醒了,立刻起身去禀报王爷。
阳疏月听到闻雪朝醒来的消息,第一个赶到了别院。赵焱晟大步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眉头微蹙:“走慢些,别摔了。”
阳疏月握住闻雪朝的手把脉,半晌后松了一口气:“你脉象平稳,已无大碍了。”
闻雪朝摸了摸胸口的白布,仍有些怔然。他不信自己还能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他明明记得,小孩手中那柄锋利的刀刃,当时正正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阳疏月从案上取过一个木匣子:“你看这是何物?”
闻雪朝打开木匣,只见一个被劈成两半的葫芦香囊,正静静躺在垫上。香囊中的青丝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条红线和一个空壳。
“那人将刀刃插入你胸口时,被这物件挡了一下,缓了不少力。刀尖虽入肉,却没伤到你的脏器。”阳疏月道。
闻雪朝将破碎的葫芦从木匣内取出,握在手心里。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哑声道:“五殿下呢?”
这下轮到阳疏月陷入了沉默。一直抱胸倚在榻边的赵焱晟开口道:“他不太好。”
“他的焚心之毒……发作了?”闻雪朝回想起那日情景,脑中还残存着阵阵钝痛。
阳疏月沉声:“五殿下那日看到刀子插在你的胸口上,心毒便抑制不住了。那焚心之毒已从心胸蔓延到了四肢经脉。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五殿下恐怕会一直昏迷不醒。”
“那解药……”
“派出去寻药之人都已回府,多数药草都已齐全,但仍差几味关键药材。”赵焱晟道,“我派人翻遍了东境所有医馆药堂,皆找不出那几味药来。我今日已派出一批亲卫到北境去寻,在府外也挂了重金悬赏,若有奉上药材者,赏银万两。”
然而看赵焱晟神情,恐怕一时收效甚微。
“不过白都督查出了刺杀你的背后指使,”阳疏月见闻雪朝面无血色,找话安慰道,“延东军扣押了一名杜陵府的幕僚,那幕僚称是任季派人要来杀你。”
“任季。”闻雪朝口中反复念叨着杜陵郡守的大名,突然抬头道:“带我去见赵凤辞。”
阳疏月拗不过闻雪朝,只能让两个侍女搀扶着闻雪朝,带他进了赵凤辞的屋子。
赵凤辞依旧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雪。脖颈与眉心皆有些泛红,昭示着这具身子的主人正在蒙受灼心之痛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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