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见十殿下满脸怒不可遏,还欲举拳上手,只怕十殿下不慎闹出了人命,便匆忙制住了十殿下的双臂,将人连拖带拉拽出了大堂。
赵凤徽被孟楼半圈在怀里,眼中还在冒着火星,一直不住地喘着粗气。
孟楼自己还只是个半大小子,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生气的小孩,只能俯下身子,拍了拍十殿下发抖的背,想替他顺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十殿下颤抖的脊背渐渐放松了下来,果然也不再喘了。
孟楼暗自松了一口气,正要放开怀中的十殿下,却被十殿下反手抓住了手腕。
“孟楼,”赵凤徽幽幽道,“原来你听得懂胡人话?”
孟楼心道,糟了。
“属下幼时跟着父母在关外行商,曾大略识得一些……”
“那方才达勃勒一路上对本王骂骂咧咧,你为何又故作听不懂的样子?”
孟楼看着十殿下倏然眯起的双眼,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那胡人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咒骂十殿下,说他如何如何,是无耻小儿,中原狗贼,没娘养的毛崽……
他方才若不刻意装傻充愣,又该如何瞒得过十殿下?
*****
尉迟硕的这位小舅子虽是个家财万贯的胡部大商,却算不上什么硬骨头之人。被镇北军严刑拷打了一夜,该招的便已吐了个干净。
这位延曲商会的大领事果真是受了尉迟景的指使,带着商会下辖的数百支商队,以南下买卖作为幌子,入关来寻人下毒。
镇北府军纪严明,此番极难得手,尉迟景便将投毒的对象放在了北境的商贾身上。这些行商之人走遍大江南北,倒是便于胡商与其接触。待为巨商大贾们种下毒引,胡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北境十六州的郡府官员。
尉迟景本给了达勃勒整整一年时间作准备,奈何商会里的一名猎户在卓氏村验毒时无端惹上了麻烦,还失手害死了一名无辜村民。尉迟景担忧东窗事发,便命令达勃勒将猎户和女子就地处决。
达勃勒派人去村中毁尸灭迹,却没料到京城的反应会如此迅疾,不出几日便派了刑部的人马前来查案。
尉迟景仍怕下毒一事露出马脚,便干脆一了百了,派人伪造了山灾袭村的假象,直接将两座村子埋入了山石之中。村中那两具已染了毒的死尸,从此亦失了踪迹。
天还未大亮,镇北军已派出精兵,联合各州守军,在十六州境内设下数百个关哨,逐一盘查入城的商户。赵凤辞坐镇府中,指挥各路人马,欲将还未来得及出城的延曲猎户挨个控制了起来。
往后三日,闻雪朝带着赵凤徽去了云州周边各郡,将与胡人接触过的中原行商都筛查了一番,发现的确有少数人的身上已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郡守们听到传闻中的十殿下亲至,皆有些坐立不安,唯恐办事未能投合这位小太岁的胃口。各地郡府依着十殿下吩咐,并未大张旗鼓地在城中进行盘查,而是偷偷派出人马,将中了毒引的商贾们在暗中保护了起来。
赵凤徽边和各地郡守们打着交道,边在脑子里回想着仙子教给自己的应对之策,几日下来,倒是比从前在京中从容自若了许多。上至各郡父母官,下至路边的小贩乞儿,仙子总是不疾不徐地跟在自己身后,耐心地听着自己与他们相谈。若是遇到处理不妥之处,仙子也不会刻意提醒自己,只待回府后才同自己细致地又讲一遍。
每每看到身后人隐在幂蓠下的身影,赵凤徽总觉得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五哥不让自己问,他便从未对仙子开过口。
从渝北口返回云州的路上,赵凤徽实在是没忍住,瞥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孟楼,忐忑着对仙子开了口:“五哥同我说,你曾是朝中最年轻有为的一品重臣。”
仙子笑了笑,没回自己的话。
赵凤徽终是鼓起勇气,别扭着说道:“你与五哥既然已……为何不重新入仕呢?”
明君贤相,生死相许,若列于后世史书上,亦不失为一桩美谈。
孟楼低咳了几声,示意自己不要再多言。
“我与皇上相识时,与殿下如今一般大。”仙子的视线扫过身侧两名少年的身影,看向了远方的大漠,“如今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年没能早些认清自己的心意。”
“十殿下,你同陛下一样,今后也会是个明君。”仙子抖了抖缰绳,身下马撒开了蹄子,沿着驼道开始小跑起来。没过一会儿,便把两名少年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后来每每想起,他总觉得,仙子那日,好像并未回答自己所问。
不知怎的,却又好像已经回答了。
一行人回到镇北府时,云州已将可疑之人排查完毕,彻底封锁了雁荡关隘。翟墨肩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看似已在府门前候了许久。
看到十殿下与闻大人翻身下马,翟墨匆匆上前一步,肃然道:“十殿下,闻公子。”
雁荡关昨日传来急报,延曲部已察觉到关内异样,胡商接到族中命令,正抓紧时间向关外往回撤。接到消息后,陛下差他在此候着十殿下与闻大人,带着羽林卫连夜赶回了京城。
听完翟墨所言,闻雪朝没说什么,只是推开镇北府的大门,独自一人走进了院中。
又下雪了。
马蹄踏破门前雪,斑驳印记沿着街道,渐渐消失在了长径尽头。月光洒满云阶,映着夜幕下一群星疾驰的黑影。领头之人带着身后披银执甲的队伍,向着巍峨的琊山驭马奔去。
十五岁那年,他站在皇宫殿顶,向闻雪朝立誓,此生不破胡夷终不还。
十五年过去了,他带着十万北大营人马,来赴闻雪朝的约。
第83章最高楼【十九】
镇北府院门大开,府中亲兵手持大帅符节,分四路进发,朝关隘飞驰而去。
亥时三刻,雁荡关至平成关守军听从镇北府军令,点燃了千里烽火台。
关内烽火延绵,关外旌旗连天。八万镇北军主力于戌时集合,列营驻扎在云州城外。整座大营寂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雪地中燃起的篝火在噼啪作响。
关隘之上烽烟四起,雁荡关的垣墙外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是胡人正在架设投石机,准备攻城的声音。
守军已在雁荡关前列阵,镇北军主力仍留在云州营区,等候着大帅的号令。
就在五日前,北境十六州彻底封锁了雁荡关隘,扣下了在中原做买卖的数千名胡人猎户。延曲部随即撤下了关隘沿线的行商驿站,向后退守五十里,至此与中原形成僵持对峙之势。
泾阳将军下令,命镇北全境进入战时状态。八万镇北军联合两万关隘守军,枕戈待旦,静待着广阳传来的消息。
十六州城厉兵秣马,誓以牢不可破之势,共同拱卫京师。
天色又暗了些,云州以南的郊外,有数百人马正肃然伫立在林中,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的山野。
领头人骑着一匹纯白色的蒙古马,身披银白软甲,一头墨发高高束在羽冠之中,在皎洁月光下十分引人注目。
闻雪朝用手抚过身下躁动不安的马匹,白马在原地踏了几步,刨了刨蹄下的泥土。
他转头对众人道:“冰饕反应这么大,想必是察觉到了大军行进的动静。”
白纨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闻大人,时辰的确已到。”
白纨带着数万羽林卫作为先遣军,比陛下率领的北大营提前数日抵达云州。他将陛下行军布阵的部署一一告知了闻大人,闻大人将羽林军在雁荡关稍作布置了一番,便随自己来郊外候着圣驾。
闻大人在京中练了几年骑射,如今整个人的气势果真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在中书院时的儒雅书卷气淡了些许,却增了些年少时的蓬勃朝气。
就连冰饕都能看出是匹老马了,闻大人仍旧如往日般仙姿佚貌,脸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天地间渐渐传来马蹄踏雪的轰响声,荒原尽头出现了一支明火执杖的队伍,火把星星点点,染红了云州的半边天。绣着九须真龙的镶金军旗呈遮天蔽日之势,迎着塞外烈风,在半空中翻滚飘扬。
天子御驾亲征,亲率十万大军,朝雁荡关浩荡而来。
冰饕率先察觉到了伙伴的气息,打了个响鼻,撒开蹄子便朝远方的大军奔去。闻雪朝险些没坐稳,堪堪抓住马背上的缰绳,已被冰饕带到了北伐大军的最前列。
冰饕亲昵地蹭上了琥珀的鼻头,闻雪朝执紧了手中缰绳,对着眼前的帝王未语先笑。
闻雪朝的气息仍有些不稳,拍打着冰饕的背,示意它往后退一些。赵凤辞看了半晌身前眉目含笑的人,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替他抚开被北风吹乱的发丝。
闻雪朝稍稍偏过头,避开了赵凤辞的手,翻身下马:“恭迎陛下圣驾。”
赵凤辞看到闻雪朝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落在了自己身后的方向。
在他的身后,是行兵列阵的千万京师军士。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队伍最前列的二人身上。
北大营的精兵大多是些年轻人,皆是赵凤辞即位后方被征召入营的军士,并无太多人知晓闻雪朝的身份。
身后将士们看向闻雪朝的目光各不相同,有的敬畏,有的好奇,有的亦有些困惑,却无人如先帝时那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闻氏族人,满脸露着不屑且厌恶的嘲弄神色。
朝堂上下这几年来倒是议论纷纷,称新帝即位后清洗朝堂,征召新军,变更六部,是为了不重蹈永平年间世家掌权的覆辙。
为江山社稷也好,为一己私欲也罢,赵凤辞自己也说不清。
他只是想让闻雪朝抬起头来,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赵凤辞并没有如三年前在灵抚城与闻雪朝重逢时那般,失落地收回伸至半空的手。
“可与朕同乘?”
跪在地上的人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马上的帝王。
“后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你疯了?”闻雪朝用唯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低声道。
赵凤辞仿佛并未听清闻雪朝所言,亦或是故作不知,停在半空中的手一动未动:“闻卿,可与朕同乘?”
北大营的新兵们纷纷露出了膛目结舌的神情。不知这位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祖上到底是积了几辈子的阴德,才得以有幸与帝同乘?
赵凤辞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声,忽然低声笑了。
他在万千人前握住了闻雪朝的手。
*****
圣驾既临,镇北军主力携帅令而动,与十万北大营人马汇合,浩浩荡荡地朝雁荡关奔去。延曲部听闻中原兵马动了,也当即整装待发,朝着关隘汹汹袭来。
泾阳将军与翟墨谨领圣命,率关隘守军死守北境沿线关隘。皇上亲领大军自雁荡关出,并未给延曲部留有回旋的余地,直捣延曲王庭而去。
尉迟景率领的延曲主力军刚过善郓,便听闻赵凤辞弃了南北行军的旧道,带着数万铁蹄闯过冰河,强夺玛清的吊桥,不出三日,便已挺进延曲部数百里。
若继续放任中原的军队向北行进,部族的老巢就要被赵凤辞掀了。尉迟景只好半途折返王庭,留下一批人马继续攻打雁荡关,自己先行在王庭郊外迎战赵凤辞的人马。
闻雪朝展开手中的布军图,指给赵凤辞看:“尉迟景如今已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此番回程,随军辎重想必并不如我们想的那般充分。”
赵凤辞观察了一会闻雪朝手指的方位,颔首道:“若是与尉迟景硬碰硬,延曲军主力倒是不足为惧。就怕此人阴毒狠辣,又在战场上使出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
“带我一起去。”闻雪朝说道,“我——”
“不行,”赵凤辞打断了闻雪朝的话,“朕知道你的打算,你想都别想。”
闻雪朝所意,不过是捏准了尉迟景欲活捉他的心思。若是闻雪朝亲临阵前,尉迟景就算再怎么狠毒,也定不敢为所欲为。
他想做阵前的活饵,然而战场上危机四伏,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赵凤辞不敢再想下去。
闻雪朝没给赵凤辞多想的机会,他双手撑着身前案几,侧身闪至赵凤辞的身后,一把便抓住了赵凤辞身侧的佩剑。
他手握出鞘长剑,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帝王:“陛下,过两招?”
赵凤辞眸中闪过一道灼光,徒手便劈上了闻雪朝的后颈。闻雪朝举起长剑,反手格挡,灵巧地拦住了赵凤辞的攻势。
“哦?”
赵凤辞挑了挑眉,扣住闻雪朝的腰,伸手便要定住落入对方手中的佩剑。闻雪朝速度不快,手脚却十分敏捷,趁着赵凤辞转身的须臾,对空挽了个剑花,以桌角的椅墩借力,向赵凤辞的腋下直刺而去。
赵凤辞没给闻雪朝再动手的机会,他踩着剑尖倾身而上,在空中翻转了半圈,双指合拢点上了闻雪朝的右臂。闻雪朝顿时手臂一麻,剑从手中卒然松落,掉落在了地上。还未等他回过神,整个人便跌入了赵凤辞的怀中。
“你何时学会的垂柳剑?”赵凤辞紧贴着闻雪朝的耳畔,慢条斯理道。
闻雪朝的眼睫颤了颤,却一时推不开俯在身上的男人:“日日看你练剑,自然而然就会了。”
垂柳剑,还是闻雪朝在东海王府,为此套剑法取的名字。
赵凤辞眸色舒缓了些,过了半晌,终还是开口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跟紧朕。”
闻雪朝的嘴角挑起一抹弧度,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赵凤辞自然知道,闻雪朝起早摸黑苦练了两年六艺骑射,归根结底是为的什么。
尽忠君之事,领千骑还归。
他所爱之人的凌云意气,本就不是甘于人后。
*****
延曲的先遣军架起云梯,朝着雁荡关城门发起了猛烈攻势。
数千名弓箭兵列阵在关隘之上,副帅一声令下,裹着火石的利矢顷刻离弦,齐齐朝着城楼下的胡人射去。
赵凤徽带着数十名镇北骑兵奔波于云州街头,在雁荡关及镇北府之间来回传递着消息。孟楼身为他的贴身亲卫,自然也片刻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守护着他的安危。
刚带着守军辎重的清单从镇北府返回关隘,孟楼便被守关的将领召了过去。
赵凤徽欲跟着孟楼一起,却被副将半路拦了下来:“大帅吩咐末将,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全。关隘上极为凶险,殿下还是莫要靠近为好。”
副将见赵凤徽揎拳掳袖,仍想要跟着孟楼一起去关隘,语间尽是为难:“小孟是镇北军的神弓手,大帅这是专程召他上城楼,让他射杀攻城部队的头领。此地实在是危险,十殿下还是快些回城吧。”
赵凤徽急急朝孟楼挥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楼脱下外袍,换上了弓箭兵的甲胄。孟楼个子本就高挑,手持长弓,背着箭筒的背影,愈发像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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