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看着杜何熟睡的身影,听着他发出的轻微鼾声,晏离暗暗羡慕对方这倒头秒睡的功力。
不过,说起来,这样难以入睡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以往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都是这样的一夜无眠,才会习惯性揽下队里人的报告,转移注意力的同时权当培养睡意。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些遗忘了这样的感觉呢
好像……是从身旁这个人回来之后吧?好似有一种奇怪的能力,让你觉得他很靠不住,但又觉得他很靠得住。
可是为什么呢?
晏离知道自己虽然看着没什么脾气,对谁也都一样,但也许是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的原因,自己其实很难对人有所期待,不是不信任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习惯性地不期待。
可是……
晏离下意识按了按胸口,自己似乎对杜何有着不一样的期待,说不出理由的期待。
“小孩儿,你再这么盯着我看下去,我会以为你是沉迷我的颜值爱上我了!”杜何说完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晏离。
杜何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晏离一跳,张嘴说话都不利落了:“不,没,我,我就是有点失眠……”
杜何一个翻身从床上跃坐起来,晏离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起来,刚要开口接着解释,却被杜何比了个“嘘”的动作。
随即,晏离也察觉到了,当即神情严肃起来,手也伸向了枕头下边,紧接着一声类似于金属刮擦的刺耳之声破空而来,仿若来自四面八方,立体环绕回旋不散。
晏离只在一开始下意识闭了下眼睛,随后抽出枕头下的符纸包:“这边!”说着便跳下床,拉开阳台门,翻过温泉池的矮篱笆墙,一路往度假村的东南面狂奔。
杜何诧异于晏离竟然能如此敏锐地捕捉到源头,脚下速度虽然也不含糊,却还不忘顺手抄起晏离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追上晏离后兜头扔去:“秋凉,衣服穿好!”
晏离正精神集中地分辨着什么,被杜何这一打岔,不满地剜了杜何一眼:“听不到了!”
杜何仍是嬉皮笑脸:“之前给你的印章带着了吗?”
晏离从领子里抽出:“这儿!”
杜何给了个意外的眼神,晏离也有点不好意思:“那什么,没想到好地方安置,就先用绳儿挂在脖子上了……”
杜何嘟囔着:“看样子得好好挑个物件给小孩儿戴着了。”
“什么?”
“没什么。”说着突然靠近晏离,晏离吓得一退,杜何拉着印章上的绳儿又给拽了回来,“躲啥?”
说完捏住印章用拇指在印章光滑的底上摩擦,突然指尖窜出一窜火苗,灼着印章。
杜何低头盯着印章:“可以啊小孩儿,这样都没被吓着,不怕烧到你自己吗?”只是他的调侃没有得到回应,杜何掀起眼皮儿瞟了一眼晏离,却见晏离神情怔愣,一副压根就没听到自己调侃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没继续闲话。
其实晏离哪里是淡定,而是被突然靠近的杜何弄得不知所措,在晏离感觉里,对方喷在自己脖颈的热气,比灼烧印章的更甚。
火苗退去,印章并未变烫,而是像在回应方才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一般,传出微弱的共鸣回声。
“寻到了吗?”
晏离强迫自己凛神,辨识着这微弱的声音:“还在移动,在往……不好!姚美女他们……”话未说完,一把握住杜何还捏在印章上的手就要往回跑。
杜何反握住晏离:“莫慌,魂音辩位有时候不能只听音。”
晏离在杜何沉稳的眼神中再次定了神,闭上双眼,让声音过耳却不入脑,再次睁开,眼神坚定:“景观河!”
杜何笑着揉了揉晏离的发顶,似是赞赏又似得意:“不急,对方等着咱呢!”
晏离不解,杜何却露出一抹坏笑。
等两人施施然走回景观河,姚丽姝跟苗临都已经在了,见他们两人过来刚想开口说话,眼神却很是复杂地落在杜何跟晏离之间,晏离顺着二人的视线瞥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被杜何握着手。
晏离尴尬地抽了出来,一边觉得哪里怪怪的,一边又有点贪恋杜何手心的温度。杜何却表情自然,没有半分尴尬,就好像两个大老爷们握着手是相当正常之事。
杜何太过自然的表情,反而让人不知该如何提起,于是大家全部心照不宣的略过。姚丽姝指着景观河:“东西好像在河底。”
“好像?”
苗临无奈地伸手推了一下,手却像是摸到了透明玻璃一般怎么都推不动:“无影障。纸符无效,就在等你们来结符阵。”
杜何点头,四人未再多言,同时出符念咒,虽然看不见屏障,却有白烟在半空中冒了起来,好像一根烟头烫破了布的中心,随后白烟向四周弥散。
符阵在化障,却同时有一股力在补障,双方僵持,破口始终维持在巴掌大小,苗临的脑袋上已经渐渐有了汗珠,姚丽姝的喘气也渐渐加重,但谁也不敢停下嘴里的符咒。
恰此时,杜何腾出一手再次甩出一符穿过破口,明明嘴里符咒未停,却有另一重声音念出了另一句符咒,穿洞而过的纸符瞬间如同炸弹般震碎了无影障。
苗临抹了抹脑门的汗:“我滴个乖乖,一语双音!”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第29章
所谓一语双音,其实就是同一人能同时发出两重声音,短暂维持两段不同的符咒同时念出,发声技巧类同于“呼麦”。
无视了苗临的惊呼,杜何丝毫未停,在无影障碎裂的同时,指尖凝烟,于虚空中飞速画出数道符咒,只见景观河的河水之上立时腾起火龙,仿若点燃了水上浮油,于瞬间蔓延成圈,紧接着火圈带起了河水,如水龙腾空,直窜天际。
杜何嘴中不停指尖亦不停,给旁边的晏离递了个眼神,晏离当即抬掌挽诀,从掌心拖出一簇青色火苗,催动火苗飞出,穿水龙而过后,火苗托着一物回到岸边后散去。
苗临抬在半空的手都忘记收回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二人炫技一般地打了场配合:“姝姝啊,我现在觉得,咱俩可能没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姚丽姝根本没有听苗临在说什么,眼睛盯着地上的物件紧紧地拧起了眉头。
苗临自讨没趣地摸了摸肚皮的肥肉,蹲下去仔细看了看:“这个,虽然我觉得咱费了半天劲儿不该是这么个玩意儿,可我不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就是个小孩儿的玩具啊,还是咱小时候烂大街的那种,多少钱来着?一块?五毛?”
不怪苗临不相信,可被晏离掌心青火托出来的就是一个手捻陀螺,二十几年前满大街的小店儿都能买到的那种,放在桌上用手指一捻一转,一群孩子还会聚在一起比谁的转得更久,还会为了显得自己的陀螺与众不同,用水彩笔在上头涂各种颜色标记。
杜何没有凑上前瞧,只是扫了一眼:“这只被人画过符咒,现在符咒被我强行抹去了。应该就是它改了度假村的布局风水,也不知出自谁之手,倒是挺有想法,用了这么一个满大街都能买到的东西。”
“不一样。”姚丽姝突然哑着嗓子开了口,又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这个不一样。”
苗临奇道:“这种年代产物,连啥事儿都喜欢争个不同的南北差异都不存在,哪儿不一样了?”
“这只……这只的轴柄断过,所以有修补的痕迹。”
苗临捡起陀螺仔细瞧了瞧:“我滴个乖乖,这么远你都能看得见?别这玩具是你的吧?”
苗临边打趣边站了起来,正对上姚丽姝一脸痛苦的表情:“不是我的,但,我知道是谁的。”
“谁?”
“我发小的。”
“辛小姐?”
“不是……”姚丽姝从苗临手里拿过满是划痕的旧陀螺,“严格来说,我跟辛梦还有一个共同的发小,只是……”
“只是小时候走丢了。”
未等姚丽姝说下去,不知看了多久又听了多少的辛梦从雕塑后走了出来。姚丽姝看见辛梦诧异道:“出来前我明明……”
杜何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安神符对她没用的。”
姚丽姝不解:“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辛小姐说的自己这每个月都有的遭遇也是说谎的。”
“怎么可能?夜里你跟晏离明明是用固魂符才……”
“假的,不是固魂符。”
这下不仅是姚丽姝,连一旁的晏离也惊了。
杜何看着晏离挑眉调侃道:“怎么?每次用完都要检查一遍袋子里符纸的好学生,今天忘记了?连符纸被人掉包了都不知道……”
晏离下意识摸了摸袋子,却也没真打开检查,既然杜何说掉了包就必然是被掉了包。
辛梦也没表现出被拆穿的慌乱,了解地点了点头:“原来,你那时候就已经怀疑我了。不错,难怪是姝姝的领导,确实有几分本事。”
“那你倒是高看我了,出符之前我只是出于谨慎考虑,选择不在一开始就对普通人用固魂符。只是出符以后你的反应,让我产生了怀疑。”
“可梦梦就是普通人啊?”
杜何没有回答姚丽姝的问题,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辛梦:“辛小姐费尽心思把我们引来,又让我们把河里这玩意儿弄出来,总归会给我们个解释的对吧?”
辛梦没说话,走到姚丽姝旁边,捏起那枚陀螺:“竟然是这个……”她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似怀念又似释怀:“杜副队说得对,我没有每个月受奇怪的东西影响,我只是从去年中秋开始,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件旧玩具,第一次是一只断胳膊的小熊,第二次是一只发条扭断了的青蛙……一开始我根本没有在意,毕竟我爸做生意这么多年,收一些奇奇怪怪恶心你吓你的快递稀松平常,比这夸张比这吓人的都有过。可是连续收了四五个月后,我渐渐认出来,这些玩具好像都是晴晴的……然后我就开始整晚整晚地梦见晴晴走丢那天我们三个一起玩陀螺时的场景,循环不断地怎么也出不来……”
姚丽姝抬手拍了拍辛梦的肩:“晴晴走丢不是你的错,如果硬要说是谁的错,那也该是怪我,我那天不该因为比不过她的陀螺,就故意把她的陀螺弄坏了。”说着苦笑一声,“都说小孩子天真无邪,可谁又能知道小孩子的嫉妒心更可怕呢?我们三个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又因为同岁,自然经常一起玩儿,那时候的国营厂福利待遇很好,我跟梦梦是双职工家庭,晴晴是单亲家庭,只有爸爸,所以相比较而言我跟梦梦家里的条件更好一点,不论是零花钱还是玩具都比晴晴多一些,我们也习惯了什么流行的玩具都是我俩先有,所以常常是三个人玩两个,然后一段时间后晴晴才能拥有自己的。
这个陀螺,是第一次晴晴在我们前头有,因为我跟梦梦的零花钱花完了,但是晴晴从小就比我们懂事,小小年纪就会知道零花钱不能全花完,要存一部分,所以这个并不贵的陀螺一流行,晴晴就买了,于是我们三个人玩一只,还很精心地给陀螺涂了颜色。又过了些日子,我跟梦梦拿到了零花钱,立刻也去买了,三个人都拥有了自己的陀螺,自然就要比试谁的转得更厉害。
小孩子,胜负心也不低,我跟梦梦拿着两只新陀螺怎么都比不过晴晴,晴晴就说是因为我们买的时候不会挑,我一生气,就说晴晴会赢是因为我们都给陀螺画了画,然后一脚就踩断了陀螺的轴柄。晴晴大哭着一个人跑回去了,我也开始后悔弄坏了她的玩具,就拿着坏了的陀螺跑去厂里找爸妈,看能不能修好。等我跟着爸妈带着修好的陀螺从厂里回到家属院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家属院都在帮忙找晴晴,因为晴晴不见了。可是那年头,连监控都没有,想寻找一个走丢的孩子太谈何容易。晴晴爸为了找晴晴辞了工作辗转不同的城市边打工边寻人,再后来下岗潮,辛梦的爸妈下海经商,我也因为异能觉醒去了预备学校,家属院里的人也一家一家地搬离……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不踩断晴晴的陀螺,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不是你。”辛梦打断了姚丽姝,“是我。”
“当年你拿着断了的陀螺离开后,晴晴其实回来过,她说她不怪你了,她来把陀螺拿回去找爸爸修。但我告诉她,陀螺被你扔了。”
姚丽姝满脸不可思议。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我也嫉妒啊,明明什么事都是我跟你同步,可为啥你们两玩儿得更好呢?我当时觉得,我这么说,你们两肯定不会要好了,然后我就领着她假装到你扔掉的地方去找,然后我就自己回家了。”
苗临磨磨蹭蹭挪到晏离身边,压着声音道:“女生的战争这么小就开始了吗?塑料姐妹花?”
晏离没有回应苗临,保持着安静。
“因为每个月都收到的旧玩具让我被噩梦困扰,我爸便寻了朋友帮我,从心理医生到算命大师,可谓科学不科学的全试了个遍。大部分都是来骗钱的,直到最后寻到的那个人,给了我这个。”辛梦卸下手腕上的镯子递给杜何,“但是他说他能力不足,这个东西也只能替我缓解,不找到根源,等手镯的作用消退,还是会恢复原样。”
杜何将手镯还给辛梦:“类似个障眼法,盖住你的气息,让东西找不上你,倒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倒是能解释为什么简单符咒对你无效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我明明知道我就是做这个工作的……”
“找你就意味着我要说出当年的事,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呢。”
晏离看所有人再次沉默,这才出声道:“可是说不通。当年你们的行为虽然确实不好,可是小孩子之间有这些矛盾也是常事,真要是晴晴遭遇不测,也不该是这么多年后拐着这么大的弯来寻辛小姐的晦气。”
苗临拽了拽晏离:“若是玩具都是晴晴的旧玩具,只能是用晴晴的意念,没法挪给他人用的。而且,玩具是每月一寄,肯定也是熟悉晴晴的人,到倒是觉得会不会是她爸爸?”
杜何搓了搓下巴:“虽然咱接触下来的残念都不是啥好的,但你们就没想过,兴许这不是晴晴来找辛小姐晦气,而是在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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