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这才意识到,杜何的手还垫在自己腰后,看上去如同被对方一手圈在怀里。晏离下意识就要跳开,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想挑战一下对方的脸皮:“你都不嫌手疼,我有什么好嫌的。”说着,才强装得一脸坦然地往旁边站了半步。
杜何意外地挑起眉,却反常地没有出口再撩,只是问道:“你当初自己偷偷学画符时,那些作废的纸张呢?”
晏离瞬间明白了杜何话里的意思:“不,不至于吧,我那时候才……”话没说完,晏离自己就沉默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偏偏他都不知道自己怀的什么壁,值得人这么算计。
杜何没忍住手贱伸手捏了捏晏离的脸,语气却是难得的正经:“怕吗?”
晏离被杜何这个猝不及防的陡拐弯,甩得脑回路都打起了结:“嗯?”还好没打结太久便在杜何的注视下反应过来,可是张了张嘴,竟不知自己是想说怕还是不怕。
杜何用力撸了晏离的发顶两下,笑道:“给你变个魔术!”说着还放在晏离头顶的手倏地打了个响指,一簇小小的白雾从指尖窜出,隐约形成一个火柴人的轮廓。杜何拉起晏离一只手,只见火柴人儿扭了扭身子,从杜何指尖跳到了晏离手心,随后叉起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脑袋登时就变成了红色,紧接着原地转了一个圈,火柴人儿顺势变成了一朵玫瑰,摇了摇两片叶子还调皮地鞠了一躬,这才渐渐散去。
晏离噗嗤一笑:“你把媒介体当玩具玩儿,那些在它手里吃过亏的鬼煞鬼怨得气死吧?”
“天赋异能,既然给我了自然我想用来干啥就干啥,心正时降妖除魔,心歪时惹是生非,心闲时打趣斗闷,那些吃过亏的玩意儿有啥好气的,说白了,他们吃的是我的亏,不是我的东西的亏。”
晏离刚想嘲笑他歪理邪说,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人是兜了一大圈在开解自己。
怀璧固然非己所愿,但老天给了自己,那就是自己的,岂能称罪?别人觊觎也好,算计也罢,皆在旁人心性,自己问心无愧便是上上策了。
晏离垂下眼眸摸了摸鼻子:“杜哥你突然这么含蓄,我还真不习惯。”
“那就不含蓄。“杜何将掌心重新覆上晏离头顶,低声道,“有我呢,不怕。”
晏离顺着杜何的动作低下头,瞬间酸了鼻子。
因为父母工作性质的原因,在别的小孩子还将“我要告诉我爸妈”挂在嘴上时,晏离便需要处理生活的各种琐碎,即便父母说有事打电话给我们,可远水解不了近火,太多的时候,只得晏离自己去面对去消化去解决。
晏离曾在无数次的茫然慌乱里问过自己,之后怎么办?可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也没人给他答案。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此刻,晏离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自问了这么多年,原来只是希望可以有个人能告诉他“有我呢,不怕。”
仿佛千斤重担卸去一半。
晏离一瞬间觉得心里松弛了一块,快速眨了眨眼睛,把逼近眼眶的酸涩压了下去,这才抬起头道:“若是那么早之前的,确实就不好说了,练习的时候都是随手逮到什么废纸就在什么纸上画,也因为不是正规的符纸,并不能产生作用,处理的时候就跟普通垃圾一起扔掉了。”
杜何盯着晏离的眼睛,仔细确认了片刻,确定晏离是真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一时间既骄傲于对方的情绪管理,又心疼于对方的情绪管理。
“若是模仿高手单纯模仿你的笔迹并不需要多此一举描摹,对方却选择拿了你类似的草稿,用笔沿着草稿描一遍,笔迹透过草稿纸印在垫在下面的符纸上,再描一遍,变成新的攻击符,只能说明对方不善此道,这也就解释了,符纸没什么效力的原因了。”
“之前能那么有心思留下我的练习草稿,现下却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模仿画符咒,总感觉这个人做事的风格差距也太大了吧?”
杜何用手指摩挲着符纸,突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神色一顿:“还有一种可能,留下你草稿的人跟画这些符的人,不是同一波人。”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发觉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几乎同时教室里的桌椅、垂下来的日光灯同时晃动,本来倚着桌子的杜何突然失了重心,被旁边的晏离一把拽住,拉着便往屋外跑。
还没在屋外的空地站稳,便停了。
晏离看着纷纷从宿舍房间跑出来的众人,全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二人问道:“地震了?”
晏离与杜何一个对视,同时皱起了眉:“不是。”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杜何看了一眼郭大爷:“柳国志回来你跟他说清情况,我跟晏离先行上山。”
三个学生同时向前迈了一步:“我们也去帮忙。”
张之跃站在原地低哼了一声:“确定不是去拖后腿?”
晏离奇怪地看了张之跃一眼,不论是方才讨论假符的时候还是眼下,向来置身事外的张之跃都难得地开口呛人,实在是让人没法不注意。
孔伶伶嗫嚅道:“多个人多个帮手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陈昕也附和:“对啊,我们也是好心,担心两位老师,何必把我们说得这么没用。“
“呵,看来是忘了前两天在模拟场当累赘的时候了。”张之跃打了个哈欠回了自己屋,“既然不是地震,我就继续回去睡觉了。”
张之跃说话突然变得这么刻薄,连杜何都忍不住侧目了,给郭大爷递了个眼神,冲着几个学生道:“既然是学校派你们来培训的,你们的行动安排还是得归柳国志管,他不在这里,我没权利带你们行动,各自在房间里待好,等你们负责人回来。”说着便领着晏离,头也不回地离开。
两人出了学校的地界,杜何开口道:“印章学会怎么用了吗?”
晏离一边点头一边从领子里将印章掏了出来,深吸了口起,捏住印章模仿之前杜何的样子用拇指在印章光滑的底上摩擦,随后指尖窜出火苗灼烧着印章,待火焰退去,本该如之前那般响起回应的印章却突然从晏离手中挣脱并伴随剧烈震动,幅度大到系着印章的长绳都勒住了晏离的脖子。
杜何反应奇快,立马出手割断了系绳,割断系绳的同时,晏离也伸手抓住印章,不论印章如何震动都死握住不松手。杜何皱眉出符,于印章却无半点作用。
晏离望着似乎快失控的印章:“杜哥,这印章究竟是什么?”
杜何眼神暗了一暗:“辨魂印。”
“百年法器辨魂印?”晏离没控制住音量直接叫了出来,这以后杜何随手扔给他的东西他是真不敢接了,第一次说捡的小玩意儿结果是个上古安魂铃,这次说是随手捡的东西结果是百年法器辨魂印,“能让百年法器失控……要么是法器使用人被异次元物质浸染,要么……”
杜何接道:“要么便是所对付物质超出承受范围。”
晏离当机立断撤了对辨魂印的施力,随后改御为护,勉强算是安抚下了辨魂印,只是辨魂印还是时不时震一下以示挣扎:“看样子,不能用辨魂印来辨别方位了。”
“也不需要辨了,咱这是捅了‘马蜂窝’了,走,遇上啥算啥!”
既然最早出现墨障的地方在模拟场的场地,两人不约而同往那个方向前行,晏离警惕地看着四周,突然视线穿过矮木落在远处:“杜何你看,这里竟然能看到度假村的景观河。”
杜何掏出手机定了定位:“果然选景观河落咒是有原因的。只是眼下景观河里的玩意儿被咱捞上来了,这封印已破,‘马蜂窝’里的东西蠢蠢欲动了。小孩儿,给我一把驱位符。”
只见杜何接过符纸,掏出瑞士刀割破自己手掌,放任血低落在所有的符纸上,随后将符纸抛向半空:“以山为质,以木为梁,以生魂为媒,以死灵为契……”
随着杜何嘴里的咒语越念越急,晏离的眼睛也越瞪越大,杜何念的根本不是正统符咒,而是强行逼出异次元产物的禁咒。可这种禁咒一旦开念,根本不能随意停止,不然很有可能遭其反噬。晏离是又气又急,偏偏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咬着嘴唇悬着心,生怕杜何出岔子的时候自己反应不及。
最后一音如重锤落地,山林同哭,那些混杂着人间悲欢困苦不甘怨恨的情绪化作山间烈风,直灌入脑,晏离整个人愣在当下,仿佛自己陷入了漫长的时空中被迫落在这情绪的漩涡里体验了一遍又一遍,无知无觉间已是泪如雨下。
杜何一看晏离的表情暗道不好,一伸胳膊圈住晏离的脑袋,将他摁在自己的胸前,封住他的耳朵,以灵音入脑:“我在A队院墙下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孩儿,就在想,怎么会有人有这么清亮的眼神呢……我在莎莎锚地的公务艇上第一次跟小孩儿同战,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能忍……我在江城的破船上第一次与小孩儿打配合,就在想,怎么会有人与我这么默契……”感觉到怀里人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杜何知道晏离已经从禁咒的影响中出来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再次吊起了心,这对付异能产物的禁咒怎么会对晏离产生影响呢?
杜何松开封住晏离耳朵的手想松开对方,却不想晏离反而伸手搂紧了他的腰,迟迟不肯将脸从他胸口抬起来,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后来呢?”
杜何眼神虚虚地落在远处,好像真的回忆起一点一滴:“后来啊,总是忍不住想观察他,想逗他,也想……保护他。”
“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杜何语气低缓,似在重复又似在思考,随后攀着晏离的肩膀将他稍稍推开了一些,盯着晏离仿若刚被水洗过的双眸,前所未有的郑重,“因为喜欢啊!”
压根没指望杜何会回答的晏离,于猝不及防间听到一句最认真的告白,一时间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除了呆愣愣地看着杜何,竟给不出第二个反应。
喜欢啊……
原来心动的不止自己一人……
然后呢?自己该说什么?说我也喜欢你吗?可说了又能怎样呢?自己这一身的迷面尚且未解,谁知道需要面临的会是什么?
“我……”
不待晏离憋出句话,山间林木仿佛突然被点燃了一般,连空气中都卷起了热浪,随后漫天的鬼煞从天而落,晏离反应迅速,一把符纸瞬间离手,催动火媒介裹挟着符纸直冲天际。浓黑见好似被燃出了一方天井,隐约可见斑驳的蓝天。
杜何满眼怒气,以指尖凝雾,一圈一圈画着符咒:“不知道打扰别人告白天打雷劈吗?”说着符咒爆裂散开,如墨的鬼煞们仿佛受到了惊吓,于一瞬间开始回缩。
晏离拉着杜何急奔而去:“追!”
杜何脚步飞快,嘴里也不歇着:“我知道眼下这情形表白不适合,可是是你先问的啊!你敢问老子就敢答,怎么我答完了你却怂了,小孩儿,你好歹吱个声啊!”
“吱。”
“嘿,这时候抖什么冷笑话老梗,你倒是回句有用的啊!”
“别说话了,小心跑岔气了,我们得追着他们抄老巢去!”
看样子,晏离此时是铁了心不肯回答了,杜何利落地闭了嘴,脚下速度变快,本是晏离拉着他跑,他几步一倒换,就变成了他拉着晏离跑了。
两人配合默契,一路速度不减的同时还能时不时甩出些符干扰退缩鬼煞的速度,奔至一间破庙前,鬼煞消失,晏离喘着气看着眼前的矮墙:“这是个废弃的土地庙吧?神佛之地,这些东西也敢闯?”
杜何用力换了两口气,平复了呼吸:“必然不是。”说着抬脚便入,被晏离一把拉住,“咱不看看情况再进去?”
“你都说要来抄老窝了,管他里面是啥也得进啊。”
“急什么!”
“能不急吗?这事儿不解决前,你肯定不可能好好跟我谈风月了!”杜何说着便推门而入,晏离无语片刻也紧随其后。
刚一跨入,晏离便察觉有异,连忙两张固魂符贴在自己的双肩:“还真不是土地庙。”摆布安置倒与土地庙有几分相似,但本该供奉着土地公的地方却是一尊半哭半笑的雕像,这雕像私人而非人,有着人类的五官,却有着非人的身体,但若说是动物身体,却也不像。
杜何眼神阴郁,声音里都带着几分不可查觉的冰冷:“供的是灵邪像。”
“什么?”晏离不可思议地看向晏离,“三百年前封灵大战封的灵邪?”
“正是那具。”杜何说着飞身上前,手中气剑于瞬间凝聚而成,如长虹贯日般直劈雕像,瞬间将雕像一分为二,“这种东西,不配。”
“咯咯咯咯……天师是寻不回自己的剑了吗?”庙里突然响起了女人的声音,笑得仿若二八少女般空灵,语气却如地下泛起的鬼魅般阴森。
那雕塑的坐台后面闪出一“人”,无任何助力地悬于半空,咯咯笑着看着两人,杜何握着气剑表情阴沉地看着她,晏离一抬头,倒吸一口凉气:“孔伶伶?”
那“人“学着晏离的表情,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孔伶伶?”
晏离于瞬间结符成阵向那“人”飞去,却只见对方笑呵呵地避开:“你可不是天师。”
晏离沉下脸,低声问杜何道:“不是人,可为什么跟孔伶伶长得一样?”
杜何的眼底恨不得沁出冰来:“这是已然成型的灵煞,恐怕是养灵过程中,见到过孔伶伶,仿了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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