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重夜里的寒风竟也消不散那簇虚火。
师尊是冷的,魔君也是冷的,一人两面,无论哪一副面孔向江煜张开的怀抱都一定是强大的坚实的,江煜猜测过正派的面具下会有什么,但他从未质疑过师尊一直展现出的实力。
眼下,他突然想伸手抱抱魔君,触一触那苍白肌肤上的下一滴汗珠。
江煜心中隐隐觉察,师尊虚弱的时候不多,这可能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若是帮他吸出毒液一半之时,再询问他,若是不肯说,就不给吸……江煜心里算盘打得响亮,看向魔君的眸子也是亮晶晶的。
魔君不知道怀里的小孩究竟在想什么,他只觉得他是疯了。
宗门弟子自是都受过警告,了解此蛇,魔君权当江煜也知道,既然知道还说出要帮忙这种话……要帮什么,怎么帮,就不怪他多想了。
比起体内隐隐点燃的欲.火,他现在更是生气,气江煜太单纯,太稚拙,太不懂得保护自己,太随随便便地就把自己交给一个……陌生人。
他喉咙上下一滚,攥紧了拳撑在江煜身侧,拼尽了全力隐下情绪,“你知道……我是谁?”
江煜认认真真地胡说:“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要帮忙,你就不怕我伤到你?还是……你根本不在意自己会受伤?”魔君的声音越说越低沉。
江煜皱眉:“不会的,我有分寸,不会伤到自己的。”吸蛇毒,他有分寸,最在行!
“你有分寸?倘若我没有分寸怎么办……”
江煜越发听不懂他说话了,眼见了蛇毒进入的地方伤口泛红,他咬了咬牙,不欲与患者争高低,抬手摁住魔君的后脖颈将他拉向自己,扬起头,轻阖双目,踮起脚,吻住了那个伤口。
树下的少年,始终没有揭开那层面具,他将自己的怀抱留给了世人胆颤惧怕的魔鬼,将自己的吻落在他最薄弱的致命之处,用最干净的温柔试图驯服那副僵冷的皮囊。
江煜想要学着电视剧里去吸蛇毒,却一不小心伸了舌……他感受到自己唇下的那片肌肤一阵轻轻颤抖,怀抱中患者的身体越发僵硬。
江煜连忙微微离开,目色流转,想要道歉,可下一秒他被人捏住后颈肉,拽离了伤口,紧接着就被人用同样的方式吻了上去,更加炙热,更加急躁,更加……晦暗难喻,仿佛在挑衅,一下下游走在他的神经末梢之上,逼迫他交出羞耻心,出卖理智。
“为什么你师尊那么宝贝那么不敢轻易触碰的身体,你就要这样随意交给一个陌生的我……”魔君伏在在他的身前,微微停顿,留给他喘息的机会,继而又沙哑地低语道。
“不要怪我,我给了你机会逃走,这都是你自愿的。”
“你不陌生,你是……”
“师尊”二字伴随着凉气被他轻抽咽了下去。
江煜蓦地瞪大了眼……
……
他残存的半丝理智想起好像还有事没问。
“你……自己告诉我真相,我就帮你……”后面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他大着胆子威胁,“不然我就逃走了,你自己想办法……”
他作势往外爬了几步。
江煜没有回头,差点就要后脑磕在树干之上,可下一秒就被人拽着脚踝拖回,“想得到美,既然如此我帮你决定吧……”
他难以自持,迷离茫然之间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可小动作即刻就被魔君发现了,他又是一阵动怒,“又不懂事了,谁准你咬自己的。”
他的手被强行抽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手指。
江煜的手在空中无助地乱摆,一下子扯下了他的衣襟,露出了肩头的那个熟悉的小咬痕,他的记忆蓦地被触发了,这是他皇宫那夜亲口咬在魔君身上的痕迹,也是他古槐树下无意发现师尊身上的痕迹,师尊故事里那个爱咬人的小妖兽竟是自己,自己早该察觉的……
“师尊……”江煜难耐地眯起了眼。
师尊?
他刚才叫的是师尊?
小孩是何时认出他来的?怪不得方才那样的主动,可他却还不领情地责怪他将自己交给陌生人……
男人的动作缓了下来,他有些自责地看着那一片沉烂的旖红之色,明明已经破了皮,小孩却一声也不吭,不喊疼更不推开自己。
……
江煜愣愣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手心属于师尊的弥留温度。
禹承舟带着歉意,轻柔极了,一下一下,不住地啄吻着他,吻在眼睑间,吻在鼻尖上,吻在唇瓣上,他不知刚才江煜究竟是拿出了多大的勇气说要帮他,帮师尊……可自己却蠢笨地会错意,用粗暴的动作试图惩罚他。
他用清洁术帮他二人身上去净了污渍,又从芥子袋中取出妖鸟乌羽织成的软毯,铺垫在他的身底下,让他此刻敏感的肌肤免遭尖锐草叶无意的触碰。
江煜身上的衣物方才早已被撕成布条,凌乱散作了一地,此刻换上的衣物则是师尊从芥子袋中取出来的,霁青色竹纹云袖的小衫,不像是新的,有多次穿过洗过的痕迹,但是大小长短比着江煜的身量合适极了,仿佛……这件本就是他的衣衫。
可为何江煜会主动接受自己了……一个想法逐渐浮现禹承舟的心头,他又是惊喜又是惧怕,双眉紧蹙,不敢再深入去猜……
“江煜,我等了你足足十年,一直不敢相信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江煜还是缓不过来神,耳边嗡鸣声仍未消散,他听不真切,只是眯着眼哼声应答。
禹承舟咬了咬牙,闭着眼,如同皇宫那夜一般试着用灵识进入少年的识海深处探寻,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江煜乖然地躺在他的怀抱之中,放松心神,犹如沉睡着一般,为师尊打开自己的识海。
人有三魂,人魂,地魂,天魂,他缓缓探入到最深之处,那里已然并列躺着两个与江煜眉眼相同的小人,其中一个神色不怎么安宁,有些虚弱难受的模样。
禹承舟走过去,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闭眼去感应……还好,虽是归来时日不长,尚且没有完全适应,但已经归全,只待静养恢复。
只是这小人……不知是从哪个世界神游归来,嘴上念叨的竟是一些他全然未听过的词语。
“师尊是主角攻……万人迷。”
什么叫做主角攻,万人迷是个好词吗?禹承舟皱了皱眉头,又只听他继续轻喃。
“江煜……炮灰……”
炮灰听起来好像是个不好的词语……禹承舟的眉头拧的更厉害了,虽知眼下跟人魂对话无用,但他还是忍不住跟小人轻声道:“不是炮灰,是万人迷。”
眼下三魂只缺一地魂,他将这条信息默默记于心间,查探完毕,转身离开,从江煜的识海中抽离了自己的神识。
禹承舟越想越是舒心,甫一睁眼,轻笑着问他,“过去的记忆可有恢复了几成?”
可是少年的面色苍白失血,目光直直投向自己的面容之上,唇瓣不住地颤抖,张张合合半晌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
禹承舟的嘴角一点点沉了下来,低头看到了江煜捏在手上的那副面具,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在他方才闭目进入识海之时,灵力低微,无法反抗之时,江煜抬起手悬在半空,伸了又缩,缩了又伸,来来回回,反复犹豫,最终一咬牙揭下了面具!
“师尊,为何……”为何师尊的脸上长有红色的瘢痕?
猩红色的瘢痕自右眉角扩散开来,犹如一只张翅的凤凰图腾,清清浅浅,隐隐约约,在月色枯桠的隐映之下有着说不出的妖冶之美。
麟血斑,世间罕有,众人争抢的麟血斑。
所以麟血者到底是谁……是师尊?
江煜下意识地触了触自己右眉角的朱红小痣,他还记得天岐岛秘境内见到的刀影中的自己,以及皇宫之内那个游走的疑似本属自己的烟魂,都是长有这般的红色瘢痕。
不对,麟血者一定是自己。
可为何师尊又……
江煜本已认命了天生麟血,魔气难除的身份,一下子又有些惊骇茫然,如果师尊才是麟血者,那许多事情也解释得通了,比如他为何要在魔君仙君二者之间来回跳换,比如为何他敢肯定江煜不是麟血者,大胆让韩潇长老用血灵花做测试……
那江煜这个身份究竟又算什么!一个填充满魔气的替身,一个被拿去做假麟血者的幌子吗?
书中的云凛君,一个道貌昂然的伪君子,专修无情道,却又骗炮灰为自己开路献身……
江煜呼吸骤紧,微微摇了摇头,不,不是的,穿书这些时日师尊对他的好历历在目,究竟是不是真无情他何必要听信小说,却不肯睁眼去瞧。
“江煜,不要怕我。”师尊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江煜摇了摇头,“我不怕,但是师尊欠我一个解释。”
他半晌听不到声音,一抬头,触及了师尊的眼神,满是犹豫无奈,似乎还在有意无意偏开视线,避免与他的四目相接。
江煜想了想,缓缓开口,“我可以相信师尊,但是师尊以后想让我怎样对待你,是对待师尊,对待魔君……还是对待云凛仙君?”
师尊伸向前去想要轻触他眉眼的手闻此言,缓缓停顿在了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你三魂缺一魂,记忆又未完全恢复,直接告诉你定会产生隔阂,一直隐瞒身份也是怕有隔阂……不过眼下看来,是已经产生隔阂了是么。”
“不。”江煜微微皱眉,“不是隔阂……”
他话音未落,只闻空中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妖鸟鸣叫之声,狂风自地卷起,结界之外蓦然突现无数黑色的不散魂灵,跌跌撞撞地从土壤中冒了出来,向着结界缓步走来。
月末昏时的亡灵极盛之夜竟还未完全渡过!
妖鸟扬长脖颈,一翅膀拍去了一半,挨个放在唇间咀嚼咬碎,但数量实在过于庞大,禹承舟从江煜手中拿回面具戴上,想也未想地就要重新冲上前去。
蓦然又回首在江煜眉角小痣上落下一吻。
“至少我等过你十年是真的,再等等我好么,等我回来与你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有福利,真的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师尊有麟血斑哈哈哈,是不是没想到,但其实前面也有些地方暗示过了……我终于开始一点点揭露啦,开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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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我不要等。”
禹承舟甫一转身又被揪住了衣袖拉低了身子,他一顿,一张干净乖然的少年面庞映入眼帘,眼角泛红,银牙紧咬,皱着鼻头,漂亮的眉眼之间写满了怨怒。
“明明解释就一句话的事,说什么回来再解释,这种旗帜不能随便立的。”
结界之外的亡灵黑气积压过多,开始窜入其中,一过结界便周身燃起熊熊烈火,一个点一个,一片带一片,再出不了结界,只能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亡灵的哭嚎之声非双耳可闻之声,却在所有生灵的识海之中炸裂迸发开来,伴着猎猎夜风,尖锐鸟鸣,混乱怪异。
火光映在那澄澈琉璃般的眸子里,明灭扑朔,那只拽住他的纤长细手格外平静坚定。
“我想听解释,现在,立刻,马上!”江煜咬着牙恨恨道,他将禹承舟拉得俯下身来,停止上身钩住他的脖颈。
禹承舟愣了一下,报以一笑,以为小孩是要索吻,可下一秒他的下颌上挨了惩戒似地重重一咬,齿尖发泄似地来回磨噬着肤肉,少年的声音闷闷的,含上了愠意,双眸潮气氤氲,“师尊在我这里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了。”
禹承舟收不回袖子,无奈扬了扬唇,手伸去江煜袍衫下轻轻一撩,低着声音,“疼不疼,看来是都好得差不多了,还敢拉着我。”
腿内侧灼烧一般的痛碰上了一阵冰凉,江煜绷紧了背,低着头赧红了脸,下意识并紧了腿,然而一不小心又将那手给夹住了,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意思……
禹承舟低低一笑,顺势往他袖内袋中塞了什么。
江煜知道他是在避重就轻,故意分散注意力,连忙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聚力凝气想要唤出乌刃,他才不打算让师尊独自一人战守边界,今天是终于被他揪到把柄的魔君,他恨不得从此栓根铁链,将魔君别在腰带上。
“我陪你一起。”江煜冷着脸,随意比划了一下,示意师尊让开。
他看见师尊的目光跳过自己的肩头,神情微僵。
江煜也想转头去看。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师尊拽着他的刀尖直直划向自己小臂。衣衫顿破,光洁的肌肤上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鲜血直流。
江煜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他一下子忘记了还有法术,只想着撕下布条为师尊摁住伤口。
可师尊反倒掐了法诀,催逼更多血液汩汩冒出,哑着声音催眠一般道:“嘘,一会儿就好。”
他就着自己的血将手伸向江煜,江煜愣了一下竟没躲过,师尊的血是温凉甜腥的,一道一道淋在自己脸上,脖颈上,肩头上,小臂上,连带着微张领口的胸膛前。
江煜看得仔细,师尊小臂上那道蜈蚣般蜿蜒可怖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左右两侧的绽裂外翻的模糊血肉之间生出黑色的粘连,顷刻之间,血迹干涸,只留下一道诡异的疤痕。
麟血者的神力再一次应验,他不会有伤口,师尊也不会,这是天赋异禀,更是将他们之于众生贪婪追逐的死地之中的,再明显不过的把柄。
怀璧其罪。
后面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清晰起来,灯火的明灭光芒在黝黑枝桠间晃眼夺目。
“那边有人吗?”
“小师弟!是小师弟……不对,还有魔修!”
“他怎么和魔修在一起……”
江煜没有回头,怔忡之间瞬时被狠狠放倒,即将碰地之时,头侧又触到了一个柔软微亮的掌心,那手迅速抽离,蹭过他的发鬓,不再留给他一丝挽留的余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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