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便是螣蛇的本事了,它封印了蚩尤关于瑶姬的记忆,便使得他脑中瑶姬的痕迹一点不剩。其余事都有记得,瑶姬参与过的事也有印象,却唯独不记得事中的瑶姬。螣蛇的本命天赋在封印蚩尤记忆之余也会自动淡化修补瑶姬被剔除后的空白,不至于叫当事人察觉出记忆中缺失了那么一个人。往后便是重新遇见,也只是陌路。
见大将军沉吟不语,龙女便道:“当时巫咸大人就在药师谷,他知道的应该更清楚一些。”
蚩尤想了想,终还是未招巫咸来询问细节。
想来也是没什么必要,对方都已释怀,不再追究,他又何必非要紧抓不放。
后来再远远见到瑶姬,见她已着了军中统一发放的医师冠服,广袖翩翩,青丝尽皆挽起束于冠中,只留下两缕发带在秋风之中摇曳。因冠服是以男子标准裁制,便是最小的那一套,在她身上亦显得十分宽大,如此衬托得她腰越发细,人也越发窈窕。
她行走在城主府中,远远看去,便是一道风景。
他恍然间反应过来,从来不是衣饰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那人亦看见了他,端肃着一张脸,不露一分笑意,远远便站定,等着他先行。如此懂规矩,守礼节,哪里还有那日那咄咄逼人的姿态。
蚩尤自她身边走过,见她低了头行礼,十分恭敬的样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头上发冠,又落在她白玉般纤巧的耳朵上,又似被那抹白刺了眼,快速别开了眼。
穆王心中一哂,立了立,道:“瑶姬姑娘既说从前你我有旧,当不该如此生分。”
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说了这么一句。
他想,他或许只是想了解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而已,他不允许身上有自己也不知道的弱点,否则被人加以利用,后果不堪设想。那段记忆既是与她有关,便也该问问她,而不是旁的什么人。
便见那低着头的女子霍然抬起头来,眼中先是满满的讶然,而后才是抵达眼底的隐约笑意。那善睐明眸漾着细碎的光芒,她嘴角微微抿起,缓缓道:“好。”
然后便见她从从容容站起了身。
恰此时有风吹来,瑶姬的发带被风吹至身前,轻轻拂上了面前之人的肩。那风再大一些,便要拂上他的脸了。两人不约而同各退了一步,然而彼此对望一眼,便觉惊心。
男女之间的风生水起往往起于无声之处,期间惊心动魄便只当事人知晓。
第106章
蚩尤本来还想多问几句,恰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将军命军械营赶制的五十把弓|弩已完成,正等着他验看。
既是有军务要事,自然要事为重。两人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蚩尤在回廊上拐弯的时候,余光所见瑶姬已与旁人说上话了。离的有些远,已瞧不太清她的神情,但大抵还是温柔的。葱茏草木掩映着飘飘荡荡的铅灰色冠服,风吹得她的发带纷纷扬扬,无端便扰乱人心。她伸出手指把发带拨至一旁,动作间便看到了快消失在长廊尽头的穆王。
穆王适时收回了目光,大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因了上回伤兵营之事,如今几位医师都是轮班查营换药,今日来找瑶姬的这位医师是当地新征的学徒,分到瑶姬这里,由她先带着。因是新来,便十分殷勤,并不以瑶姬是女子而看轻她,事事做在她前头,医术自是说不上多么精湛,但胜在为人细心,瑶姬也愿意多指点他一些。
如今各地都乱,民间的医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穆王征招医师的价码开的并不低,人手却还是捉襟见肘。打仗时军医忙,不打仗时军医也忙。巫咸便想着多征调些普通民夫充作学徒,稍加训练,会基本的伤口处理和换药即可,把真正的医师用在紧要之处。
穆王自是允的,如此,像瑶姬这样有经验的医师,手下现在都跟着几个新征的学徒。平日里琐碎之事都是学徒做,他们只要看着不出错即可。
说来也有意思,她做着救人的活,偏偏是个灭世神。瑶姬杂七杂八想着这些,面上却还是仔细解答着疑问。
蚩尤走到器械营,见到了陈列得整整齐齐的五十把弩|箭,问女妭:“这些都是校准过的?确实有你那日献上来的准头和威力?”
女妭便道:“将军若不信,可去校场检验。”
后来瑶姬听来的消息,是说将军又带着一队人马去城外测试弓|弩。当日收获颇丰,将军一高兴,又在城主府摆起了宴席。
也算是为军械营庆功。
女妭当居首功,自是上座。她亦束了冠,着军械营统一的绛色冠服,英姿飒爽,煞是惹眼。只是她自来端庄,又在赤水避居十多万年,性子便有些淡漠。坐在那处不怎么说话,偶尔穆王招呼喝酒或有人上来敬酒,才稍稍抿几口。
她坐在上首,望过去见凡人都很是兴奋,今日这宴席本就是为军中庆功,各都放开了拘束大吃豪饮,酒过三巡之后,吹牛行酒令之声不绝于耳,满满都是烟火气息。
她低头给自己倒了杯酒,听得下面场子渐渐安静了起来,她疑惑地抬起眼,便见巫山神女正缓缓走了过来。她走的慢,似不知道自己的位子,迷茫地看了一圈,直到有人同她招呼,她的眼睛才亮了亮,快步朝打招呼那人走去。
瑶姬她扮凡人,倒是扮得十分好。
招呼瑶姬的是巫咸,这席上席位先前还井然有序,如今各都跑开来敬酒说话,已是乱了,瑶姬挂在他名下,依着凡间的规矩,是该由上峰招呼。
今日人多,宴席设在外头。除了日常值防,各营都有列席。瑶姬今日当值,便只能来混下半场。
她同他点了点头,方才坐下。她来时已是下半场,原本都已喝开了,如今却不知为何,各都拘束起来。
瑶姬向来乖觉,心中有数,面上却不显,她坐在那里,连筷子都未动,只拣些奉上来的柑橘、橙子吃。她虽被封了神力,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神仙,其实吃不吃都没什么打紧,但既来了宴席,不吃便有些奇怪,故而便意思意思吃果子。
蚩尤见下面各营都安份了下来,便站起身来开始说今日的战果,说这弓|弩杀力确实不错,可射中六百步之外的猎物,以后新征的兵,俱都配备此利器,中军将组建弓|弩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宣布姬献负责此营,担校尉一职。
女妭到了凡间,化名为献。那日来应征,报的名字便是姬献。
全军侧目,都看向了大将军旁边着绛色冠服的女子。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站起来,面上神色依旧很淡,只略略点了点头,便算都打过招呼了。
大将军要组建弓|弩营的事各营长官都心中有数,只是俱都惊诧于他对这猎户之女的赏识,竟直接允其掌一营之权,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
然而只都愣了片刻,便不知何人带头,全军开始欢呼长啸,表达对此决定的拥护和对新任弓|弩营校尉的欢迎。瑶姬站在人群之中,看着上头并肩站立的二人,竟觉十分般配。
本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自然惺惺相惜,从前蚩尤应该确实很欣赏女妭。
女妭先前一直在赶制那些弓|弩,尚有许多人不认识她,今日这晚宴,既为庆功,也有把她推到台前之意。蚩尤带着女妭一席一席下来敬酒,介绍各营校尉给她认识,待到了巫咸瑶姬所在这一席,见了他二人,顿了顿,同女妭介绍巫咸道:“这是巫咸族长,医术绝妙,尤擅制药,军中医务尽托于他。”
女妭于是便同巫咸点了点头,巫咸笑着恭维了几句,喝尽杯中酒,双方便算是认识了。至于瑶姬,她其实没有被蚩尤介绍的资格,她原本以为也没她什么事。却听蚩尤同女妭道:“巫咸旁边这位是瑶姬姑娘,于医术一道很有造诣,曾帮着巫咸改良过止痛的药方,现于我军任军医。”
瑶姬觉得诧异,没想到他把巫咸之前那话听进去了。见蚩尤这样庄重介绍,她忙同女妭见礼。广袖迤逦的巫山神女眉心是神鸟之王留下的神印,以震四方邪祟鬼魅,却也为她添了三分昳丽,她盈盈一拜,笑着同女妭道:“见过姬校尉。”
女妭亦端庄回礼。
他二人明面上素不相识,自然也没别的话好说,蚩尤把她带到下一席,瑶姬亦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巫咸如今已成神,虽封了神力,但已不是肉|体凡胎,自然也看得出女妭是尊金光闪闪的神仙,亦知她真实身份。她坐下之后喝了几杯小酒,便忍不住叹道:“我以为……是我小瞧两位殿下了。”
瑶姬好奇地转过头来问:“你以为如何?”
巫咸便摆摆手笑道:“是我的不是,我以为两位殿下之间不会那么……怎么说呢,不会这么平和?毕竟当年两位陛下是兵戎相见的。”
瑶姬失笑:“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三皇都已成过往,如今玉帝王母当政,我们两个又何必抓着那些旧事不放。且她还助我复活了刑天,我谢她都来不及,怎可能与她如何。再说,在这凡间,我跟她都不是原来的我们,素昧平生,又何来那些恩怨?”
巫咸感叹,敬了瑶姬一杯。
蚩尤后来看到,便是他二人相谈甚欢言笑晏晏的画面。他不知他为何会去看他们,大约是某个瞬间无意中撞见了那场旁若无人的谈笑,虽听不见在谈什么,就画面而言还是觉得有些惹眼。
瑶姬曾说与他有旧,之后却再无声息,像是林中相遇之时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一般,如今他却格外想知道,从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自城外归来,他在急匆匆寻找一部兵书之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卷旧画,未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一卷画。
那画是同一些旧物放在一处,装裱得甚是雅致,他疑惑之余打开了那画卷,画中是个临水远眺的女子,虽只露出个侧脸,但画中人的风姿却一览无余。
他认得出,那是瑶姬。
他恍然想起那是宋遥的遗物,被当时借给清风寨的五千兵马带了回来,之前他应该是看过,也不知怎么居然忘了,同一些旧物放在一处,这么多年戎马生涯,竟然还未丢,也确实神奇。
只是不知为何瑶姬的画像会是宋遥的遗物,他想不通,叫了小涟来,问题还未问出,却终还是挥手让她离开。
这一回,他想要问当事人,想知道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如今看来,当事人似乎并不在乎那个故事。
她并不关心他为何忘记了她,也不主动来找他叙旧,告诉他那曾经的一切,而是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像他们是初次相识,泾渭分明,无需深交。
大抵还是觉得无关紧要,所以并不在意吧。
他想着这些,见夜宴已快到收尾阶段,沉默着饮尽了杯中之酒。
燃烧着的火把和篝火也都渐渐熄灭,变成一堆温暖的灰烬,然后一点点冷却,在天亮之前,那些温暖都将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大荒北经》: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妭)[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妭)[魃],雨止,遂杀蚩尤。(妭)[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妭)[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
第107章
瑶姬被蚩尤着人请过去的时候,正看到那卷画展开着置于案上,而蚩尤却正兀自发呆。
“禀将军,瑶姬姑娘到了。”一旁的侍卫出声禀道,才把他惊醒过来。
“你先下去吧。”他抬起眼来,目光直盯着瑶姬,道:“我有些事要单独问瑶姬姑娘。”
侍卫行礼退下,蚩尤观察着瑶姬的神色,问道:“这画姑娘可见过?”
瑶姬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承认道:“曾在王爷府上见过一回。”
穆王垂了眸,他已有好些年没回王都了,既是在王都穆王府见过,那这画确然是有些年头了。
他盯着那画,复又问:“你可知这画是何人所作?”那画上并无落款,实在看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瑶姬心中一叹,答道:“是从前的太子。”
从前的太子,那就是现今的天子。
穆王眉头一剔,道:“怎么?姑娘跟他从前也有旧?”他的语气已十分淡漠,但是话中却藏着掩饰不住的刻薄。
瑶姬眉头蹙起,答道:“当时我正在贵府作客,此画是同封宋遥为郡主的诏令一同送到贵府的,此事贵府大管家亦知晓。当时穆王说是太子把我认成了宋遥,然而我确实同他未曾谋面。那段时间太子唯一一次来贵府,那日我却也未去过那镜湖旁。”
那事确实有些蹊跷,如今想来,大约是小红的恶作剧。
穆王听了瑶姬所言,沉默不语,待瑶姬目光落在那画上,才道:“听姑娘所言,曾作客穆王府,同我当年交情应还算不错,只是不知多年之后相逢,何以不再提起旧事?”
瑶姬的眼神颤了颤,听他言语中颇有怨怼情绪,心下便觉有些难受。
她那时吓唬螣蛇,说自己能解它的封印,不过是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她其实无法解除那个封印。那毕竟是螣蛇的看家本事,哪怕有朱雀帮她,也做不到。她父皇留给她的最后三粒灵药,如今只剩最后一粒了,先前两粒,一粒自用,一粒给了朱雀疗伤。如今最后的那一粒,在她手上,暂无什么大用。
若她当真可破螣蛇封印,助蚩尤恢复那些关于她的记忆,她自然会那样做。她决计不会罔顾蚩尤本人的意愿,去打虚无缥缈的赌约。
那是他的记忆,也是他的过往,便是她,也没有资格替他做出放弃的决定。哪怕那些关于她的记忆,不过是细碎的萍水之交,不足以构筑成刻骨铭心的深情,也不应该轻易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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