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突然从高高的升降台上跳下,他反手扔出匕首,砍断了两根金属索,他身后的升降台急速上升,灰尾及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看到皇轩烬的身影消失在了下方。
捡起地上的匕首后,皇轩烬将匕首插回到了腰间,手上握着老头的金属管。
“老大!”红火蚁近乎绝望地喊道。
灰尾像是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却被老头拉住了,“我知道哪里能下去。”
而锈骨看着皇轩烬的降落却如同圣徒看见了神子的降临。
……美丽的凤蝶落下了。
皇轩烬将金属管拖在地上,抬起头看着锈骨,大部分时候他都半睁着眼,像是没睡醒一样……可有些时候他的眼和他的母亲越来越像,凌厉得近乎能割伤人。
仿佛他手中拿着的不是金属管,而是……他的剑。
“第二次黄昏之役,你知道多少。”皇轩烬哑着声音说。
“那次战役,谁能比你知道的更多呢。”锈骨轻笑着说,“毕竟,你是从那场战役中一直活到现在的野鬼啊……”
“关于那些怪物,还有世界树。”皇轩烬说。
“把钥匙给我,你所想知道的一切都会有答案。关于那些神的、世界树的、死者之国的。”锈骨说。
“那你呢,你又想得到什么?”皇轩烬问。
“什么也不为。”锈骨看着少年说。
“这世上熙熙攘攘,尽是为利往来的客。你若是什么都不为,不如回家烤两个地瓜自己吃。”皇轩烬说。
“这世上有风过,风却不为得到什么。而我也只为领略。”锈骨说:“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么久我们所叩拜的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吗?我们向他祈求,我们供奉他们,跪在他的脚下,而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那些太过神圣辉煌的,只是能得一见便已然足够。”
“我可从未叩拜过他。”皇轩烬轻笑了一声说:“是你们自己见到了强大的存在,便匍匐在了他脚下,称之为神。甚至未曾见过,便自己幻想出了他的一切,好有个存在能让自己恭卑跪拜。”
“是,你什么都不肯跪拜,所以你失去一切。”锈骨近乎残忍地说。
沉重的铁管突然从皇轩烬身后袭下,皇轩烬立刻回身,却仍旧生生接下了对方全力的一棍,耳中都是轰鸣的声音。
金属管从对方的腹部击下,近乎和肉|体的碰撞声沉闷如同钟声。
锈骨垂着眼看着被围困在数十人之中的少年。
皇轩烬的手心已全是鲜血,就连金属管都要难以握住。
可他仍旧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一样搏斗着。
身上挨了一次又一次的伤,额头上流下的鲜血将那双桃花眼遮盖。
深达数十米的地下矿洞中,少年在疼痛的间隙微微仰起头看着从上方泄下的光。
……又是只有他一个人了啊。
走遍所有的地方,都只有他一个人。
那些狰狞的怪物向他扑来,而他除了机械地挥剑别无他法。
额上皇轩家的额带早已凝住无数的鲜血,在风中沉重地翻飞。
他筋疲力竭地走过战场上皇轩家的尸体。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了啊?
只有你一个孤鬼从地狱中逃脱。
说好你是我们的少主呢?
皇轩家是我们的家啊,可为什么只有你独活在世上。
为什么,只有你……还没有回家呢?
“让开吧。”锈骨突然说。
绣着主教蔷薇的领口在地下的风中像是血一样盛开。
那些食骨者从少年身边走开,皇轩烬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皇轩烬,你的蚩尤狂血呢?”锈骨近乎悲悯地看着地上倒着的少年说:“我可听闻你承继了皇轩家的蚩尤狂血,那近乎鬼神般的力量。”
“可为什么如今你只能如同虫蚁般匍匐在地。”
锈骨抽出自己的匕首,猛然插进皇轩烬的肩膀,鲜血洇湿少年的衣袖,而皇轩烬只是近乎颤抖地咬着牙。
“起来啊,杀了我啊……”锈骨疯狂地说。
他揪起皇轩烬血湿的黑发,强迫皇轩烬看着他,“让我见识一下,那远古战神的力量。让我看看继承了战神之力的皇轩家的血脉。”
“你怎么能如蝼蚁般匍匐呢……”他像是憎恶皇轩烬的软弱和无力一样,再次将匕首刺入皇轩烬的肩。
“你是皇轩烬啊,是江南皇轩家的少主。”
“你该穿着猩红的锦衣,登上九重明堂。”锈骨痴痴地说。
他应该美丽得如同鬼美人凤蝶,绝美得近乎残酷。
锈骨很早之前就曾听过那远隔万里的东方国度中,以皇轩为姓氏的氏族。
皇为羽冠,轩为帝驾。
他们的家主承袭着蚩尤狂血,如同古神般美丽而强大。
他也曾听汤若望提起过那个少年。
那个衣猩红云锦,端坐高台之上的少年。
在庭燎的云雾之中,让人心甘情愿地俯首。
他无数次梦见锦衣。
可他终究见到了那个少年,少年却随意匍匐在格里高利脚下捡着几枚金币。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能和那些腌臜蝼蚁一样的人混迹在一起。”他抬起皇轩烬的头颅,悲悯而绝望地看着少年遍布鲜血的脸。
他明明该是美丽的。
他该如烈日骄阳,高高在上。身披云锦,睥睨万物。
怎么能像是帝王蝶一样,明明有着尊贵的名字,却只是最普通最寻常的蝶。
卑贱而不自知。
“……阿奎那,你听过皇轩家的舆鬼吗?”皇轩烬仰着头目光近乎失神般说。
“我知道,一旦皇轩家的少主承继了蚩尤狂血,皇轩家便会为他寻找两名舆鬼,这两名舆鬼会同皇轩家的少主一同长大。他们将终日练剑,直至少主成为家主。而后,他们将终日跟随在少主身后,只为在某天,当他们的主人因为蚩尤狂血失控,他们将会拼尽全力亲手杀死他们的主人……”
锈骨痴痴地说,如果可以,他情愿成为少年的舆鬼。
在少年最强大,最美丽的时刻……割下他的头颅。
“我的舆鬼……已经没了啊。”皇轩烬倒在地上,鲜血流过他的眼睛,“我答应过她们,我永远不会让蚩尤狂血把我变成另一个人的。”
“如今……我自己,就是我的舆鬼。”
锈骨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被少年狠狠击中腹部。
那是困兽的最后一击,凶狠而不顾一切。
少年从地上捡起鲜血凝固的金属管,狠狠挥向那些冲上来的食骨者。
他的动作机械而残暴。
他本便就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野鬼,是皇轩家的众人从地狱中托举出的野鬼。
他又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
挥剑吧,你已经没有了能保护你的鞘。
所以只好不顾一切地去厮杀。
沉重的金属管一次又一次地挥落,温热的鲜血流过他的眼眶。
手臂已经连疲惫的感觉都没有了。
锈骨跪在地上看着那个浑身鲜血拖着金属管向他走来的少年。
恍惚间,他看见了少年身披云锦,手执沾血的剑刃走来,发间的额带翻飞。
他闭上眼,等着少年予他的死亡。
可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如愿以来的一击。
他睁开眼,看见沾着血的皇轩烬的眼像是在望向黑暗中的虚无处。
“很奇怪不是吗,我已经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可我看到蚂蚁落在水里好像还是会难过。”少年突然轻笑了一下。
皇轩烬手中的金属管落在了地上,“我不是怪物,我也不会成为怪物。”
第138章蜉蝣死
07
“老大!”
隧道的尽头,灰尾腹切蛇扶住了筋疲力竭倒下的皇轩烬。
“送我去圣拉斐尔医院。”皇轩烬倒在腹切蛇怀中说,他浑身遍是鲜血,熔金色的纹路在鲜血之下浮现,如同熔铁落入水中般剧烈沸腾着。
“圣拉斐尔医院?在哪啊?老大,你醒醒啊!”
“别折磨他了,我知道在哪。”被红火蚁背在背上的老头说。
“升降台被毁了,我们怎么出去,老大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必须要快点过去啊。”腹切蛇紧张地说。
“回去,刚才的那辆轨车。”老头说。
一行人再次折返回了停着轨车的地下机械实验室。
老头拉开了尘封许久的车门,“把那个小子安顿一下。”
他坐在了驾驶位上,抬起手抹去操纵台上积了已有五六十年的灰尘,“好久不见了啊,索安娜。”
“请进行权限认证。”机械的女声响起,温柔如同在此等候许久的妇人。
老头再次将五指抵在操纵台的萤石晶体上,他的手指像是都在颤抖。
“权限通过,唐纳森上将。”
萤石上闪烁着瑰美如萤火般的光。
“此次为索安娜号第一次试行。恭迎吾王路易斯十一世检阅,天佑吾王,蔷薇永绽。试行者唐纳森上将敬上。”机械的女声在轨车中回荡。
“你不是说你就是修隧道的吗?”腹切蛇一脸不可置信得问。
“以总工程师的身份。”老头冷冷得说,目视着无尽隧道的前方拉下总闸。
“启动。”
车灯照亮前方,轨车运行的轰隆声回荡在整个地下实验室。
所有人都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
“我怎么觉得我们还在原地。”红火蚁一脸疑虑地说。
“忘记加巨渊之银了。”老头一脸严肃地说。
“……”
沉重的轨车缓缓启动,沉寂了数十年的隧道响起尖锐的鸣笛声。
像是一个远古的巨兽顺着黑暗无尽的轨道奔袭而来。
索安娜已等了太久。
那本该有帝王检阅的第一次试行,本该如蛛网般遍布雾都的轨道。
在迟到了数十年后,她终于等到了曾经的天骄机械师。
“那你刚才怎么不用这辆轨车。”腹切蛇问。
“这辆轨车还不完整。”老头说。
“我看各种设备都齐全得很啊。”
“……这辆车,没安刹车。”老头冷静地说。
“喂喂喂!!!停车啊!放我们下去!!!没安刹车你是要我们死吗?”
“你是要让我们都去给那个一脸血的家伙陪葬吗?”
“别碰那个啊!会死人的!”
“我都说了没有刹车,你这样只会出轨的啊!”
“水啊……”皇轩烬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有没有人给我点水啊……”
克制远比爆发更难。他如今早已是筋疲力竭。
然而完全没有人注意他的挣扎,他在挣扎中拉开了旁边一个早已生锈的金属把手,结果从里面滚出了两瓶酒。
皇轩烬舔了舔嘴唇,忍着疼痛拧开了酒瓶,将两瓶酒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酒瓶放了回去,再将柜门认真关上。
轨车从黑暗的地下驶出,一瞬间的光明近乎令人目眩。
这辆车的速度快的近乎难以置信,明明是五六十年前的技术,但却远比如今的任何车的速度都要快。
怪不得老头会嫌今天的轨车速度慢的像是牛拉车。
已经见过风驰电掣的人又怎么能忍受牛羊一样前行。
腹切蛇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车会被搁置在地下五六十年。
明明是可以革新整个世界的技术啊……
“索安娜,接通机械总局。”老头在操纵台上按下了几个按钮。
刺耳的电流声令人心烦。
“请问那边是?”从对讲机中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接通机械总局的权限。但是我这边可不是让人随便打闹的地方。”
“弗拉梅尔你个脑袋一辈子开不了窍的混账!我现在命令你将轨车的一二号线全部封锁,不能有任何车辆经过!立刻!!!”
“等等!您是……”对面像是无法相信一样,“唐纳森前辈?您不是自从……”
“唐纳森前辈,还是唐什么前辈都好!赶紧按我说的做!”老头怒吼道!
“是!”弗拉梅尔公爵下意识答道,即便如今他早已是伐纳帝国银城总管,无论在爵位还是军衔上都已远超当年的唐纳森上校,可对那个人的恭敬早已刻入骨子里。
不过也是,即使当年他明明是炼金公爵弗拉梅尔家族的长子,在那个天之骄子的帝国机械师眼中,他也和普通的机械学徒没什么区别。
对讲机再次联通,“前辈,命令已经下达,五分钟后一二号线上不会有任何的轨车。”
“干的还可以,弗拉梅尔!”
对面像是有些犹豫一样过了很久才问:“唐纳森前辈,我可以问一下,您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想去圣拉斐尔医院看那些好看的露着腿的护士们!前路肃清!”老头没等犹犹豫豫的弗拉梅尔公爵问出什么就直接吼道!
为什么?
因为前路风光正好。
因为我看够了这里的黄昏。
……
太久了啊,混沌终日。
连自己曾经有过光芒都已经忘记,仿佛从出生起便是同垃圾一般共生的虫子。
他也曾燃烧过,也曾是帝国的天骄。
可如今只剩下灰烬。
在垃圾场里待了太久,仿佛肺中都是铜锈的气息。
他本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但好像转眼他便已成了五六十年前的人。
他真切地……活着吗?
很久很久以前,他记得有个半耷着眼的少年拖着一辆已经报废车来找他。
那天很热,热的让人睁不开眼。
他本以为是天气太热那个少年才睁不开眼,可他后来才明白,那个少年一直就是这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除非……他认真起来。
不过那样的事情少得可怜也就是了。
“喂,你这里有那种零件吗?”少年比划着说。
“你的车已经废了,开不起来的啊。”他拖着拖鞋从那辆报废的车旁边走过说。
“别瞧不起猩红,我可是要开着他去拿亡命山的大奖的。”少年说。
“开这种车,刚启动你就会直接摔下悬崖的。”
“试试喽。”少年不在意地说。
就这么随意地拿自己的命去试吗?
“明明还好好地,就这么让在这里没人开,好可怜的。”少年皱着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