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聪敏异常,转眼便想通了其中关键。
江湖中人重恩重义,尤其是剑客,因剑意纯粹,对这些更是看重,李观鱼身为老前辈,此番主动拜访,想必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偿还恩情。
一柄鱼肠剑,能换来一位剑道前辈的主动约剑,对于薛衣人而言,已是再划算不过了。
沈琪和林秋二人亦是转眼间便想通了其中关键,冲李观鱼感激地施了一礼。
此时酒菜宴席早已备好,几人移到厅堂之内用饭,楚留香明白了事情目的也不再担忧,几人畅饮一番,待酒足饭饱后,薛衣人离开片刻,回来时,手上已有了一柄短剑。
此剑正是鱼肠剑。
沈琪郑重地接过这柄剑,放入怀中,至此,她所有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
她和林秋已随时可以离开。
但是薛衣人在赠剑后,犹豫了一番,又道:“薛某有一事相求……”
他看向坐在一侧正举杯独饮的白衣女子,疯症难治,但听说此女在不久前治好了李家儿媳从未有人看出病因的病,虽然不抱期望,但或许笑人的病还可以尝试一下……
薛衣人正准备开口,忽听得门前传来丫鬟小厮的惊呼声,一道红绿揉杂的身影蓦地扑到了酒席之上,抓起一只猪蹄正准备大快朵颐,然而他抬眼间,却对上了一双秋水盈盈的惊愕双眸。
那打扮怪诞的中年男子腰佩长剑,带着一丝痴痴的神态,手中的猪油滴落在身上,他却浑不在乎,只是愣愣地瞧着林秋,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有肉在这里,还有美人姐姐在这里,你居然不叫我。”
林秋惊愕的眨了眨呀,她倒不觉得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叫‘姐姐’有什么不对,这感觉就跟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冲着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叫姐姐一样,对她而言都是称赞。
她瞧着这在桌子上打滚的男人,抬眸看向薛衣人。
薛衣人冲在座的人歉意的笑了笑,说了句‘这是舍弟笑人’,旋即看向薛笑人怒喝道:“笑人,谁准你进来的!”
薛笑人拍着满是油花的手扁嘴道:“他们都说有好漂亮的姐姐过来了,我来看漂亮姐姐。”
说罢,他忽然转了个身,蹲在桌上,瞧着林秋,然后抬手把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捋下来一个,递给她道:“漂亮姐姐,给你镯子戴!”
那金灿灿的镯子带着精致的镂花,看起来便价值不菲,但是上面却沾染着亮晶晶的油花,格外的倒人胃口。
林秋此时已明白了薛衣人想要拜托自己什么,她冲着满是歉意的薛衣人笑了笑,然后看向举着镯子定定瞧着自己的老小孩,叹了口气,又微笑道:“谢谢你的镯子,不过姐姐不喜欢带首饰,这样吧,你让姐姐把一下脉,姐姐就接受你的礼物,好不好?”
薛笑人歪头想了想,把镯子放到一边,认真的伸出了手,灿笑道:“好!”
林秋忍着他浑身的油花,握着薛笑人的脉门,眉头微皱了片刻。又从怀中掏出眼镜扫视了一番,正准备开口,忽见一道红影一闪,鼻梁蓦地一轻。
那薛笑人竟抢了她的眼镜似模似样的带了起来。
林秋愕然扶额,她倒不担心被人发现那眼镜的异常,只是害怕这个疯子不小心把眼镜弄坏了,那个东西真的很贵啊!
“沈琪!”林秋下意识道。
沈琪一直观察着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在察觉到对方陡然间动手夺眼镜时,她已经掏出了怀中刚到手的鱼肠剑,剑未出鞘,但寒芒却未减。
可是薛笑人却身法诡异地躲过了那一剑,转身想要逃跑。
沈琪眉头微皱。这个人的身法,怎么有种熟悉之感?
她心中疑惑,再加上林秋的东西被人抢走,便不欲看在薛衣人的面子上留手,蓦地拔剑出鞘,追了出去。
薛笑人身法诡异,却躲不过那如影随形般的红衣女子,索性不再躲避,反手拔出长剑反击,他的剑法辛辣迅捷,沈琪心中熟悉感更甚,她与对方战了三十多招,终于瞧出了这剑法的熟悉感来源。
秋水剑芒划破长空,短剑欺身,沈琪一手制住薛笑人握剑的手,右手的鱼肠剑已牢牢地架在了对方的脖颈。
“沈姑娘!”薛衣人在门前瞧着这一幕焦急道,“不要伤了笑人!”
李观鱼,楚留香,林秋三人此时亦站在门外,不同于薛衣人的焦急,李观鱼只是单纯的欣赏这场比剑,他眼光老辣,此时已瞧出那薛笑人的几分不对。
一个疯子,怎会练出如此辛辣的剑法?
而楚留香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若是十招二十招,他或许瞧不出来,但是如今三十招已过,作为曾正面与中原一点红交战的人,他终于瞧出了薛笑人剑法的奇怪之处。
薛笑人的剑法,竟和中原一点红的剑法颇为相似,甚至辛辣诡谲,犹在后者的境界之上。
而此时,制住薛笑人后,瞧着对方仍带着孩童般的愤愤神情,沈琪卸掉他的右手腕,一脚将对方的长剑踢到一边,然后摘下那双眼镜,扔给了林秋。
右手的鱼肠剑却仍架在对方的脖颈处。
“你欺负人,你是坏人!”薛笑人忽然咧嘴大哭道,身子却乖顺地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被制服了的熊孩子,只敢口上逞凶。
沈琪若有所悟地瞧了他几眼,问道:“你的剑法跟中原一点红同出一源,你是中原一点红的师傅?”
“什么红红绿绿,我不知道!”薛笑人梗着脖子道。
沈琪歪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收回了长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看着松了口气的薛衣人,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不料对方的神色陡然变得惊恐。
“笑人,住手!”
“沈姑娘,小心!”
“沈琪,小心那疯子!”
沈琪心中暗叹,什么疯子,看来只是装疯吧,一个疯子杀人时,哪来这么重的杀气。
剑芒刺背,薛笑人面上刚露出一丝笑意,却发现对方并未转身,但反手时剑芒一闪,鱼肠短剑已牢牢抵住了他的长剑。
一击未得逞,李观鱼和薛衣人已都赶了过来,良机一失难再来,薛笑人收回剑,扁着嘴委屈道:“她是坏人,我要杀坏人!我要做大侠!”
沈琪转过身,挑眉一笑:“我觉得,你不适合做大侠,倒适合做杀手。”
抓住对方松懈的一瞬,一击必杀,这岂不正是杀手的本色。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洛千”,灌溉营养液+32017-12-3009:41:22
读者“微叶子”,灌溉营养液+102017-12-3009:17:33
读者“好开心呀”,灌溉营养液+102017-12-3008:28:20
谢谢洛千,微叶子,好开心呀送的营养液。我好开心呀。么么啾!
第90章活着
常言道,关心则乱。
按理说,薛衣人与薛笑人同住庄中这么多年,又是至亲之人,应当是最早便能发现后者不妥之处的人,但是他却对薛笑人所得的疯症深信不疑。
正是因为是至亲之人,所以才会被欺骗,若是陌生人,谁又会关心在乎一个人是不是得疯症?
厅堂内的饭桌已是乱成一片,几人移到偏堂之中,沈琪并未追究薛笑人之前的杀招,而薛笑人也成功通过装疯卖傻的方式逃过了责罚,转眼间便逃之夭夭。
薛衣人疲惫一叹道:“多谢沈姑娘剑下留情。”
沈琪但笑不语,她有种预感,薛笑人若是真疯,此事也便做罢,而若是装疯,他便绝对还会来找自己。
因为她是第一个道破了薛笑人与中原一点红关系的人。
而中原一点红隶属于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这件事也并不是个秘密。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杀手组织的首领究竟是何人。但是如今,在场之人除了关心则乱的薛衣人,其余人都隐隐有所推测。
正在空气颇为冷凝之时,林秋忽然开口道:“令弟的病我虽然看不出来,但是我有一个方式可以鉴定出他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薛衣人眉头一皱道:“林姑娘此话何意?莫非舍弟还能装病不成?”
“他为什么不能装病?薛庄主对于我朋友所说的话不感到疑惑吗?”林秋看向楚留香,问道,“楚兄是和中原一点红亲自交过手的人,你说说,沈琪方才说的话可对?”
厅中众人的目光顿时都凝聚在楚留香身上,气质翩翩的蓝衣男子摇扇苦笑,然后颔首:“中原一点红的剑法与薛笑人的剑法确实是神似。想必沈姑娘也是为了让我看出这一点,才与他对了那三十多招吧?”
迎着楚留香探究的眼神,沈琪坦然点头:“你这有名之人说的话,比我这无名之人说的话自然要可信的多。”
楚留香摸了摸鼻尖,无奈一笑:“依沈姑娘的剑法,若想成名,又有何难?”
“是么。”
沈琪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她想成名自然不难,但是她成名做什么?没有必要的名气只会给任务带来麻烦。
薛衣人的面色已有些不虞,但是楚留香的话确实是让他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怀疑。而发觉到这丝怀疑后,他心中骤然涌动出一丝愧疚之意。
正是因为他对笑人的疏于关注,笑人才会染上疯症,如今他却要怀疑自己的亲弟弟是在欺骗自己……
面容清癯的老者神情陡然一肃,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旁的李观鱼忽然道:“林姑娘,你还没说怎样验出薛笑人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薛衣人讶异地抬眸看向一旁自己颇为敬重的剑道前辈:“李前辈……莫非也怀疑笑人?”
“试试又无妨。”李观鱼未曾名言,但他的态度却也是展露无疑了。
“就当是对前辈赠剑的谢礼了。”林秋也紧接着道。
薛衣人原本下定的决心又开始松动,他面色犹豫不安,却最终长叹一声,一直挺拔如松的脊梁,在那一刻,好似疲惫的弯折。
“好,便按林姑娘的法子试试吧。”
在这一刻,薛衣人忽然开始思考,若薛笑人这七八年来真的是在装疯,若他的剑法真的跟中原一点红同出一源,若中原一点红隶属的杀手组织真的与薛笑人有关……那么他该怎么办?
依照江湖规矩,这般的恶人绝没有放过之理。
但是这人却又是他的嫡亲弟弟。
他该……怎么做?
晚宴时厅堂杯筹交错,欢声笑语一片。
不远处的院落却无比荒凉。
神色痴痴的薛笑人回到自己的院中,踏在腐朽堆积的树叶上,推开木屋的小门,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干净却有些陈旧的木屋上,有一个托盘放置,因为今日有宴的缘故,托盘上难得有了一只烤鸡,但烤鸡最肥美的两个鸡腿却已经消失无踪。
哪怕薛衣人真心疼爱这个弟弟,但是他毕竟要管理着整个庄园,而且薛笑人又时常痴痴癫癫地让人找不到踪迹,久而久之,他也很少再在薛笑人身上倾注太多心力。
仆人向来是看主人面色过活的,薛衣人不常关注薛笑人,薛笑人又是个疯子,时间长了,他们心中便会涌动出一些小心思。
即便被疏忽对待了,一个疯子又怎么会去告状呢?
薛衣人在厨房内看到那为薛衣人端饭的仆人毫无羞耻之心地偷吃鸡腿时,已是忍不住想要一剑杀了他!但是林秋却拦住了他,为使计划如常进行,薛衣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你很愧疚?”
面对身旁女子的问话,薛衣人只是面色沉沉地不语。
“相反,我倒觉得蛮开心的。”林秋道,迎着薛衣人陡然转来的凌厉视线,她低低地笑出声:“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因为别人对他的纵容就可以肆意伤人的人,绝不值得同情。即便他的心智如同孩童,可小孩也还有乖孩子和熊孩子之分呢。”
未避免薛笑人发觉,林秋放完药后就又和薛衣人一起回到了厅堂,几人神态如常地吃吃喝喝,但因为薛衣人的面色一直沉沉的缘故,饭桌上的气氛倒谈不上有多好。
半个时辰已过时,下仆传讯,说薛笑人房中的剩饭餐盘已被端回。
薛衣人一直沉沉的面色忽然变了,变得更加阴郁。
他站起身,冷冷道:“你们都不要过去。”
然后薛衣人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了厅堂内。
厅堂内压抑的气氛陡然一松,然而在座几人却丝毫未感觉到轻松,就在此时,楚留香忽然蓦地也站起身来。
李观鱼皱眉道:“你难道没有听清薛衣人的话吗?他说不要过去。”
楚留香苦笑:“李前辈可曾想过,若薛笑人真的是装疯,若他真的是那杀手集团的人,薛前辈又该如何?他既是我的前辈,也是我的朋友,我了解他的性格。”
“有时候,不听朋友的话,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说罢,他脚尖一点,如欲九天挽月,飘然离去,楚留香的轻功冠绝江湖,若他想走是,没人能拦得住他。
而且在座的人也没人准备拦他。
瞧着楚留香离去的背影,沈琳淡笑着看向林秋:“我们跟薛衣人不是朋友吧?”
林秋点点头:“不是。”
“那我们需要听他的话吗?”
“不用。”
“况且你是大夫,自然要看看患者吃药之后的反应吧?”
“没错。”
“我是差点被薛笑人杀死的人,跟着瞧瞧对方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额……”林秋顿了顿,果断点头,“没什么不对!”
“那我们去看看?”
“好!”
于是沈琪和林秋二人也很快消失在了厅堂之内。
原本热闹的酒宴上,竟眨眼间只剩下李观鱼一人。
满头花白的老者悠然地夹了一口菜,咽下后,又慢悠悠的站起了身。
“薛衣人是我的后辈,前辈也该关心一下后辈……”
于是他也离开了厅堂。
空荡荡的厅堂内饭菜冒着些微的热气,却无人光顾。
薛笑人吃完饭菜后便准备睡觉,他心中隐有不安,已下定决心要杀死看破了自己剑路的沈琪,但是如今李观鱼前辈在这里,还有传闻中聪明绝顶的‘盗帅’楚留香,所以他只能将杀意暗藏,甚至这段时间内,都不再去做任务,暂时隐匿。
只要沈琪二人离开薛家庄,便是他动手之际。
然而正当他盖上被子准备睡觉之时,双眸却蓦地一厉,再转过身来时,神情已变成了孩童被打搅休息的不满。
gu903();“薛衣人是烦人精!薛笑人是乖宝宝!乖宝宝要睡觉了,烦人精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