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书记曰:
值春时,大奚访团来使。王子漓为迎赞之宾,出城三里相迎。
大奚皇子颜徽,冠九旒之冕,衣玄端之衣,备五采,饰大佩,文罽玉缨,象镳金赜。
圣音王子南漓,冠高山冠,飞月之缨,丹纨里衣,鸾凤类而色青,光明章表。
皎皎日月亦不能与之争明。
第151章惊见
——“大奚皇子使臣到!”
朝间正殿。
女帝煞有兴趣的看着一行服侍迥异的人鱼贯而入。
其中一人,宽肩窄腰,挺拔姿态,服侍华丽更甚,便应是那皇子了——女帝眼神流连其周身,眼带兴味。
大奚使臣跪于地扳之上,口称万岁,以外臣之礼拜过圣音皇帝。
皇子南漓则深深俯身,右手抚左前胸,表示尊敬。
而后,众人起身。
“尊敬的圣音皇帝陛下,颜徽带来大奚国皇帝亲手所写国书——”
…………
…………
当日夜,女帝开夜宴,以迎贵客。
南湘进宫去。
临行前,谢若莲颇有些惆怅。
传说中那断袖皇子让他有些向往之意。
“你向往个屁呀——”南湘笑骂。
谢若莲混不理睬。
奈何宫中规矩森严,若打扮成小厮,亦不能跟随而进,最后只得南湘一人赴宴。
南湘欲留他府中有些愧疚,却在看着他长吁一口似遗憾,转眼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心中莫名不安起来。
谢若莲摆摆手,“去罢去罢,莫担忧我。”
这句莫担忧,则害她一直牵念着,待南湘坐上殿中,仍觉紧张。——那谢若莲该不会倒腾出什么意外来吧……
身边有宫侍掌灯燃烛,照亮内外。
早晨阴郁厚重的雨云,终于拧出水来,外间细细簌簌的声音,分明是雨声。
陪宴皆高官重臣,先行进殿等候,待女帝携凤后,与大奚皇子,访团副使驾临。此时得空,不免小声寒暄,独南湘一人面对食几,长吁短叹。
一个时辰有多,女帝贵客皆未到。南湘再默默叹了口气,准备出去先行更衣怎地散散心情。
正巧有宫侍端着托盘,慢慢走近。
她正要转过身来,刚好有一人已捧着一个瓷杯放在南湘面前小几上。
南湘一怔。
寻常宫服,偏偏就他穿出一身自如。
声音居然还带笑意:“贡品云梦岩巅茶,此上贡岩茶颇难得,王女慢用。”
本就觉眼熟得可疑,再一听那声音——
南湘心神猛地一颤,腿立马就软了,“你,你,你怎么在这……”
宫侍施施然起身,退后屈膝行礼,并不言语,只笑眯眯的冲南湘眨了眨眼睛。
——不是那胆大包天的谢若莲还会有谁?
……
南湘压低声音,掩不住心急,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若莲再一眨眼睛,竖起食指轻轻贴到嘴边。
嘘。
正值此时,内侍一甩拂尘,上前拖长声音唱道:“陛下驾到——凤后殿下驾到——大奚皇子殿下驾到——”
一片悉悉索索衣裳摩擦声。
宫侍顿时整齐跪地。
南线只得暂且放过他。
夜晚日坠,白月悬升,却被乌云遮住,天幕一片漆黑。
雨势绵密。
殿内灯火通明。
女帝陛上大步踱入殿中,通身玄裳深沉,垂十二旒,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藻。
凤后在其后入,同样衣玄端素裳。
君后二人并立,皆是一派玄素华衣,犹如画中仙一般,通身皎皎,众臣不敢视之。
纷纷伏地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湘亦叩首行礼。
她低头间,眼角恍见又有一人踱进殿来。
南湘只能看见一角宝蓝的衣袍,还有一双黄金履,南湘眼见着从面前走过。
这人步伐不紧不慢,端得是龙行虎步,洒脱自如。
从面前掠过。
……
南湘起身后,落座,忙抬头观望。
她对这皇子亦是好奇万分。
干政,野心,才能,美貌,断袖,啧啧啧。最近周身总见着女儿国异类。不知又这位如何。
南湘愈发瞠大眼睛,生怕自己漏掉什么精彩未发觉。
盘踞高位的颜徽亦饶有兴致的观望座下。
正所谓时机正好,相逢一笑,皆是缘分到。
千万张脸,偏偏两人竟能四目相视。
南湘眉目瞬间呆滞。
顿时五雷轰顶。内心如有八千八百八十八只猫用尖利爪子乱挠,翻天覆地。
那样的眉,眼,竟是见过的。
她眼神再不济,还是能辨认得清人来——这异国皇子,分明就是河边调戏她的那猖狂小郎君!
南湘这厢惊涛骇浪,颜徽这般却是眼神毫无颤动,只置若罔闻般平静掠过南湘,复又望向他方。
竟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
第152章颜徽
杯酒交盏间,颜徽先是同女帝凤后笑语,南漓为迎赞之宾,也随侍一旁。颜徽言语坦然,姿态自若,自有种嚣张:
先祝社稷永固,江山不老,金瓯自古无缺。愿女娲眷顾,两国世代和平皆兄弟。谢圣音皇帝热情招待,谢凤后殿下殷情询顾,谢南漓皇子相陪左右。
女帝笑饮了酒。
何其庆幸面前这男人没入其后宫,若不然,岂不无一日安宁可言?
颜徽客套之后,朝南漓敬酒。
“漓弟,饮了这杯罢。”说话间,身子前倾,右手送出,竟要将自己杯子送到南漓唇边似的。
女帝眼角一跳。
南漓神色不变,笑着举起桌上酒杯。
“欢迎殿下。”他只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了下来。
颜徽扬扬眉毛,看着这少年面上一双摺叠华丽的伏犀眼,稍稍停驻片刻,自嘲一笑,倒没有多余言语,只一口饮尽杯中酒。
女帝眼角再一抽搐。
凤后修长手指轻轻抚上女帝膝头,女帝侧颜,但听得凤后周仲微温和道,“陛下,请稍用饭食,饮酒伤身。”
女帝轻轻点头。
颜徽不管旁人如何作想,竟旁若无人的下台而来。
持着细脚伶仃的杯,缓慢前行。
他一身宝蓝长衣,微微拖曳在地。
纹饰山水,藻火,水纹的华丽衣袍披挂其身,却好似被他好一副强健体魄所震慑,竟服帖至此。
这般的风华,倒也难见。
他在杯酒和惊叹眼光间缓慢前行,直至一处,方才停步。
众人有纷扰的窃窃私语声,颜徽只当充耳不闻。
他正正好停在了俆止面前。
俆止正自斟自饮。
他低垂的睫毛垂落面颊上隐有阴影,让人看不清眉目神情。
颜徽看着他俊秀面容,忍不住露出一阵笑意,前倾身子,道:“可是俆止徐丞相?”
见俆止抬头,神情平静,并不解释。颜徽再倾得深些,又道:“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果不平凡。”
俆止抬头打量来人。
后起身,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俆止恭祝皇子殿下千岁。”
又坐了下来。
继续半垂着眼睛,不知其所思所想。
浑然不觉这个异国皇子仍兴致勃勃的站在他面前,不愿走开。
“虽初次见面,我却觉得你十分眼熟——”颜徽极其真切陈恳的说道。
俆止一句,“不敢。”堵了回去。
颜徽愈看他俊秀眉眼愈发欣赏,不由自主的点头道,“素闻圣音徐丞相沉默寡言,但锦心绣口,实属我等男儿间一等一的……”
俆止再道,“不敢。”神色依旧不变,淡然置之。
上首女帝已然按捺不住,此刻扬声道:“俆止大胆,岂可如此随便!——还不跪下。”
女帝话语间隐有怒意。不知是冲这不知所谓的颜徽,还是冷淡待之的俆止。
俆止走下台前,跪地行礼。
“俆止无状,自请责罚。”
颜徽回首,看着这个老沉持重的男子直到此时依旧沉默寡言,只觉这人性格真是深沉难懂。
也半躬身,谨严道,“尊敬的圣音皇帝陛下,圣音儿女均是如此多娇,让吾等心折不已。徽失礼之处还望胸怀如海般宽博的皇帝陛下包涵。”
酒食再美,灯光再明,戏子再妩媚,面前戏目再如何精彩,南湘亦无心欣赏。
天地不仁,竟把她玩弄指掌,不怀好意的笑:雷不?还不够雷?没事,更雷的在后头。
南湘长叹息而泪下,天地不仁啊……
突然有声音仿佛在耳边念念有词,“……魂归来兮,回来看戏。”
南湘惊醒,只勉强听见末尾后四个字,只得无语。
正是那宫侍打扮的谢若莲替自己斟酒呢,一面笑眯眯的耳语。
南湘再叹,天地不仁以她南湘为刍狗折腾。
外面风不住,雨不住,天地一合,乌云厚重,时有电光闪烁,南湘心中亦有雷劈不断,让她疲惫的很。
第153章临门
大奚皇子颜徽在庭殿间,端着酒盏,步伐自由走动。
时侧颜微笑,时寒暄几句,时停住脚步,从容应和。
殿前俆止依旧阴郁持重,南漓以不变的繁缛礼节应其万变,凤后周仲微雍容华贵,一副自恃长辈不与小孩戏耍之形容。——这皇子果真是个断袖,屡屡在几位面前停驻,偏偏都是男子,他竟是万分感兴趣的模样。
谢若莲看戏看得热闹。
他随侍南湘身旁,此时刻意藏身在阴影之中遮掩自身。
南湘只得勉强听见他小声道:“桌上那杯薄酒味道不错。”
他竟偷她酒喝……
谢若莲又轻声道,“可惜,美酒空对堂前俗人,颇倒胃口。”
南湘扶住满额黑线,忍不住朝后看去。
谢若莲朝她眨眨眼。
咳,这个谢若莲显眼,又不显眼。
南湘知他努力隐藏,却仍如米粒对比之于珍珠,隐隐有光华内蕴。这让她欣喜又担心,委实有些无奈。
“安分些吧,一会出宫再说。”南湘也小声道。
谢若莲刚偷偷喝了口酒,面上微带一抹晕,仍故作庄重:“擅自退离,会不会显得不知礼数?”
南湘侧身,看他这张故作深沉的脸,恨不得眼中飞出飞刀来扎死面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其时,颜徽正风卷流云般从南湘身边过去。
高高的视线低低放下,越过周身,正好瞅见南湘与谢若莲那般神色交流。
谢若莲白皙面容,眼波流转,说不尽的风流,百般掩饰仍藏不住。
这端木王女竟也是一脸纵容神色。
颜徽一怔,扬起眉毛。
脚下脚子愈发放慢,似停留不动。
谢若莲警觉,只觉有人视线正打量着自己。
一抬起眼眸来,正好与那颜徽相对。
皇子明亮双目,何其咄咄。
——传闻中的皇子殿下,霸气风流,剑走偏锋,谁想竟生得这般英挺模样!
而他此时定定望着面前白衣宫侍,不知为何,他脚步竟愈来愈慢。
谢若莲心神如电,忙低下头来,额发垂下遮住了眼睛。
南湘见谢若莲突变,也急忙转过身来,却正好看见颜徽从身边缓慢踱来的身影。
雷击一般南湘立马站起身,正正挡在谢若莲之前,直视来人双目。
“——南湘敬皇子殿下。”
颜徽神色自若的饮了酒。
眼睛却盯着南湘身后不放。
笑言道,“美酒,不饮而自醉也。”
…………
…………
窗外零星的小雨变为大雨倾盆。
隔绝了夜色。
而夜宴奢侈,竟似无穷无尽,在夜里铺展。
宫,烧龙涎之香,燃点通臂火烛。
廊外但见宫衣衣裾拖过地面,数人交错。一盏盏流水席面尽由宫侍们手托托盘,提食盒,捧美酒,出入络绎不绝。
颜徽坐回原位。
看似神情自若无甚改变,只眼神愈发的明亮,似有光从中迸射出来一般,越发的好精神。
南湘不再避嫌躲闪,她看着颜徽愈发明亮的眼睛,心中却有不良的预感。
——他似盯准了猎物般兴致勃勃,自信惊人。
谢若莲心道不好,他缩起身子,欲混进来往宫侍中溜走。
耳边听得颜徽声音,如催命符般,更让他脚步愈发放快。
皇子明亮,朗声,落落大方的赞美道:“美酒,美食,美人,陛下的宫殿好似仙境一般。”
嘴中说着赞誉,颜徽眼睛则紧盯前方,嘴畔一抹笑意。
“皇子过誉了。”女帝见他神情不对,亦疑惑的回望过去。
顺着颜徽所视方向,即可望见正疾步前行的谢若莲。
看清那人,女帝面色慢慢难堪起来。
皇子目光咄咄逼人,直接了当,凤后南漓两人看得明白,亦追随望去——
谢若莲已然闪身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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