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咋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呢?」
罗晓媛把一袋排骨提了起来,含笑皱眉,「男的,男的。」
买完食材往回走的路上,罗轩扯了一下妈妈的衣角,眼睛转向路旁的蛋糕店。
邓罗轶挑剔地在蛋糕店里逛了一圈,什么也没拿。罗轩要吃蛋挞,要吃蝴蝶酥,要吃绿豆糕,他还要一整个大蛋糕,他伸出手上下比划一个圆,要一整个大蛋糕,不要一小块的。
从店里出来,太阳西沉,罗轩小小的个子抱着一盒蛋糕冲在最前面,邓罗轶被分配提蛋挞、蝴蝶酥和绿豆糕的任务,尽管这些东西不是他想吃的,是罗轩想吃。
他们睡一张床,床上铺着竹席子。罗晓媛把窗户关小一点,怕夜里风凉。这个卧室,还不如邓罗轶卧室里的卫生间大。
邓罗轶这时候还没有失眠的毛病,他睡至半夜被罗轩挤到床边,在滚下床的那一刻惊醒。
为时已晚,他滚下了床,眼泪当时就飙出来了。
罗轩听到声音睁开眼,看到他的样子,吓得哭了起来。
邓罗轶坐在地上,罗轩坐在床上,两个孩子面对面嘤嘤地哭,等罗晓媛惊慌地赶来了,这哭立马变成嚎啕大哭,能把隔壁邻居吵醒。
罗晓媛抹去他脸颊上的泪,她身上带有一种香味,很好闻,邓罗轶说不清是什么香味,此后再也没有闻到过。他只在这个夜晚,闻到了这种特殊的气味。
罗轩抱着小枕头跟妈妈一起走了,邓罗轶有了一个单独的房间。他侧卧在竹席上,摔到的胳膊还是疼。
暑假的大多时间,邓罗轶跟罗轩相依为伴,罗晓媛需要上班,出门就把他们锁在家里。
罗轩总是趴在窗台看外面的其他小孩咋咋呼呼地玩游戏,从来没有一个小孩喊他出去玩,那群小孩不跟他玩。
邓罗轶问他为什么没朋友,罗轩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嫌弃他们幼稚。
他才是个幼稚鬼,邓罗轶这样想。
邓罗轶爬出窗户,对弟弟说,「你爬下来。」
罗轩摇摇头,不敢。
「笨蛋,我拉着你。」他踩着一块石头,向他伸出手。
邓罗轶呼出一口气,气息发颤,“他没了。”
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没了就是没了。
江明允安慰他,“Roy,你那时还太小,不是你的错。”
“是,我那时……还太小。”若是遭受打击时他年龄大一点,他就不会人格分裂。愧疚将他生生撕裂开,然而痛苦依旧完整。
远在美国的邓安接到小儿子失踪的消息,连夜乘私人飞机回国,那天的天气状况不适合飞行,飞机失事,都烧成灰了。
“我嘛,我是说罗轩,”邓罗轶的笑意稍纵即逝,“大概想给自己找个妈妈,他需要个安全、可靠的人,他需要别人的照顾和陪伴。”
“但这是我的人生,不是我弟弟的,我不想受他摆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邓罗轶回头看他,耐心地等待他的答案。
江明允面庞隐隐笼罩着哀伤,他沉默了,沉默过后说:“我爱你,但我不能放开你,对不起。”
第20章相处
“你一方面说爱我,一方面又在做损人利己的事,江明允,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你想把我驯化成你的宠物?像你养的那只猫?”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谈也谈过了,邓罗轶再无计可施,现下唯有接受现实。
江明允从床边站起来,背对着他说:“如果罗轩不再需要我,我不会打扰你。”
“你是在满足我,还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欲望……”连接脚踝的锁链哗啦响了几声,人已经撑着胳膊半伏在床上,像礁石上引诱水手的塞壬,眼神冷冷地锁定他,“你自己知道。”
“我的确有私欲。”
他大可以置罗轩的请求于不顾,若不是想要得到什么,他怎么会放弃他安稳的生活和光明的前景,走上一条阴翳的小路。
夏日将至,两人在邓罗轶清醒的状态下发生关系后,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邓罗轶一直提防着江明允碰他,可能因为紧张的缘故,精神状态竟然趋于稳定,他的另一个人格在这段时间内没再出现。
他被江明允锁在卧室里,刚开始还寄望于助理Edmund听从他的命令报了警,警察能够解救他,然而一天又一天过去,只有零星游客曾远远地出现在海滩上。邓罗轶站在窗边眺望海滩,打算回去后换个新助理,保镖也要换掉。
无聊,困在房间里最深刻的体验就是无聊。
邓罗轶查看了录像机内存卡里的所有视频,里面的人是自己,但关于这些经历的记忆是缺失的。他如同患有梦游症的人,在睡梦中,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强烈的不安与焦虑笼罩在他心头,他愈发感觉到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身边的所有智能设备都已人为断网,不过江明允在切断网络前购买了许多游戏,可以单机玩。
背景音乐里传来成年男性哆哆嗦嗦的哭声,靠在床头的邓罗轶呼吸收紧,这是他第一次玩恐怖游戏。他往卧室门外看了一眼,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江明允没睡,他稍稍放下心来,视线回到电脑屏幕。
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与反差。克苏鲁神话中的诸多不可名状之造物,这是未知;女人的柔弱对比女鬼的强悍,这是反差。
那哭声的源头在一间磨砂玻璃门的浴室里,游戏里的人物靠近浴室,哭声就更清晰,远离浴室,哭声音量便随之下降。邓罗轶手指敲击键盘,想快点远离浴室。
突然间,游戏画面里原本就闪烁的灯彻底熄灭,浴室的玻璃推拉门在黑暗中开启,哭声如洪水般袭来。邓罗轶San值狂掉,操作着人物拔腿就跑,往安全屋狂奔。灯光恢复成闪烁的状态,狭窄的走廊七拐八绕,哭声追赶着他,近了,安全屋近了。
啪的一声,他把笔记本电脑扔了出去。
“怎么了?”
江明允被这声音惊动,前来查看。他看到邓罗轶没有异样,但电脑掉在地上,于是走过去捡起电脑,屏幕显示游戏界面,对话框询问是否读档重来。
邓罗轶是因为害怕才扔掉电脑的,他不想让江明允意识到这个事实,强撑着镇定,说:“游戏玩吐了,我要出去走走。”
“Roy,明天早上不好吗?今天已经很晚了。”
“但今晚月色很美。”
圆满的月亮牵引着潮汐,微风吹拂,海边一片无人的寂静。邓罗轶脱下白衫和宽松短裤,扔给江明允。月光垂落,在海面上颤动,他赤着脚走入海中。
“不要游得太远。”江明允把他的衣服搭在手臂上,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
这片海域三面环山,海水比较浅,也没有漩涡暗流,可是晚上在海里游泳终究不比白天安全。
邓罗轶大学时是游泳队的,他蝶腿潜泳了一段距离,浮出水面换气,舒展的肢体缓慢地划出细细的波纹,银子般的月光被波纹搅碎。
夜晚的海水保留了太阳的温度,邓罗轶闭着眼睛,感受海水向后流过他的身体。他在这安逸中略微失神,一口苦咸的海水猛地呛进喉咙里,大脑在慌乱之中做出反应,他发现自己已经沉在水底!
海水像一只匍匐的巨兽压在他身上,肺几乎要在他体内炸开,身体的重心偏移,他既站不起来,也浮不起来。每一次肢体的摆动,都在无意义地浪费他的体力,使他喝入更多海水。
此刻,他脑子里的一切都被暴力抹除,仅剩下濒死的恐惧,死在幽暗的海底。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世界停止崩塌。
海浪声时起时落,他咳出气管里的水,意识回笼,身下是细软的沙子。江明允扶起他的背,靠在自己臂弯里,他接触到江明允湿透的衣服,水的湿冷下有温暖的躯体。
邓罗轶头一歪,从胃里往外吐海水,江明允慢慢抚摸他的肚子。
“Roy,Roy……”他唤他的名子,确认他是不是恢复了意识。
邓罗轶睁开眼,视野是一条缝,他看到月光下江明允脸部的轮廓。
“我没事了……谢谢。”
他翻了个身离开江明允的怀抱,撑在地上又吐出几口水,微风途径他的脊背,送来凉意。
“怎么回事?是腿抽筋吗?”江明允拾起沙滩上邓罗轶的衣服,抖落沙土。
“不知道。”邓罗轶想不起从海面沉入海底的这个过程,“罗轩会游泳吧?我记得他会。”
“在泳池里游得挺快,我没带他在海里游过泳,更何况是在夜里游泳。”他为邓罗轶的危险行为而生气,也为没有阻止他而自责。夜晚太暗,他差点就没找到他,把邓罗轶从海里拖上来时,邓罗轶已气息奄奄。他给他做人工呼吸,机械地重复胸外按压动作,心神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仿佛灵魂出窍,连恐惧也感觉不到。
邓罗轶沉默着穿上衣服,两人走回住处,夜风徐徐,把江明允湿透后贴在身上的衣服吹得半干。一路上江明允没跟他说话,面色阴沉,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二天,江明允开始咳嗽加流鼻涕。
第三天早上,窗外下起雨,云层厚重,雨水如瀑。邓罗轶听了许久的雨声,没等来江明允送早餐。他拖着锁链赤脚走在卧室门边,敲门制造声音。
过了一会儿,江明允拉开次卧的门。
“你发烧了。”邓罗轶用了肯定句的语气,江明允脸上呈现出病态的潮红,这红延伸到颈部,被睡衣遮盖。
“我没事,已经吃过药了。”江明允微皱眉,眼神有点迷糊,就像睡眠不足。
邓罗轶似笑非笑地哼一声,说:“我有事,我饿了。”
“对不起,你稍等一下。”江明允一只手捂住眼睛,当他把手放下后,眼睛看上去清明了许多。
“喂!”邓罗轶叫住走向卫生间的江明允,伸出那只带脚镣的脚,用脚尖点了点地,“给我解开,你做的饭好难吃啊,我要自己来。”
江明允看着他,似在考虑他会不会从厨房拿刀捅他。
“我在你眼中就这么混蛋?你好歹是因为救我才着凉的。”
邓罗轶打算煮粥,他回想自己喝的粥的粘稠度,理所当然地按照一比一比例往锅里加了两碗米和两碗水,合上盖子。不出意外,他煮出来的是饭不是粥,而且表层的米缺水,还保持着坚硬的质感。
“煮完了?”江明允站在厨房门口问。
邓罗轶抿着嘴,重新将盖子盖好,“算了,失败。”他向江明允伸出手,别扭地说,“换衣服,把车钥匙给我,带你出门买退烧药。”
这里只有感冒药,江明允烧得这么厉害,必须吃点退烧药。他本来的计划是吃完早饭再出门,现在早饭是没得吃了。
“江博士头脑宝贵,就算为了全人类,我也不能看着你烧傻了。”他说着这句阴阳怪气的话,擦过江明允的肩膀走出厨房。
雨不见停止的迹象,雨脚密密地落在车顶,远处暗蓝色的海和灰白色的天界限模糊。江明允打开一柄黑伞罩在邓罗轶头顶,他把他送进驾驶位,绕过车头,收起伞坐在副驾驶。
邓罗轶握着方向盘,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
两人经过唐人街时,在包子铺吃了早餐,然后来到一家沃尔格林药店。江明允还是怕他逃走,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他把退烧药扔在江明允怀里,尽职尽责地当个司机。
吃完退烧药,江明允的体温逐渐退到正常水平。他做午餐时,邓罗轶在客厅看电视,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再针锋相对。邓罗轶反对江明允锁着他,江明允便收起了锁链,给予他一定的自由。
“我给Dario的游戏公司投了钱,不知道他能搞出什么名堂。”邓罗轶操作着游戏手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他忽然露齿笑了,眼睛有一瞬间的孩童的天真,“我赢了。”
屏幕上有个色彩鲜明的“KO”。
游戏又开了一局,两人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从夜里打到天亮。
“你打游戏蛮厉害的嘛,你平时哪有空玩游戏?”邓罗轶玩开心了,关心一下他。
“高中时回家就打游戏。”
“没作业?”
江明允有点不好意思,简单地说了句:“不做。”
看似朋友般的相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复往日的纯洁,两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薄如蝉翼的和平假象。直到有一天,江明允外出采购回来,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了将近三个小时。
邓罗轶见他周身气场凝重,没往他身边凑合。到中午,他饿了,喊江明允做饭。
江明允迟钝地抬起眼来,低哑着声音说:“Roy,Sherley·Clinton怀孕了。”
第21章乞求
邓罗轶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后来他觉得自己不该笑,他该哭,或是愤怒。他搓了一把脸,抚平脸上的笑纹。
“恭喜啊,我们要有孩子了。”他没跟Sherley做过,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赖不上他,但江明允不知道这一内情。假设是他的孩子,岂不也是江明允的孩子,毕竟他们领了结婚证,是合法的伴侣关系。邓罗轶隐瞒事实,故意戏弄江明允。
幸灾乐祸用来形容此时的邓罗轶,灾和祸都属于江明允。
“我们喝酒庆祝一下。”他的酒瘾被勾了出来,跑到厨房里找酒,“哦!对了!明天我们去书店买些育儿的书,婴儿衣服啦,奶瓶啦,还太早,过两个月再买也不迟。”
邓罗轶将酒杯塞进江明允手里,他坐在沙发旁的地上,挨着江明允的腿,眼睛低到能窥见江明允呆滞表情的高度,单方面与他碰了一个杯,玻璃的响声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Cheers!”
话音未落,江明允狠狠把杯子摔了出去。
酒和玻璃在地板上炸开,他看向邓罗轶时,眼睛已经红了,邓罗轶闻到悲伤与愤怒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江明允这张优越的,天生就受人追捧的脸,真不适合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这才是一个被爱人背叛的男人的正常反应。
“你怎么了?Myron,你激动得要哭了?”邓罗轶睁着无辜的下垂眼,在雷区的边缘反复试探。
gu903();江明允胸口剧烈起伏,他似乎想要说话,张开嘴却只呼吸着气体,仿佛一只被海浪拍到沙滩上的鱼,在即将干涸的水洼里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