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了一眼他们满是面粉的手,笑了:在做花馍啊。
这是北境的一种特色吃食。
在屋子另一头找杯子的老者应和:是啊,要过年了嘛。小家伙们喜欢吃,费点事就费点事。
老者拿了杯子回来,顺手将炭盆挪到青年坐的地方,灶台那头立刻暗了下来。
老人家不必费神。
抬头发现两个小孩还在盯着他,青年笑着招手,将他们唤道自己面前:吃不吃糖?
说着抓出一把话梅糖。
糖在北境是稀罕物。两个小孩子看向自家姥爷,在得到允许后迅速瓜分了糖果。两个孩子躲到一边排排坐,大的先把糖剥了纸给小的喂到嘴里,然后才给自己剥了一个。
年轻人不是北境人吧。老者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递给青年。
青年回神:不是,中原青州的。
青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不留在家来这艰苦的北境做什么?
去天泽城办点事情。
天泽城?这个名字似乎唤起了老者悲伤的记忆,他怅惘叹气,那里很多年不见外客了。你去办什么事啊?
青年含糊回道:是公事。
你说天泽城很多年不见外客了,连北境的人也不见吗?
老者叹气:夫人多病,自己都照顾不了,我们又怎好叨扰她。
不是有个少城主吗?
少城主那么年轻,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的。北境啊,是个福薄之地。恐怕,连老天也忘记了这片土地上还有需要他眷顾的子民。
北境啊,也都要走空了。走了,都走了好,老头子年纪大了,离不得故土,但年轻人还有未来。
说到伤心处,老者开始抹起眼泪:若不是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前年进山打猎遇到冰兽,遭了难,他们也是要搬去中原的。现在只能跟我留在北境了,可怜的娃娃。
两个孩子吃着糖,开心到双眼完成新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沉重的气氛。
坐了一会儿,青年起身告辞。老者挽留:天快黑了,要起风雪的。就留下来过夜吧。
青年面露犹豫。就在此时,一道玄奥的意识直接传入他的脑中。
天命册所箓之事,汝阻止不了。
再度抬起眼时,他拒绝了老者:不了,我还得赶路。任务重要,时间紧,马虎不得。
青年走后不久,又有一个赶路人敲响了这户人家的门。
离开那户人家的青年并未走远,而是找到了一个山洞避风雪。烧好火堆后,他凭空凝聚出一本书与一支笔,小心地在上面删改起来。
这个青年正是黎青崖。
自从他离开黄泉已经十六年了,这十六年来他为了修补天命册上的纰漏,按照天道的指示东奔西走,一刻也不得停歇。
天命册以因果成书,前后环环相扣;没有无因的果,也没有无果的因。
而修改它也要遵循这个规则。
正在发生和以后发生的事,大部分因果尚未完全,可以直接在天命册上更改书写,只要逻辑自洽,便能成为事实;而过去发生的事,因果已经定型,必须先纠正事实,才能下笔修改纰漏。
而黎青崖写在天命册上的仓颉书,是大道诞生之时伴生的文字,自带玄奥的法则之力,是唯一能在天命册上生效的文字。
他的本命法器墨断上刻的就是这个。
为了掌握仓颉书,黎青崖在天道监管下上了足足三年的语言课。
往事不堪回首。
将前面的错漏一一补足,黎青崖的笔尖落在这一页最后一处空白上:这里修缮完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是。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黎青崖闭眼长舒一口气,恨不得现在就飞回裴雨延的身边。
他抬头看向洞外: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就在此时,一个娇软的声音响起,弱弱地唤了一声:哥哥。
黎青崖循声看去,白天在老者家见到的小女孩立在洞口,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嗯。什么事?
小女孩怯怯地站在阴影中,没有上前。
哥哥白天说自己要去天泽城,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能帮我送一封信给少城主吗?
黎青崖爽快答应:好!
小女孩立刻喜笑颜开:谢谢哥哥!那我把信放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找爷爷和弟弟了,他们还在等我。
黎青崖贴心嘱咐:天黑路险,小心些。
好的!小女孩脆生生应道。就在她转身之际,火光有一瞬间照亮她的背部,一片鲜血淋漓。
而黎青崖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勾勾手指,将那封信召到了自己手中。
清晨的阳光升起。山洞内不见了黎青崖的身影,只剩一片炭火。
这天早上,烽火郡的村里起了骚乱。一声尖叫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最先发现情况的妇人踉踉跄跄地跑过巷道,挨个敲开各家的房门。
大清早鬼吼鬼叫什么?黑子他娘,怎么了?
妇人剧烈地喘着粗气:里长和他的孙子孙女被人杀了!
很快,村民都聚集到了村口的院子里
连孩子都不放过,造孽啊。
里长多好的一个人,谁这么没良心,连他都害?
又是逃匪干的吧。
住在隔壁的妇人掩面:昨晚快到子时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怪声儿,想来就是那时候出的事。但我还以为是冰兽又下山来了,要我出来看看就好了。我怎么就不出来看看呢?
都跟他说过多少次,别乱收留人。这世道自己都顾不上,还顾别人做什么?唉!
众人虽然悲伤,却对此表示无能为力。世道衰微,贼寇四起,遇到事情也申冤无门,只能当做自己命不好。
当阳光照亮雪原尽头,天泽城开门扫雪。
清理完台阶上的雪后,须发花白的老者又掏出软布,仔细擦拭起门前的匾额。这样的事情他每天早上都会做,每一次都做得和第一次一般认真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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