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暮回顿了一下，他的这份工作长久，因为老板娘又开了家分店，把现在的这家交给了他管。下午四五点的光景，还没到夜市闹起来的时候，周暮回面前的卷帘门开了一半，他沉默地望了望，然后低下了头。

周暮回没有亲他，只是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头发，触觉近似于无，几乎不会有人感觉到。

“睡一会。”

周暮回面不改色地说，指尖却从刚才他亲过的地方滑了下去，捏他的后颈。

辛意什么都没察觉到，像只猫一样哼哼唧唧，被男人捏住命门，情不自禁和对方撒娇。

“不充电了吗？”

周暮回捂住他的眼睛，叫他，“睡觉。”

辛意模模糊糊意识到他可能是和周暮回在谈恋爱是在他十八岁的尾端，那会他已经和周暮回认识了快两年，小孩委屈的要命，在生日的前一天跑来找他，醉醺醺地说，“周暮回，你怎么还不喜欢我。”

他大概是喝了点酒，在周暮回旁边晕的七荤八素，周暮回彼时正在关门，几个伙计在旁边逗他玩，问他是不是抱错了人，怎么对着自己哥说喜欢。

这句话不知道戳动了小孩哪根神经，气势汹汹爬起来，大声说，“没啊！”

“我就是喜欢他！”

伙计们哄堂大笑，他们都准备回家，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是哄着这个小醉鬼，撺掇他，“那你去亲你哥，要嘴对嘴的那种。”

辛意迷迷糊糊睁大了眼，看着在不远处锁门的男人，用力点了头。

“好！你们等着！”

辛意估计是真喝多了，周暮回听到他们在说话，但也没听清具体说了什么，只是一转身就看见辛意站在他身后，他刚开口问了句怎么了，辛意就扑了过来。

辛意身上很热，嘴唇也是，那双眼睛亮晶晶地发着光，周暮回被他亲的怔了一下，小孩却跑的很快。

“看到了吧！我真的亲了！”

他欢呼着跑过去，绕着他们转圈，伙计们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显然把他的举动只是当作发酒疯。

周暮回在一旁看了好一会，才出声把他叫了回来。

“都回去吧。”

周暮回压着辛意不让他动，对一旁的伙计们说。

临春末的时候天还不是很热，辛意穿了件长袖T恤跟在周暮回旁边，他走路走的歪歪扭扭，周暮回在他右边看着他，送他回去。

他夜里请了假，不用再去酒吧。

“我妈妈都笑我了。”辛意在旁边嘟囔，“我从十七岁追到十八岁，明天都十九岁了，你怎么还不喜欢我？”

周暮回没有说话，他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再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周暮回顿了一下，脚步都慢了半拍，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辛意就又傻乎乎仰了头，抢在他前面说，“逗你玩的。”

他不知道在哪喝的酒，脸颊都红成一片，蹦蹦跳跳拦在周暮回面前的时候，一双眼睛湿润地灼人，周暮回也停了下来，问他，“做什么？”

辛意傻笑，酒精让他大脑一片混沌，只是沿着本能凑过来，偷偷摸摸说，“我想和你谈恋爱。”

他像在说什么秘密，声音都压的很小，周暮回没说话，只是顿了顿，然后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要处对象的那种！”

辛意贴过来，强硬地抱住了他，周暮回感觉到自己的口袋被人伸了进去，小孩不知道从哪掏了一把硬币过来，全都给了他。

碰撞声清脆，在他口袋里打着转，周暮回看他皱着张脸，趴在他身上哼唧，理直气壮地说。

“我给钱了，那就说、说定了！”

小孩打了个嗝，又不好意思地笑，“嘿嘿。”

周暮回安静地看着他，好半响才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往公交站台那带。

春末起了柳絮，但不算太多，小孩却被缠的急人，在他旁边摇头晃脑，躲避着飞过来的粉白。周暮回沉默地牵着他，又给他把帽子带上，动作间口袋里传来轻微晃动声，他慢了半拍，却也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周暮回…”辛意仰着头让他给自己系帽子，黏糊糊叫他，“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

知道。

周暮回在心里说。

“我有一百个喜欢你。”

辛意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倒在他身上，说，“等以后我赚了钱，就全都给你。”

“我们买大房子，大车子！再开个店，给你当老板，好不好？”

周暮回眼眸低垂，把他歪歪扭扭的身体扶好，按着他坐在站台旁的椅子上。

他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在辛意身旁安静地坐下来，听他的胡言乱语。

辛意的话比清醒时还要多，自己一个人念念叨叨，靠在周暮回肩上，怎么都停不下来。

但是周暮回没有打断他，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路上的车在夜灯下徘徊，对面有情侣牵了手，说说笑笑往这边走，身旁的小醉鬼却还在撒疯，牢牢地牵住周暮回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我在十八岁杀了我爸。”

周暮回在他的嘟囔中开了口，声音低哑，“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

小醉鬼无知无觉，攀着他的肩傻笑，“喜欢你啊，我要赚钱…”

“他有家庭暴力，从我记事起就没少过他的打，那天他发疯撕了我的通知书，我不在家，我妈给我发了信息。”

“我让她别管，通知书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没学上，但她没听。”

“好困啊…车去哪了…”

“长辈都这样，觉得这东西就是我们的命，想着从那个人手里抢下来，再拿胶粘一粘，就能继续用了。”

周暮回没有低头，看着远处微微闪烁的黄灯。

“可她没告诉我。”

“我那时候在外面打工，赚我的学费，还有以后我和她的生活费。”

“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周暮回笑了一下，说，“因为她终于打算离婚了。”

“买大房子…不欺负周暮回…好困啊…”

“那天回家很晚，楼道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拿着钥匙开了门，一推开，是黑的。”

“她应该在家，可是家里是黑的，很静，很黑，很不好闻。”

“我开了灯，她躺在地上，叫我，‘跑。’”

红灯亮了，行人在两端停了下来，白色的斑马线像一道鸿沟，周暮回偏头去看，挣扎着用视线跨过它。

可是很难，像有屏障一样，牢牢地堵住了他，周暮回跃不过去，在黑暗的这一头，深不见底。

“他在公司受了气，拿我妈解恨，我没看见他，只有我妈一人躺在地上，像是要没了命，睁大了眼看着我。”

路人在喧哗，车在鸣笛通过，身旁的小醉鬼喋喋不休，抱着周暮回的手臂打着哈欠，胡乱蹭他。

“她的声音很哑，说话也很费力，我跑过去想要扶她，她却还在说…”

“跑。”

“跑！”

“家里很乱，地上全都是碎酒瓶，还有被撕碎的通知书，他躲在门后笑，在我背对着他的时候，突然扑了过来。”

“唔，绿灯了…车怎么还没来…”

“我躲开了他，他喝完酒很疯，我看见他衣角上沾了血，被我踹在地上，对着我哈哈大笑，我没有再管他。”

“我妈要去医院，我不知道那个人打了她哪儿，她连瞳孔都快要涣散，可等我把她扶起来的时候，才看到她背上的血，是刀砍的。”

周暮回说，“我认得。”

“要回家…妈妈在等我…”

“他停了笑，房子里都是他激烈的呼哧喘气声，像擂鼓似的，却拿着刀逼过来。”

“他的脚步很轻，呼吸很重，带着身上一贯的酒味，我却没发现。”

“我没发现。”

周暮回笑，“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明明那么重的酒精味，离我那么近，我却没发现。”

“我没来得及转身，我妈看见了，拼命把我往外面推，可她的力气很小，声音也很小，我看见她张着嘴，急切地拉着我，叫我，推我…但都没来得及。那个人很快冲到了我身后，举着的刀上都是血，是我妈的血。”

周暮回顿了一下。

“她拦在了我面前。”

“下雨了，下雨了。”辛意摇头，呆呆地往周暮回身上倒，“要回家了。”

“地上的通知书都被染红了，我被她

压到地上，看着她趴在我面前，那个人拿着刀就这么捅了下去。”

“一刀，两刀。”

“全是血。”

周暮回的目光收了回来。

“我有点害怕，我很害怕。”

“会有人来救她吗。”

“会有人来救我吗。”

“应该没有吧，我去抢了他手里的刀。”

“我不能让我妈死。”

周暮回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辛意，“我杀了他。”

“我家在哪啊。”

辛意握住他的手，迷茫地问。

第31章出柜

辛意睡着了，周暮回背着他到家的时候等了很久，他都没有醒。

辛意的家门口是一大片玫瑰丛，四月快要过去，玫瑰也将将开*，周暮回知道明天是他的生日，小孩喝多了酒，晚上拉着他全说了出来。

大概还是想要和周暮回好，念叨了一路，说只想要这个礼物，周暮回没说话，他也反应不过来，又翻来覆去地重复了好几遍。

周暮回在栅栏旁叫他，他的声音很低，辛意动了动，像个小孩似的，搂他的脖子，拱他的后颈，等黏糊糊蹭完他，又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周暮回顿了顿，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晚风清凉，人心却浮躁，周暮回侧身挡住递过来的风，在好一会后开了口。

“生日快乐，小意。”

柔柔私语无人接收，被春夜的风潦草带走，背上的辛意却咂巴了嘴，咕噜了两声，周暮回怔了一下，仔细去听，才发现他说的是“有蚊子”。

周暮回哑然，担了担他裸露的小腿，低头笑了起来。

小孩不知道喝了多少，到现在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但并不难闻，周暮回按了门铃，又叫了他一声，“辛意。”

他没有再刻意压低声音，小孩被一连串的动静惊醒了，在他背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叫他，“周暮回…”

周暮回嗯了一声，说，“到家了。”

辛意还不太清醒，脸贴在他脖子上问，“什么啊？”

张口的瞬间呼吸近了，热气都扑到周暮回的耳朵上，周暮回僵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躲开他。

“别闹。”

喝醉酒的小孩缠人，周暮回也都见过，他想把辛意放下来，辛意却搂他搂的更紧，两只腿都缠在他腰上，紧张地说，“…我要掉下去了。”

“……”

“不会的。”

周暮回停下了动作，低声说。

不远处的回廊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高声在喊，“小意？”

周暮回熄了声，沉默地拍了拍他。

小孩酒醒的慢，听到声音也慢吞吞地转过头，等瞧见了人，又傻乎乎笑。

“是我爸爸。”

他身上染了些玫瑰清气，贴在周暮回颈边的时候让人失了神，周暮回不动声色避开他，点了点头。

“你要回家了。”

辛意疑惑地嗯了一声，“不回。”

他枕在周暮回肩上，像耍赖一样，“不回不回。”

他一声又一声地叫，把周暮回搂的很紧，不让他走，丝毫没管另一旁大步流星过来的人。

周暮回挣不开他，又低声叫了他几次，小孩都不愿意松手，一旁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周暮回没了法，刚想带着他拐进转角，辛意就叫了声，“爸爸！”

“刚喝完酒就溜出去。”

黑色铁门被用力打开，虞停云骂他，“还不下来。”

虞停云一眼望见了他，自家小孩酒量不好，一喝完就爱粘着人，他没想太多，只拖着他的腰把他往下拽。

辛意懵了一下，急忙摇头。

“不下。”

他一双手紧紧搂住周暮回的脖子，手忙脚乱地躲虞停云伸过来的手。

“你别拉我，我要睡觉了。”

虞停云又尴尬又好笑，虎着脸吓他，“辛意，虞南山来了。”

“……”

辛意立马撒了手，“我下来了！”

他摇摇晃晃站不太稳，周暮回本能想伸手去扶，但念头只动一瞬，他就收了回来。

虞停云接过了他，恨铁不成钢，“欺软怕硬，德行。”

他骂完辛意又转了身，对着周暮回看了看，说，“小意朋友吗？”

周暮回说是，他在来时戴上了口罩，半露出的眉眼深邃，却在视线交接时微低下了头。

虞停云囫囵扫了他一眼，自己家的小孩闹腾，被他抓着也一直动来动去，虞停云没太在意，只说。

“麻烦你了，你等一等，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用。”

周暮回摇头，却在下一秒卡了壳，辛意不安分，在虞停云眼皮子底下胡来，抓住了他的手。

周暮回情不自禁看他，小孩得了乖，仰着头朝他笑。

“回家！”

辛意突然把他拽了过来，对着虞停云说，“爸，走了！”

他不等虞停云说话，就牵着周暮回往家走，两个男人都被他弄的愣了一下，周暮回直到跟着他走了三四步，才猛然回过神。

“辛意。”

“辛意！”

虞停云拽住了他，脸都黑了，咬牙切齿地问，“你干什么？”

辛意懵懵懂懂抬头，“回家啊。”

“人家自己有家。”

周暮回的手被用力扯了下来，虞停云的眼神锐利，像是看出了什么，几乎要活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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