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不是休息日，他这个大忙人怎么还在家陪他妈妈剪玫瑰。

周暮回把车停下来，摸了摸他额前碎发。

他有些迟疑，像是怕吓到辛意，好一会才开了口。

“老师前几天好像有些不舒服…”

周暮回看了看他茫然的双眼，又连忙低下头，“不怕，我问了于叔，已经快好了。”

辛意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开了车门就往辛芍那跑，周暮回怕他伤到手，刚要跟上去，就听见一旁有人叫他。

“周暮回。”

周暮回转身，愣了一下，“二叔。”

虞停云点头，看不远处辛芍笑着起立，又看辛意飞扑过去，低声开口。

“老于说你们去医院了。”

周暮回没有奇怪对方会知道这件事，他点了点头，说，“小意手伤了，我们去看看。”

他在虞停云询问前先认了责，“是我不对，不该惹他生气，才伤了手。”

虞停云的目光这会儿才落到他身上，他不再像辛意年少时那样处处看不惯周暮回，辛意的求饶到底还是磨了他不少脾气。

虞停云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他性子娇，你要让点。”

他的话说是劝导，实则告诫，周暮回自然听懂了。

“我知道。”

周暮回低头。

“周暮回！爸爸！快来！”

不远处辛意叫他们，虞停云的目光又慢慢带了笑。

“走吧。”

虞停云说。

辛意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被骂，辛芍看见他高兴的要命，连虞南山也没有说什么重话，还给他做了一桌子菜，辛意笑呵呵坐在辛芍旁边和他说话，再时不时看看在和他两个父亲交谈的周暮回。

“晚上就在家睡吧。”

辛芍捏了捏他的脸，笑着说。

辛意用力点头，拉着周暮回的衣角回头，跟他说，“我们今晚不回去了，睡我房间！”

他被喂了点酒，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周暮回怔了怔，扶住他，轻叹点头。

“好。”

辛意又高高兴兴转向辛芍，拉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靠着他。

“还差猫猫。”

辛意说。

“猫猫被我落在家了。”

辛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骂他，“小醉鬼。”

一旁的男人们还在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停了下来，辛芍察觉到安静，抬头见周暮回眉眼半垂，正温柔看着辛意。

辛芍眼里带了笑，朝虞南山点了下头，又对周暮回说，“把他抱到房间吧，让他先睡会。”

辛意喝的不算多，笑嘻嘻埋在周暮回怀里，被对方放下来的时候还嘀咕了几句，不想让他走。

辛芍咳嗽，把手里温热的毛巾递给他们，转身就要出去。

周暮回却叫住了他。

“老师，您陪陪他吧，小意很想您。”

周暮回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辛意。

“我去…和虞叔说些事。”

不一会房间安静下来，隔壁书房也传来咔哒的关门声，辛芍像往常一样洗了毛巾给他擦脸，却在片刻后被小孩拉住了手。

“妈妈…”

辛意迷糊叫他，他的声音很小，细听却有轻微颤抖，辛芍愣了下，俯身问他，“怎么了？”

“我喜欢周暮回…特别特别喜欢…”

“……”

辛芍叹了一口好长的气，说，“知道了。”

又忍不住笑，“德行，就记得他。”

这么久都不知道回家看看。

辛意也糊里糊涂地傻笑，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辛芍，他像小时候一样念叨个不停，说妈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又说他不是故意这么久不回来的，辛芍逗他，问他为什么。

他却呆了一下，然后过了好久，才小声说，“…我害怕。”

辛芍疑惑地嗯了一声，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辛意就又开了口。

“妈妈…”

“妈妈妈妈妈妈…”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不一会儿却带了哭腔，辛芍吓了一跳，连忙哄他，“怎么哭了，好了好了，妈妈在呢，妈妈不说了。”

辛意从酒意中慢慢清醒，急喘着哭了两声，他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半起身抱住辛芍，紧紧地躲在他怀里。

“妈妈…”

辛意大喘着哭，“他要和我离婚…”

不敢说的话借着酒意肆意吐出，不敢见的人也紧紧藏好不再去见，只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彻底袒露心底恐惧，像小时候一样嚎啕大哭。

辛芍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不是搞错了？”

刚才两人不好好好的吗？

周暮回说话的空隙余光也一直落在辛意身上，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

辛意摇头，露出斑驳泪痕的一张脸。

“我看见了…他有张离婚协议书…”辛意抿紧唇，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

“字都签了。”

“……”

辛芍这会是真怔住了，他把小孩的脸擦干净，又把他受伤的手小心放好，在他身旁坐下。

“什么时候的事？”

他冷静问。

辛意带着泪咳了两声，没有回答。

“那问过他了吗？”

辛意伤心地摇了摇头。

“他喜欢上别人了？”

“……”

辛意愣住，又含着眼泪拼命摇头。

“他喜欢我！”

辛芍皱眉，过了一会才开了口。

“…那为什么不问？”

他低头看向还在抽噎的小孩，心里忍不住发愁。

他们家的小孩什么都好，就是在遇到周暮回的事上，该胆小的地方胆大的要命，不该胆小的时候又比谁都害怕。

“小意，这样是不对的。”

“妈妈理解你的害怕，但不管是谈恋爱，还是过日子，我们都不能去逃避问题。”

“更何况你都没问，怎么知道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呢。”

“但、但那是离婚协议书…”

辛意呆呆地看着他，“又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他低下头，埋进辛芍怀里呜呜地哭。

“如果…如果是别的，我就问了。”他说，“可我又不笨，谁会好好的放这个在家里啊…”

辛芍哽了一下，几乎要被他说服。

“妈妈我不敢……”

辛意哽咽着说，“他说不走，说喜欢我，我也不敢…”

“……”

辛芍叹气，心里发堵。

这小孩，说来说去就是怕，明明小时候还活泼闹腾的要命，怎么长大了遇见周暮回就变得这么胆小。

“妈妈不是为他辩解…”

辛芍心疼，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说，“但是小意，真的想要离婚的人…不是这样的。”

不会还这么温柔地看着你，不会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怕你磕着碰着，不会跟别人说着话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你。

爱可以克制，但没办法骗人。

“虞叔。”

门关上的声音清脆，周暮回在虞南山转身的时候叫住了他，他的声音紧涩，却径直向前了一步。

“怎么？”

虞南山停下来，看了看一旁的虞停云。

“我先出去。”

虞停云会意，朝他们点头。

周暮回拦住了他，他一脸郑重，目光直视面前的虞南山和虞停云，把刚从楼下带上来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有空去找您。”

周暮回深深弯下腰，把手里的东西推了出去。

“我之前说过的不会变，但是现在…”

“我不会和小意离婚。”

他把那份离婚协议书和借条，一起递到了虞南山面前。

“请您原谅我。”

第39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虞南山很久都没说话，一旁的虞停云倒是先怔了怔，拿起了桌上的东西。

“…什么离婚？芍芍当时不是…”

他看了看面前低着头的周暮回，还有沉吟不语的虞南山，眉越皱越紧。

“我让他签的。”

虞南山接过了那份协议书，目光冷淡。

“…是我。”

周暮回抿紧唇，涩声摇头，“是我愿意的。”

他本来就配不上辛意，在辛意拉着他回家的第一天，在辛意无数次说喜欢他的瞬间，他都知道自己有多不配。

他的心意是太阳，周暮回却连做他身旁的余晖都不够格。

怎么还敢妄想拥有。

只是越来越舍不得…

只是也动了妄念。

想陪他不止一段路，想要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直到他家里出了事。

“…辛意知道吗？”

周暮回握紧手掌，默然摇头。

“……”

虞停云呆了，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他急促转身，对着虞南山说，“小心意要是知道——”

“他不会知道。”

虞南山平静地打断他，目光低垂，把一旁的碎纸机打开。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清脆，书房里好久都没人说话，周暮回呼吸一窒，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转瞬化成碎屑，“虞叔——”

“辛意那时候要和你结婚。”

虞南山没有抬头，把另一旁的借条也拿了起来。

“我并不同意。”

“辛芍说你是个好孩子，辛意也喜欢你，但你毕竟特殊，我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杀人犯。”

虞南山把借条放进碎纸机，问，“你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周暮回哑然。

两年前周暮回收了辛意的钱，答应了要和辛意结婚。

他和辛意回家见了他父母，他们聊了三个小时，他曾经的老师皱着眉看他，张口的第一句却是，“小周，你有多喜欢他？”

“小意不太聪明，做事全随喜好来，我知道他是真喜欢你，但是你呢，是一时冲动，还是也考虑好了？”

周暮回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脸说自己也喜欢辛意。

“老师绝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但是辛意太小了，我们希望你是爱他，他也是因为爱你，才决定要在一起。”

“我妈生病…”

周暮回声音涩哑，几乎快说不出话，“小意他…他给了我一百万。”

话音落下，一切都成了定局，但他从没想过要隐瞒，辛意的真心赤忱明亮，周暮回舍不得糟践一丁点。

他向辛芍他们坦白了这件事，长辈愕然，虞停云甚至当场冷了脸，反问他，“那你这算是卖身？”

周暮回指尖颤抖，却在下一秒后退了一步，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会还钱，五年内我会把钱都还上。”

他不敢抬头看辛意的父母，心口空空荡荡，只想着刚才还在朝他笑的小孩。

那么好，那么乖的辛意，周暮回是真的…

真的喜欢他。

“不行…”

辛芍怔住，好久才摇了头，“你们是在胡闹，我不能同意。”

周暮回握紧了手，第一次向人弯下了腰。

“我会签好离婚协议书，他以后不喜欢了，想要分开了，都按他说的来。”

“老师，他想要的，我都会给。”

“我…”周暮回哑声，“我喜欢他。”

“辛芍心软，又顾着辛意喜欢你，到了最后还是说了同意。”

“也怕辛意以后知道伤心，没有让你签那份协议。”

虞南山说到这顿了一下，“但为人父母，总是要为孩子考虑周全。”

“我的儿子，不能没有退路。”

书房陷入极致寂静，只有碎纸机的轻鸣声还在颤动，周暮回看着背对着他的虞南山，好半响才点了头。

“我明白。”

就像他怕小孩以后会后悔，所以给辛意留了条后路。

所以虞南山在那天谈话后也找了他，那间空旷明亮的办公室里，对方如他今天一样，递过来一份已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三年，把钱还完，中间辛意有任何不愿意，立刻离开。”

红木桌上滚过来一只钢笔，虞南山朝他点头，“签字。”

周暮回接过笔，想都没想地翻到最后，但笔锋半落，身旁又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做不到，三年后就和他离婚。”

周暮回僵了一下，钢笔笔尖锐利，周已经写到了尾声，半停住的竖钩几乎要晕出周围痕迹，却在下一秒决然右移。

周暮回签了字。

“虞叔，我说的永远都不会变。”

他声音暗哑，向虞南山承诺。

“但这一次…”

周暮回抬头，“我想和他重新开始。”

没有一百万，没有应允默许的退让，只有喜欢辛意的周暮回，只有想要一辈子都陪着辛意的周暮回。

周暮回愿意做他的试错石，但更想做他永恒的避风港。

周暮回回去的时候辛意已经睡了，房间静谧，四周只有一盏昏黄壁灯开着，周暮回看了看床上背对着他的人，眼里带了笑，手指却摸了墙边半天，才关上了灯。

他怕惊醒辛意，连洗漱都是潦草弄完，在小孩身侧躺下来的时候，魂魄铃铛作响，顷刻回了故乡。

周暮回嘴角微抿，露出一个浅淡笑意，却在下一秒被人轰然盖住。

辛意扯了被子，劈头盖脸地蒙在了他的头上。

“…小意？”

周暮回愣住。

“…嗯。”

辛意闷声答应，周暮回察觉身侧有人坐了起来，他的脚趾微凉，无意划过周暮回腰侧裸露肌肤。

周暮回顿了一下，张口欲说的话又吞了进去，只是不自然地往旁边侧了侧，问他，“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他没法动，因为小孩紧紧压着被子边缘，周暮回整个人被拢在黑暗里，只有只漏网之手，大概离辛意有一两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