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扬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在灯光完全恢复的前一秒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倾身吻上了他的嘴唇。
有没有五分钟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唯一的印象是何弈被他抓着的手收紧了,呼吸有些抖。
“脸红没有,”迟扬问他,“还有什么,无奈宠溺的表情……”
他只看到何弈带着潮意的,无措的眼神。
还是少看那些毒鸡汤吧,他听见自己说。原本就没几个人看的电影,前排的人也陆续走完了,偌大的影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拎着长扫帚的阿姨站在门口,远远地催他们该回家了。
电影的结局他抽空看了一眼,男女主角大概没有复合,是个再懦弱不过的开放式结局:乘上去往他乡的列车,与某一位旅客擦肩而过,隐约觉得熟悉,却也没有转头去看。
有些东西是不能回头看的,就像列车单行,风景是这一刻的风景,未来和过去都无权肖想。
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听见何弈在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了?”
能怎么了,以往这时候都是他撩过火了对方害羞,可何弈又不是会害羞的那一类,叫他大概也只是说些无关的话。
微妙的失落感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愉快取代——确实,他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出息了,能和对方说话心情就会变好,牵着手慢慢往回走,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观后感,”何弈斟酌片刻,这样回答,“那辆列车还没有开到终点。”
“嗯?”
何弈停下脚步,站在商场拐角通往安全出口的阴影里,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靠近,语气出奇地认真:“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写完,连剧本都框定不了……”
更遑论一个人自己的人生,没有剧本,没有台词,也没有既定终点的列车——怎么会没有未来呢,未来长足遥远,是值得期待的盛大远方。
他没有说完,迟扬也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低头看了他片刻:“我知道的。”
和喜欢的人赶末班地铁,在无人的车厢约个会,似乎也是很浪漫的事。
如果约会对象不执著于分析刚才看的冗长爱情片的剧情,也不试图将那些剧情套用到他们身上来的话。
“他不喜欢为什么接受,”何弈问他,“那样不会很累吗?”
“因为那个女生……嗯,对他很好,”迟扬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出舔狗两个字,“如果一个人一直无条件的对你好,长得又好看,哪怕你不喜欢他,对他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时间久了不会觉得他很可怜、想给他一个机会吗?”
地铁里的光线比电影院好太多,他能清楚地看见何弈眼底的笑意:“你在说你自己吗?”
还真是,无条件对他很好,长得也还不错。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大概也只有何弈那个时候对感情一窍不通,能被他连蒙带骗拐上钩了吧。
这话迟扬当然说不出来,只好换一种问法:“那你是不喜欢我,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咯?”
这就是明摆着耍赖了。何弈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坦诚道:“当时我也不知道,现在……”
“嗯?”
如果谈恋爱也有按点给分,那何弈无疑是很擅长背诵理解标准答案、然后加以灵活应用的人。这个时候他已经会小小地卖个关子,然后给出“现在我很喜欢你,会一直给你机会”这样的回答了。
学得很快。
“对啊,”迟扬强忍着被他撩歪的心思,把话题转回最初的问题上,“但是别人可不都是这样,有些人没有动心,但是出于怜悯,或者掌握欲,也会想给对方一个机会的。”
“但这样交往下去会很痛苦……”
“确实,不过很痛苦的不会被拍成电影,”迟扬笑了一下,“电影里的那个男主角动心了,不然也不会较真那些以后的事,你还记得他们吵了什么吗?”
剧情进展到吵架的时候,何弈应该还是在认真看的。他低头回忆了片刻,说:“女方没有稳定的工作,身体也不好,男方父母不同意他们继续交往……”
“嗯,如果没有动感情的话,其实连吵架都不会吵。如果我是那个男的,父母不同意,我也不喜欢,那八成就给她一笔钱,好聚好散了——别那么看着我啊,如果是你的话,别说父母不答应,全世界拿刀架我脖子上我都说我没钱,给不出分手费,死都不分手。”
何弈被他逗笑了:“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就动心了,但是没熬过现实给的压力,那个女主角大概也累了,他们就冷战了……你想问什么,冷战会不会和好吗?”
其实是不会的,就算和好了问题也还在那里,只是短暂地自欺欺人,延长一段结果已定的感情而已。
只是这些话他舍不得告诉何弈。
一个慢慢学着理解感情的人,哪怕看到的东西不能尽善尽美,也不该留下这样悲观的基调——不然以后何弈默认了所有感情都是悲剧,他可怎么办。
而且……
“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剧本都没给未来呢,”他张开手,懒洋洋地贴过去抱何弈,继续说,“我只能说有可能和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事在人为嘛。”
何弈看起来认真得像是在讨论严肃命题,闻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
“行了,快到站了,我家离地铁站远,走过去还有一段路呢,”迟扬随手揉了揉他的脖颈,算是奖励今天约会也不忘学习恋爱小知识的男朋友——尽管这种学习的意义有待商榷——一边拉过何弈的手看了一眼表,放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十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生日
地铁站到迟扬家确实还有一段路,穿过一小片商业区,还是热闹。
何弈不太认路,只能跟着他走——这个人今天似乎空闲得反常,也许是周五之后能放一天假,周日补课之后又是元旦假期,高三学生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片刻,便有些懒怠了。
哦,不是,迟扬哪来的紧绷神经。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弄得想笑,觉得他才是懒怠了的那个人,跟在男朋友身后就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想待在他身边做些无趣的小事了。
小事包括在冬天吃冰淇淋,去还没有打烊的十元店买做工粗劣的戒指……他一点也不怀疑迟扬的零花钱和生活费足够进隔壁珠宝行走一圈,戴出一对真的金贵戒指来,只是对此并无执念,也乐得听这个人胡说八道。
这个人一本正经地单膝跪下来,也不介意不远处店主奇异的目光,拉过他的手套那枚塑料戒指,想了想把对戒的另一枚也给了何弈,珍而重之地放进他外套口袋了里。
何弈低下头,礼貌地对这个行为表示不解:“嗯?”
“我没有工作,”迟扬也不站起来,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头看他,眼神认真,似乎真有几分诚恳的伤感,“身体也不好,你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连明天的早饭都买不起了,可还是很爱你,最后十块钱拿来买了戒指,都给你了。”
真情实感,比电影里女主角含泪的哀求还要真挚。
何弈很少忍着笑意,只是情绪并不浓烈,只有眼底晃动的一点,映着不远处装饰用的斑斓树灯,看起来柔软极了:“然后呢?”
“然后……我会努力找工作挣钱的,等到我有钱了能给你幸福了就回来找你,只要你想,可以用这对戒指换一对真的。还有,这其实是对戒,另一个你想给谁都可以,如果还愿意等我的话……”他说到这里,真情实感地哽了一下,抬起手来伸到何弈面前,“就给我戴上吧……”
父母离异之后两边给的抚养费都算得上可观,家里的房子也可以租出去,加上过去几年他没有用掉的生活费,去培训机构当助教体验生活拿的工资……何弈默默想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几步外的珠宝行,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迟扬一怔:“什么?”
“带钻石的和带的,铂金的和纯银的,还有……”
“我喜欢能防身的,”迟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连忙打断他,“带狼牙的,最好一按下去还能变身召唤汽车人的……行了,看什么呢,我就喜欢十块钱一对的,挑了五分钟呢,你就说给不给我戴吧,嗯?”
他的手就伸在那里,也不嫌尴尬——树灯明亮,能清晰地照出少年人骨骼分明的轮廓,还有他手背一路延伸到腕骨小臂的陈年旧疤。何弈定定地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迟扬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在看什么,若无其事地翻过来,冲他摊开手心,催道:“快点儿,戴不戴,不戴给我,我自己来。”
“怎么跟逼婚似的……”何弈似乎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塑料戒指,去拉他的手,“你先起来,哪有被戴戒指的人还跪着的……”
迟扬当然舍不得让他跪,也不太看重这些莫名其妙的仪式,纯属跟他逗着玩——和拖延时间:“不行,我就喜欢跪着,你不给戒指我今天就不起来了,赶紧的。”
杂货摊的老板娘大概都觉得他们奇怪了,两个年轻人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商场路上玩这种情景喜剧——当事人本人还并不介意围观,眼里只有对方似的。
他都这么说了,也没有不戴的道理。于是何弈顺势拉过他的手,如他所愿套上了那枚塑料戒圈,左手无名指,最原始的全无弯绕的方式——和最直白坦荡的爱意。
行人寥寥,灯树喧闹,身后就是临近打烊的一整条商业街,也许夜色宁静长远,神明垂眸,有千万目光注视着他们,看向这一幕浪漫而近于荒唐的情景。两个人一站一跪,站着的少年给单膝下跪的弯腰戴上戒指,也没有什么一诺千金的情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任凭他保持着牵手的姿势站起来,将自己搂进怀里。
他听见迟扬埋在他肩窝衣料里的,闷闷的声音:“喜欢我吗。”
答案不言自明。
何弈抬起空闲的左手,摸了摸男朋友的头发,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很像他小时候去亲戚家里玩,有一只家养的金毛犬很喜欢他,执意要扑到他怀里来——不过迟扬大概是狼犬,只有在他面前才收起尖牙利爪,浑然无害地撒撒娇。
他喜欢大型犬让人安心的体温,喜欢被特别温柔对待的感觉,也一如既往地贪恋着对方。
“喜欢,”他看着自己手上那枚做工粗劣、装饰浮夸的戒圈,轻声说,“想给你戴戒指的那种喜欢。”
男朋友太会了怎么办,在线等,也不是很急。
尽管迟扬的本意只是想拖延时间,拖到十二点干些别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
——何弈似乎已经能准确地、具体地感知到“喜欢”这种情绪了。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也许不会有换到戒指的那一天,也许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但是……
“哥哥,戴了我的戒指,”迟扬贴在他耳边,学着网上流传的俗套情话黏黏糊糊地说,“就是我的人了。”
他似乎听到了何弈克制的轻笑——对方说,好。
五,四,三,二,一。
商业街零点整熄灯,灯光从遥远的尽头次第暗下,灯树也准时熄灭,行人散去,只留下远处居民楼留下的零星灯火,还有并称不上明亮的、昏黄的路灯。
“哥哥……”
何弈一僵。
迟扬牵着他的手松开了一下,很快又摸索回来——下一秒他的手里多了什么。
那似乎是一张被人展开又折起无数次、已经不再脆而硬挺的,玻璃糖纸。
“生日快乐,”迟扬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给我的……嗯,不是礼物,我就是想告诉你,这玩意儿我留到现在,随身带了十几年。”
对你的钦慕也是。
十几年如一日,念念不忘,不求回响。
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略微颤抖的呼吸,抬手摸了一下何弈的后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语气轻松地转移话题:“走了,大晚上的冻半天了,赶紧回家吧……吃蛋糕吗,现在买也来得及……”
何弈肯定不会吃,大概也不会收什么别的礼物——他的距离意识其实很强,看起来对谁都好,真正了解了就会发现,他也只是对别人好一点而已,并不能自然地接受他人的好意,哪怕这个“他人”是迟扬,除非拿“不收我礼物就是不喜欢我了”那一套说辞去哄,否则就算是吃一顿饭这样的小事,他也会找机会不露声色地报偿回来。
这是成长环境带来的自保意识,劝是劝不来的,强行让他接受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果不其然,何弈闻言摇了摇头,顺从地松开手,似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语气也没有什么异样:“走吧……”
迟扬借着昏暗的灯光,默默看着他转过身去,摘下那枚戒圈,和叠好的糖纸一起收进了外套口袋,清了清嗓子,还是没有说话。
直到走出十几步远,何弈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长而直的眼睫上落了灯色,视线柔软,一眼却也望不到底——他伸出手,拉着迟扬敞开的外套一角,示意他靠近一点:“迟扬……”
“嗯?”
原来那些营销号毒鸡汤里说的,发红的耳廓,柔软贪恋而不自知的眼神,都是真的——是真的会让人心动。
何弈的眼神似乎和十几年前那个小男孩重合了,也是这样墨玉似的,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自下而上地望过来,干净澄澈,带着意欲掩饰却没能成功的怯意,还有更多的,近于亲近和讨好的可爱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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