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身上发冷,还呕吐。
闻言,后来的狱卒立刻走掉了。
从黄湖那里得到了所有的人脉后,欧阳清就开始自己联系他们。令他没想到的是,黄湖手中以往忠实的欧阳党很多都不大搭理他了。
然而欧阳清仍然是丞相,手里管着六部中的三个。失去了一众同党的他逐渐变得手忙脚乱,三部的事情都处理不完,更没有力气再参与党争。
梁焕以为黄湖空出的户部侍郎的位置林烛晖一定会争,没想到他一直也没动静。于是他只能主动叫来了林烛晖。
梁焕笑着对林烛晖说:你这些日子很云淡风轻嘛,你不争了,朕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林烛晖一副无奈的神情,您若一定让臣找人去户部,臣也有人。不过您从下面找一个,空出的位子不就可以把新人往上提了么?
所谓的新人自然就是指梁焕拉拢的新科进士。梁焕有些惊讶,林烛晖以前结党营私挺厉害的啊,怎么欧阳清不行了,他也跟着萎缩了,这么让着自己?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卢隐进来。只有林烛晖在屋里,卢隐便也不避讳:刑部大牢的人说,陈主事在牢里生病了。
梁焕蓦地站起来,厉声问:什么病?
也不知什么病,就说发冷、呕吐。
不行,卢隐,你带我去看他。梁焕说着就往外走。
陛下。林烛晖在身后叫道。
梁焕回过头,听见他关切地说:您最好还是别去,刑部大牢耳目多,您这一去就说不清楚了。
林丞相,你还挺关心朕的嘛。梁焕冷笑道,前几日还说,以大局为重呢。
林烛晖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好说:您去看了也没大用,不如给他送些药吧。
梁焕渐渐冷静下来,他说得对,看他只是解了自己的担忧,对他来说没什么用。
于是他吩咐卢隐:问清楚他什么症状,让太医院开了药送过去。
说完,他转身看看还等在那里的林烛晖,户部是吧,你让徐变自己挑一个去吧,谁都行,不是欧阳清的人就行。
整个监牢只点着两盏灯,分到每一间里就没多少光。陈述之不大看得见,把脚上的镣铐推到一边,摸索着吃了两丸药,又捧起面前的一碗水喝光。
他喝不下去另一碗了,于是拿起笔开始写字。人还有些虚弱,笔划写得颤巍巍的。
一旁的刘传望着他道:死囚牢里待遇就是好,生病了都有人伺候。人之将死,得舒舒服服地过最后几日。诶,你写什么呢?
陈述之写着字,回答的话音有些沙哑:家书,我托了人帮我送回家。
对面的胡河听了,叹道:还是京城里好,我想写家书都带不回去。
明天便是五月九日了,今晚是他们在这牢里吃的最后一顿饭,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壶酒。
黄湖酒量不行,喝了没多少就开始感慨:唉,后悔啊!前两年那么些人转投他人门下,我怎么没走呢?就知道有一天,这棵大树要被吹垮
正在写字的陈述之听了一耳朵,拿起另一碗水开始喝,顺便问:有很多人转投他人门下么?为什么?
黄湖瞪着陈述之挑了挑眉,还不是你的那些同年们做的好事!你们攀上了皇帝,拉着林丞相一起,那么多人合力对付欧阳丞相这他哪干得过?这两年一直在硬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都那个岁数了,后继无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些感慨,胡河饮尽一杯酒,是啊!我们都是被他害得!还有对面那两个家伙,都是他们害了我们
陈述之听他们说到这些,轻轻地笑了。
以前以为自己做的事都很微小,像赶走吕殊、给奏折找错字这样的,看上去不会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可听了他们的话才明白,这些微小之事其实都暗示着朝堂上的动向。
对于那些欧阳党来说,梁焕、林烛晖、白从来、张鑫田、崇景四年的一部分进士,这些人联合起来,欧阳清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即便没有现在这件事,再耗上三年五年的,他也根本耗不过这些人。仅仅看清对手是谁,就足以让欧阳党闻风丧胆,转投他人。
而自己所做的,只是把一件注定了结局的事,一步步做到结局。包括在素隐堂做的所有,以及如今的致命一击。
扳倒贪贿丞相欧阳清,就是阻止他那些压榨百姓假公肥私的举措,就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这样算来,自己活了二十六年,也不是一事无成。
做了这样的事,在史书评说里,应该抵得过那三十多条人命吧。毕竟这样做也是出于好心,谁也不是故意的。
不,史书中根本就不会有自己的列传。在素隐堂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以自己的名义,后人眼中,自己只有罪名,没有功劳。
不过,也不必在意那些名声。这一切事情,自己都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所担心的,也只有家里的父亲和妹妹,还有尚在娘胎里的孩子。自己死后,他们要承受怎样的目光,过怎样的生活?
手上这封请罪的家书,什么都不能弥补。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血来潮,又拿出一张纸,忍着身上的寒冷再次提笔,给陈娴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写了几句:
我的一生很短,但我做了很多值得做的事。我希望你也选择过我这样的日子,不论以什么方式,都要胸怀天下,把自己的一部分献给世人。这样你就会同我一样,在将死之时,如果让你重新活一遍,你还是会选择现在的活法。
第二天上午,对面三个人被狱卒带走了。黄湖从容不迫,胡河泪流满面,韩海面无表情。
陈述之站起身来,分别朝每个人拱手,说上一句:一路保重,来日他处相见。
在死牢里,大家日日都是数着过的。陈述之一直有药吃,还有人给他送糖水和盐水,随着时间过去,身子逐渐恢复过来。
刘传每天都在为他高兴,虽然活不了几天了,但痊愈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陈述之一直在等许恭,等他来拿走自己的信件,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有时怀疑许恭是忘了,又觉得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忘。后来他也释然了,忘了就忘了吧,这些话即便自己不说,家人也知道自己肯定会这么说。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五月四日的十日之后越来越近了。
唉,你能不能别哭了
刘传叹了口气,望着旁边蜷缩在一堆茅草上的陈述之。他已经在那里低声呜咽了小半个时辰,丰盛的晚饭没吃两口就扔在一边。
你说你,前几日什么事都没有,第九天终于想起来哭了,早干啥去了?
他的话陈述之都听见了,只是没理他。
你有什么好哭的?我给你想想,你要对付的人已经江河日下了,你也没有遗憾了。你还给父亲写了信,也没什么牵挂了。所以你到底在哭什么?死的时候怕疼?
不是陈述之哽咽的话音含混不清。
我就没法给家里写信,现在就想着我老婆。跟她打架打了大半辈子,我死了,她肯定高兴坏了,早日改嫁去。
陈述之苦笑,打了大半辈子,那也挺好。
刘传想着跟他随便聊点什么,有人说说话总能好点,便问:你家里有老婆孩子么?
没有。
你年纪也不小了,都不着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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