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能,总是要做第一的。”唧唧心里头想的却是,总要做第一个疯子。
有人尝试从万物中炼化出一个人吗?
世界是会走向消亡的吗?能量、元素最终也会守恒,是否以天地为炼化材料,以空气为炉鼎,也能够从固化中创造出那个人?
唧唧爱上了喝酒,喝得伶仃大醉,然后抱着人鱼大笑:
“何以终结我的寂寞,寂寞的尽头可是心想事成……”
“大能,你喝多了。”
“把史册拿来。”
侍从只能听命。
一天又一天,一醉又一醉。
“听说紫薇大能改了史册?”
“嚯,他改了什么?”
“改了不少元始大能的事迹。”
“随他吧。”
元始大能,开天辟地,创造光明,功劳非凡。
然后唧唧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丹修之路,与此同时,四大种族战乱不修,死的比生的多得多,随处可见的孤儿、尸体。山河间,一片片血污。
行到樊城外,唧唧颇为感慨,久违的心痛涌上心头。樊城内,舒长歌誓死抵抗,城内哭嚎之际,唧唧看着遍地盛开的幽冥浮屠和恸哭的幼儿,他拥抱着幼儿:“别担心,一切会好起来的。樊城外,有象征着幸福的花,有朝一日,遍地不会再盛开幽冥浮屠。”
幼儿呆呆望着他,被跑出来的野猫妖抓了一脸。
野猫化成青涩少年,在接连失去父母的惊慌中,竖起了毛发,呜呜叫着。唧唧淡淡含笑向他伸出手,野猫咬了上去,尝到了他的血。
这是大能的血,足够令他脱胎换骨。
唧唧担心他死了,顺手拎走。走之前,唧唧在舒长歌死亡之处,放下了他最喜欢的书卷——但他没想到书卷的执念在几百年后成就了沧海一书。
野猫有了名字——玉清。
“丹修,你真的能够炼制丹药吗?”玉清话很多。
“自然。天下万物,没有什么不能够炼制的。”
“那你教我炼丹嘛,好不好吗?”玉清扯着唧唧衣角。
“不好,你天生体质不适合炼丹。”
“唔!”玉清甩甩尾巴,不理他了。
可没想到,没过几天,唧唧带了一群孤儿回来。
唧唧说:“找你们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吧。”
孤儿们害怕被扔掉,也害怕变成凡人,更害怕死亡。他们开始帮唧唧采药、晒药,偶尔唧唧也会教他们一些基本的炼药方法,渐渐地,丹修开始展露头角。
在这群孤儿当中,尤其有一个边疆捡回来的孩子尤为天赋。
“天下万物何物不能炼?那理所当然,毒蛇可以炼!”
“毒蛇可以炼,那么妖族血肉一定也可以炼……”
“魔修是不是也可以炼制……”
这个孩子是第七个捡回来的,故名小七。因正道理念不同,被其他兄弟排斥,他时常一个人在山脚下捡西番莲花,然后送给唧唧。
小七:“大能为何在这里看星星?”
玉清:“关你屁事啊!”
小七:“我问大能,关你屁事啊!你在闹,我把你一起炼了,猫妖!”
唧唧及时拉开两个:“我在等一个人回来。”
两人异口同声:“什么人?”
“一个终结我的寂寞之人。”
玉清伤心:“难道我们不可以吗?”
唧唧望着遥远的星空:“给予你寂寞的人,将会是终结你寂寞的人,其他的人,谁都不可以。”
小七哭了:“大能,我听不懂啊!”
玉清沉默地拉着小七走了,走到很远的地方,两人回头,玉清深沉道:“看到了吗?他的身边应该有一个人。”
小七捏紧了拳头:“那一定是我!”
玉清一爪子挠上去:“滚吧。”
以万物炼制,还缺点功夫。
他要记得巽跋身上的味道,每一个细胞,甚至于每一粒微尘,要从虚无中召唤。唧唧第一次炼制,天地万物中杂质成了第一道难关,每一点杂质都在阻碍最后的重组。
唧唧炼制了五十年,以失败告终。
他元气大伤,身体垮掉一半,顺着杂质摸到了瓜,他看到了幽冥浮屠——
无边无际的幽冥浮屠,根茎连接混沌,花叶吸纳万物。
根茎立足杂质的土地,经由幽冥浮屠吸纳杂质后,由花叶释放最后澄净的灵力。
——“我死以后,伴随我而来的一切,将回归尘埃。”
巽跋当初所说,唧唧终于明白。
人心产生杂质,灵力变得不纯,巽跋存在之时,杂质经由他澄澈,巽跋死后,幽冥浮屠已经无力承载越来越多的杂质。
唧唧悟了。
他知晓自己不能成功,将一群孤儿叫到面前。
“今我离去,恐怕不能再陪你们了。好在你们已经长大,凭借着炼丹,亦能活下去。”
小七哭闹:“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啊!”
唧唧揉揉他的脑袋,昔日少年已经长成熟悉的模样,但唧唧已经不惊讶了:“不可以。这条路,只能我一个人走。”
“哪条路?”
“无情之路。”
小七最终被送走,人间立起了炼丹阁,以无情道为尊。
玉清死皮赖脸,偷偷跟了一路,唧唧同他道别:“你已经不是那个小野猫了。”
“不管我是不是小野猫,你想去送死对吗?我不会让你去死!”玉清头一回哭了,“为什么要去送死?你明明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连山野村夫都知道。
——“紫薇大能是个废物!”
——“自从进入紫薇大能时代,灵力一天比一天衰微。”
——“紫薇大能是个废物!”
——“举四大家族四大种族之名,屠紫薇、摘星辰!”
唧唧温柔一笑:“也许我的寂寞就要终结了,我很快乐。”
唧唧便要走了。
玉清刎颈:“紫薇,你再往前,我便死在你面前!”
“紫薇,你回头看看我!”
“紫薇,你的心好狠!”
玉清自刎,被唧唧救回。
唧唧撩开他含泪的眉眼:“你明知道的,我是天下最强的丹修。”
玉清再不能说话,因为他成了个婴孩,被唧唧扔到山野中。
过路的东方家主母没了儿子,失心疯偷盗婴孩,最后偷到了玉清,取名,东方玉锵。
·
炼化四大族,回归本源。
唧唧以自身为炉鼎,脚下所踏之地为阵法,所有参战者皆为药材,天地万物为药引。
毕生所求,不过终结而已。
“尔等,可还记得元始大能?”
修士们听到这个名字,神情难看:“还说什么?难道你也想步元始的后尘么?我们能杀一个元始,自然也能杀掉你!你身为大能,不仅没有为我们带来幸福,反而妄图那罪孽的元始大能回来。紫薇大能,你罪该万死!”
唧唧仰天。
啊,除了我不会有人记得你。
人们只熟知你的罪孽,却忘记了你的温柔。
“上为天、下为地,以己为炉鼎,天地回归混沌!”
“不好,他炼化世界!勇士们,杀啊——”
第70章
紫薇大能当年的身躯是靠着凤凰心塑造的,要想彻底杀死他,就得毁掉凤凰心。
这场炼化和屠杀持续了近乎百年。
不断被炼化的天地,灵力大减,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凡人,而因为紫薇大能搅动的天地,因为人心诞生的杂质创造出妖魔,不断衍生,唧唧一面炼化天地,又不得不出手镇压魔物。
明明快到最后一步,却直接失败了。
只要炼化掉凤凰心,抛弃掉属于修士这一副身体,就能够炼化天地了。
可是最后一步,功败垂成。
身躯已经被四大家族戳烂,唯一一颗即将炼化的凤凰心。不是正道人士不想戳烂它,而是元始大能的屏障。
——任何人不得伤害它。
“呵。”唧唧轻挑嘴角,“终结我的寂寞者,终究只有给予我寂寞之人。”
为了不让凤凰心彻底落入修真人士的手中,唧唧自行走入雪山之巅,矗立于四海之境的冰原雪山,是无人敢踏入的境地,白茫茫雪原之巅,紫薇大能在这里结束了生命。他血液流淌而过的地方,生出了红色的金鱼。
就算是这样,四大家族也没有放心,硬生生砸断了雪山的脊背,倾倒的雪山埋葬了边缘的苗疆种族,靠着这股融化的霜雪,一个新的地方形成了。
后人将其称为,云起之地。
带着丹修自立门派的小七,望着倾颓的雪山,流下眼泪。年幼的弟子送上西番莲,瞪着懵懂的眼睛:“为什么要给这地方取名云起之地呢?”
小七在云起之地的边缘,放下一束西番莲:“这里曾经是一片冰原雪山,常年被雪覆盖,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白云。高高在上的云,最终还是落到了凡尘之地,所以叫云起之地。”
小徒弟听得似懂非懂、甚至完全不懂、以至于不懂装懂。
“那怎么可以叫云起之地呢?应该叫云陨之地。”
小七师父不说话了,然后揍了他一顿:“瞎说什么大实话!”
取名的人,不是人,而是立下大功的龙族。龙族在临死前见了一面紫薇大能。
“君上,叫我等来所谓何事。”
“你渴望力量吗?”唧唧已经不行了,“龙族如果没有力量,会成为人类修士的养料。”
“……君上,有何办法。”
唧唧将龙心赠与龙族:“这是世界上最强健的心脏,有了这个,你们种族将会生生不息。”
龙族怀着感激离开。
唧唧在临终前,坐在雪山上看星星。
但是那天,没有星星。
“喂喂喂,你死啦!”唧唧回归混沌后,见到了红衣少年,他模样还很小,青涩又稚嫩,刚从一株桃花里头钻出来。
“你终于醒啦。”小桃花精没见过这么好看人,照着他的样子捏了半天的脸,才自我介绍,“我没有名字,是从你的桃花线里头诞生出来的。你死前保我一命,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大可不必。也许这都是缘分。”唧唧实在是很累,闭眼之前,小桃花往不知名的地方抛下一颗种子。
小桃花:“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一株朝生暮死,希望将来有人能够摘到。”
“朝生暮死被我滋养了多年,又有元始大能的精气,若是将来魔修拿到,就算是死了只剩下一口气,也能将他脱胎换骨。只可惜啊,如果是遇上正道修士,便会触发死亡效果,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至极,至少将来把他和巽跋玩得团团转。
不过嘛,一切都过去了。
唧唧缓缓闭上了眼睛。
神识从天空惊掠而过,原本打了救巽跋的想法回到这里,最后人没救成,倒是把前因后果走了一遍。
他看到舒长歌因为那本书形成执念,矗立起沧海一书,也看到东方玉锵猎杀龙族、放逐魔族,炼丹阁的正义之师同苏元祺彻底决裂,苏元祺退走云起之地外。
那株朝生暮死被一条大鱼吃下,堕入死亡之境的夹缝中,成为等待着逍遥君出世的鲲。
在你没有出世以前,我便在等着你了。
直到此刻,唧唧才明白,巽跋于他,是生命本源。
·
“你回来了,我快要消散了,也算是报了当年你对我的恩情。”红衣少年,也就是小桃花,露出惨白笑容,“你又不是一定会死掉,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他可是等了你很多年啊。”
唧唧没有心脏,疼痛开始蔓延全身。
真切疼痛席卷全身,唧唧如梦初醒:“我怎么有痛觉了?”
红衣小桃花:“你回到过去,拥有了前因后果,自然也拥有了虚假的痛觉。你既然回去了一趟,可有找到凤凰之心?现在只有那个可以救你了。”
唧唧想了想:“忘了。”
红衣小桃花原地气死:“你到底懂不懂啊!现在马上要死的人是你!我马上就要消失了,再帮不了你什么。元始大能等了你千年,你说放弃就放弃?”
他红色衣衫逐渐变得透明,难得见他神情当中的悲怆。唧唧在他消失之际,抬头看了看九天之上的巽跋。
他已经恢复神躯,拥有了当年记忆,可能什么都记得,也可能什么都不记得。唧唧看着他一如当年的模样,就情不自禁露出温柔的笑容。什么大公无私,想要用自己去成全对方成为大能的念头,都被无情打脸。
其实可以更自私一点。他们两个,大都希望对方能够再自私一点,不要总是想着牺牲一个人成全一个人。
没有人想要被成全,人只想终结属于自己的孤独。
“你怎么这样傻?小师弟。”又一个人说出同样的话,从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像是当年放在云起之地的那一株西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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