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也笑道:“这也巧了,之前在扬州,我们倒与院判的师弟有过一面之缘。”
薛正闻言,也是一阵感慨:“想必王爷对师弟已有所评判,微臣也就不多说了。”
云曦觉得,要是郑奕的话自然是能信得过的,不过对象终究是太后,她也不能轻轻松松就替谁作保证,一切还是由周祈拿主意。
等薛正走了以后,云曦才问道:“你觉得郑奕信得过么?”
周祈道:“比起他的人,我更在意他的药。”
“说起来我也好奇,这世上真的有能让人假死的药么?”
“去看看就知道了。”周祈说罢,依着薛正所说的地址,准备去绿柳巷找郑奕。
云曦想跟着去,可是一想自己头先还说病着,转眼就活蹦乱跳出了门,怕是会引起周靳安排在暗处的人注意,再者拉上她的话,周祈也不好行动,所以便乖乖留下了。
不过周祈现在出门都不放心把云曦一个留在府里,便道:“我先送你去相府。”
云曦觉得他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些,周靳现在就是盯人还得偷偷摸摸的,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对她怎么样吧?
周祈却不敢漏下哪怕一点空子,周靳连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云曦为了让他安心做事,也不使性子,收拾了一番,故作虚弱地扶着周祈上了马车。
“要不然我就先住在相府好了,省的你一出门还要来回跑。”云曦不想拖他后退,出言提议。
周祈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他上次就说云曦身体不适,假意让她回娘家静养,也是个合适的理由。
相府众人也都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邹世辰还顾着自己的生意,云容海下了朝没事就逗逗鸟看看画,而陈氏依旧热衷于做好看的鞋子。
云曦看着一般无二的日子,却总觉得越平静越放心不下,看不到周祈总会坐立不安。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云曦整个人都焦躁不已,不但食欲减退,连夜里都睡不安稳。
虽然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可是越往后,云曦就越不能释怀,连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夜里的时候,周祈觉察到云曦不住地翻身,伸手去揽她,却摸到一枕头冰凉的湿润。
周祈心里一顿,翻过她的肩膀,看到她揉着眼睛满脸的泪,知道她这些日子以来担心什么,叹了口气:“怎么还哭了,我不还好好的么?”
云曦抹着眼泪,却有些止不住了,听到他说话更是想哭,抽抽搭搭地说:“万一呢……万一这一次也有意外,怎么办?”
梦终究是梦,所以对梦中的生死云曦可以不介怀,可是现实不同,若依照梦里那般,他们怕是要天人永隔了。
“以前确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不也是越来越好了?郑奕不是说往生木能带人看到前世么,若前世我们都那么凄惨,焉知这一世能在一起,不是老天开了眼呢?”
云曦也一直在用他所说的道理说服自己,可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没办法如常对待。
周祈对于要做的事情虽然没有言明,却也没有刻意隐瞒,特别是宫中有耳目传消息来时,云曦都是在旁的,所以云曦隐隐知道他要做的事情跟皇位有关。
在这之前,云曦从未想过,皇储争夺会跟自己牵扯上,以前只会报以一声感慨,现在却是急火攻心了。而她也才发觉,自己对周祈根本一无所知。她知道梦里有关于他的一切,也曾相濡以沫,可是对于这个真真正正的周祈,她一无所知。
他的过去,他心里想什么,她都不清楚。包括他们的将来,她也觉得迷茫缥缈。
周祈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猜测到了她彷徨的内心,连人带被抱到了自己怀里。洒落在地上的月光,映在了他的眼睛里,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无论如何,我已经不能收手了。但是为了你,我会保全自己。”
“你真的……要去争皇位么?”云曦有些不明白,他若真有这个本事,当初先皇驾崩的时候他为何不直接去争,而非要等到这现在。
放在以前,周祈确有争到手的心思,不过从扬州回来后,他就犹豫了。特别是周越找上门来的时候,虽然争还是要争,不过却不是给自己争了。
他们三兄弟,除了周靳,其实根本无人在意这个位子,只是他拉了周靳下马,必然要找个人顶替上去,他心存报复,也不想拿整个江山来陪葬。
周祈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讳莫如深,让云曦不免胡思乱想,便把一切事情都同她讲清楚了。
云曦听了,心里虽不似先前堵得厉害,却依旧担心:“可是现在连太后都被他们捏在了手里,只有你和豫王能成事么?”
“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
云曦见他还有心情说笑,捶了捶他的胸膛,道:“跟你说正事呢!你们俩现在都被监视起来了,岂能顺利行事?你们又没兵又没粮的,便是造反都没人手啊。”
“傻丫头,我岂能将大队人马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步步为营才是赢的关键。”
“可我听闻周靳已经收回了赵将军的兵权,你们又哪里来的兵?”事关重要,云曦不得不刨根问底。
“赵构在边关卖命二十多年,周靳借密钥之事收回了他的兵权,就是他手底下那些兵也心存不服,更别说是赵构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赵构虽然没了兵符,可手下亲兵不少,此时就看如何收拢人心了。”
周祈自然没说,当初周靳之所以怀疑赵构,其实是自己将密钥的消息误导过去的,因为当初的事也是为了帮云容海。云曦现在还不知云容海之前因为密钥之事受过伤,周祈怕她知道实情后越发担心,所以没有提及此事。
再往深的运筹帷幄之道云曦也不甚明白,见他胸有成竹,心里堵的石头就又松散了一些。不过云曦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最在意的事情问了出来:“之前……你为什么想要去争?”
云曦打从第一眼看到周祈,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一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抱负,什么样的心态,其实都能从生活的细节中找出来,周祈的淡泊虽然不纯粹,却也不是骗人的。
周祈低头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淡淡道:“现在想想,或许就是心有不甘吧。”
明明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却在一夕之间成了一个血统存疑的落魄王爷,在封地多年无人问津,胸中苦闷无一人可以诉说。
事实尘封,黑白颠倒,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却能逍遥自在,委实有些太便宜了他们。
他不能从死人身上再讨回些什么,也不妨在死人的儿子身上报复一二。爬的高摔得疼,他就是想让周靳爬到顶端再摔得粉身碎骨。
作者有话要说:不自量力写什么剧情……卡得头秃了吧……
第97章现世(28)
当年瑾妃的事情轰动朝野,结果却在瑾妃自缢后不了了之。先帝虽然悲痛,追封为贵妃,可到最后也没说确有其事还是子虚乌有。
所谓“以死明志”也是后宅妇人听闻这故事,唏嘘而来。
如今云曦亲耳听闻,倒不知这中间有许多内情,也算知道了为何许多人都说后宫能把人变成鬼。
“母妃从来没有喜欢过父皇。”周祈说得直白,似乎对此事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母妃与李将军是青梅竹马,若不是父皇从中阻拦,或许两人已经成了亲了。”
云曦眼中微露诧异,想不到当年荣宠一时的瑾妃,居然是被先皇强选入宫的?这么看来……
云曦对京中那个由来已久的传言也有些捉摸不清了。
“母妃出身书香门第,外公的教习极为严厉,她自知与李将军无缘,入宫后就断了联系,一直也没再见过面。”
“那个传言定然是假的了!”云曦现在护短得厉害,也怕他心里还难过,所以听他这么一说,就一口咬定当年的事情是以讹传讹。
周祈看她恨不得握拳头决定的神情,忍俊不禁,道:“传言确实有假,不过有心人利用,假的也便成了真的。”
永熙帝身为帝王,后宫之中虽不说真的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年年选秀也不会落下。加之宫中尚有其他家世不错的妃嫔,瑾妃进宫后独得恩宠,后宫雨露均沾,女人之间的矛盾就是滋生。
周靳的生母荣妃,因为最先生下皇子,也曾盛宠一时,自打瑾妃入宫以后,也是新人胜旧人了。她本以为凭着皇长子就可以永保无忧,可眼见瑾妃怀有身孕,而永熙帝又对她宠爱有加,日后难免不会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荣妃处心积虑,竟不知从何得知瑾妃和李将军的旧情,开始步步筹谋起来,借刀杀人,寻机暗害之事也做过不少。
年轻时,永熙帝尚且存着一丝理智,知道自己让瑾妃入宫的手段强硬了些,所以一直多有呵护,荣妃的许多手段都没能近身。到后来,也不知是不是人老头昏,还是荣妃不遗余力的耳旁风终于起了作用,永熙帝便开始耿耿于怀。
加之朝中传言,李将军一直未曾娶妻,想是心中有人,永熙帝的心里就越发不平。
李将军心里的人是谁,永熙帝再清楚不过。
“两家人是世交,所以母妃和李将军走得比较近些,因为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加上长辈们觉得相熟信得过,所以才有结亲的念头,哪里就有了什么海枯石烂的感情。”周祈说到此处,不由嘲讽一笑。
当年他也算亲眼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以讹传讹”。
李将军十四岁入伍,随军几十余载,大半的心血都用在了社稷上。他也知道自己时常奔赴沙场,有去无回也没有保证,不忍以后让妻儿担忧,所以一直独身未娶。这在有心人看来,就是他一直记挂着心里的人,不愿娶妻。
世间之事,总是无巧不成书。就在一次宫宴上,永熙帝偶然看见两人在御花园说了几句话,心里的犹疑更甚,只是一时隐忍没有发作。
荣妃收买了瑾妃身边的宫女,将宫外不知从何得来的将军的贴身之物放在了瑾妃的寝宫,再教唆宫人一番煽动,将子虚乌有的事情硬生生演成了真的。
永熙帝得不到瑾妃的回应,已经耿耿于怀了几十年,这下终于爆发,加之搜出来的“证据”,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李将军打入了天牢。
瑾妃有苦难言,也不忍一员大将因为这些后宫勾心斗角之事牵连,那样自己岂非真的成了红颜祸水?她一力相求,却让永熙帝更加信以为真,还怀疑起了周祈的身份。
瑾妃自小家教严谨,便是对永熙帝没有情谊,也不见得就做出些有违礼法之事,这样的无端怀疑无疑是诛心之痛。她被软禁在寝宫,动弹不得,只能不吃不喝以此抗议,以求能见一面永熙帝,在他面前亲口将事情讲个清楚明白。
“当时父皇正在气头上,后宫各处又被荣妃把持着,母妃的血书也没能呈到父皇面前。我从太原归来之时,母妃的尸首已经在寝宫挂了两日,所谓荣宠也不过如此了。”周祈说罢,脸上的讥讽更甚,凝结的眼底是一片枯寂。
再往后的事情,云曦也都是知晓的,只是荣妃在几年前因病去世,其间倒从未听闻先帝对她有什么惩戒。云曦不免有些纳闷,心爱的女人因此自缢,先帝居然连追究都没有?难道直到闭眼的那一刻,先帝还在怀疑着他们母子?
云曦暗暗骂了几声糊涂,枉他生在皇家,在位几十年,居然连后宫那些肮脏事都不知道呢。
云曦以往都觉得“罪不及子女”,现在却只想给周祈拍手叫好。荣妃之后还逍遥了那么些年,不从他儿子那里拿些回来,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周祈长出了一口气,提及自己的父皇,其实还是不免有些埋怨:“母妃死后,父皇整整闭门三日不朝,朝中还多有人说他情深义重,却也没见他为母妃澄清过一句。追封贵妃,也不过是让外人觉得,他被戴了一顶绿帽子还这么仁至义尽,不过——”周祈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也算得到现世报了。”
想爱的女人爱而不得,最后还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上,真真正正被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怕是到死都没能瞑目。
云曦尚不知周靳和敏妃的勾结,以为他单单指瑾妃自缢一事,感慨道:“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我真替母妃不值!”
周祈听到她这句话,视线悠悠地转向她,就见她转瞬改了口:“当然除了你!”
周祈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道:“你不是也一直骂我是大猪蹄子么,怎么又把我排除在外了?”
云曦捧着他的脸,讷讷道:“我以后再不骂你了。”她觉得,比起先帝,周祈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周祈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了,把她放回了床上,跟着压了过去,“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不安慰安慰我?”
云曦看着他微眯的眼角,忽然又想骂他大猪蹄子了。
翌日一早,云曦醒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周祈了,听邹世辰说他进宫去了,这心里就由不得咚地一下,又听到是跟周越一起的,转瞬吁了口气。
不管怎样,有个人做伴儿,总是比单枪匹马让人放心些。
“你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替我理一下账目。”邹世辰说着,将一本账簿丢给了她。
云曦看见上面有不少变卖的铺子,还有进账的现银,疑道:“你要转行么?”
邹世辰拿笔杆抵着下巴,沉思道:“姨父姨母年事渐高,我总觉得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所以打算清点下家产,把能卖的都卖了,去了琼州再做打算。”
云曦一听就惊着了,扔开账簿坐起身来,“怎么你们要去琼州?我怎么办?”
邹世辰看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啧了一声:“什么你们我们,你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便是要走,也不会落下你的。”
“我不走!”云曦想也不想就道。
邹世辰嘿道:“刚还说自己怎么办呢,现在倒是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王爷还在这里,况且……总之走不得。”云曦没敢把周祈计划的事情往外说,拗着性子只说不走。
云容海还在朝为官,邹世辰又是个人精,哪里会觉察不到近日的暗涌。再者当初的密钥还是云容海交给周祈的,周祈便是要做什么,云容海也没有明哲保身的道理。
邹世辰想了想,正色道:“相府和宁王府现在是一条绳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又岂会置王爷于不顾?只是你和姨母不能牵扯进去,我想王爷也是这么想的。”
云曦听了邹世辰的话,也沉默下来。虽然周祈向她保证过不会送自己走,可是她知道,那个人向来都是自己往刀口上冲,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定然还会毫不犹豫将她推开。
邹世辰见她神色郁郁,又转了个语气:“其实我也是两手准备,若事成,姨夫也该养老归田了,正好去琼州定居。若……过程多有波折,这满府的人总不能也跟着我们去送死,提前安排好也是万全之策。”
gu903();邹世辰说得也是实话,云曦没有不听的道理,便是她自己,其实也不想让爹娘有意外,到时候可以跟周祈商议一下,将他们都早早送到琼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