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珩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干脆开车去了一趟亨利的公寓。
进门的时候没想到莱斯利也在,他特意从旧金山开车过来,就是为了陪亨利下一局国际象棋,以此来决定新的一年里谁更胜一筹。谢宜珩被这两个七十岁的幼稚鬼无语到了,干脆坐在一边观战,看莱斯利输得一败涂地,耷拉着胡子走了。她递给亨利一个手提袋,笑眯眯地说:“给您的圣诞礼物,希望明年会很不错。”
莱斯利本来打算走了,听到这句话又折回来,睨了她一眼,说:“我没有吗?”
谢宜珩跟他说了句圣诞快乐,说完又觉得不太够,想了想,说:“等我以后拿了图灵奖,请您喝酒。”
莱斯利有些夸张地“嚯”了一声,说:“那你快点拿,争取在我死之前喝到一杯。”
两个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莱斯利低头看了看表,说康妮还在家里等着他过节,拿上大衣,急匆匆地回去了。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掩去,公寓的客厅里都是浓稠的阴影。亨利靠在沙发上,慢慢地合上丝绒盖子,沉默了半晌才问她:“打算回来了?”
他听到了那句“以后拿了图灵奖”,也听懂了这个学生的言下之意。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打算去CCFL的人工智能研究中心。”
CCFL里的第一个C就是Couldview的缩写,这个人工智能研究中心虽然挂着Couldview的牌子,但是主要合作对象还是斯坦福大学。里面的研究人员大多是来自斯坦福或者加州理工的教授。
在大学的聘雇制度中,如果想到拿到终生职位,常规的道路是从助理教授开始,招学生发论文,熬上几年成了副教授,然后再是正教授。但是计算机科学和工业界联系紧密,许多大公司就设有研发中心,和特定的合作高校共享知识产权。从研发中心里出来的工程师也可以直接受雇于大学,而且CCFL提供的最低起点就是副教授。
圣诞节之前莱斯利突发奇想地来问她,有没有加入CCFL的意向。她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研究中心,只是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也就不曾了解过了。
亨利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着她,说:“走这条路,你未来会遇到许多艰难险阻。”
这个学生从大学起就开始跟着他做研究,发的论文不少,影响因子也不小。如果谢宜珩从助理教授开始,这条路顺风顺水,或许只要一两年就可以拿到终身教职。
可她剑走偏锋,像个踌躇满志的野心家,义无反顾地往前奔去,要去摘王冠顶上最耀眼的明珠。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预感,谢宜珩这女的明天要完蛋。
裴彻:你做过爱德华出的题吗???你做过爱德华出的题吗???你做过爱德华出的题吗???
(最近两天实在太忙了今天更得有点少,跟大家鞠躬道个歉嘎嘎嘎!!!这章我明天会修的,而且留言还是全部都送红包呀!!随便说一下那个聘雇制度是半编半真的,大家就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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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Achilles'Heel(2)
谢宜珩笑了笑,口气很轻松地说:“这有什么艰难险阻的?最差的结果不就是干了几年活却什么成果都没有,爱德华保持这个状态都快六十年了,我看他挺甘之如饴的。”
亨利“啧”了一声,以为这个学生终于开窍了,都学会自己给自己熬鸡汤喝了,颇为赞许地点点头,说:“谁跟你说的,是莱斯利吗?”
“不是,亲身体会。因为我发现我最近干的活每天都是这些。”谢宜珩诚实地摇头,掰着手指,向他一一列举被毙掉的方案:“卡尔曼滤波被爱德华反对了,之前的匹配滤波也被证明是不可行的,现在频道信号也要调整。这三个月每天都忙的要命,但是我现在倒觉得什么都没干。”
亨利哈哈大笑,说:“我觉得你还挺开心的。”
她的室友康妮是很不错的工作同事;爱德华虽然素质低脾气差,但是发工资的时候相当阔绰;莱斯利每天念叨着自己到了功臣身退的时候,忙着偷工减料,所有的采访和发布会恨不得全部推给她。
确实挺开心的。
太阳还斜斜地在天边挂着,时间还早,她看了看昨晚哈维发的邮件,干脆问了亨利频道调整的情况:“LIGO那边怎么又要该改信号频道?”
亨利昨天也收到了那封邮件,摇摇头,说:“LIGO现在应该是遇到棘手的情况了。”
一周前LIGO的核心结构才堪堪更新完毕,激光臂重新被抽成了真空状态。而现在整个信号频道和噪声处理几乎是要推倒重造,就证明他们先前的预判出了偏差。
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看着左上角的时间显示,垂着眼眸,叹了口气:“还剩一年的时间,也不知道爱德华能不能赶得完了。”
老教授慢慢起身,把茶几上几份文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谢宜珩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算法流水线报告的工作日志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几个自动反馈渠道的数据报告异常,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需要全部推倒重来。”
“是不需要,但是数据分析的精度还要提高。”亨利摘了眼镜放在桌上,有些头痛,说:“我现在觉得其实你的那个匹配滤波的方案也不错,如果能和卡尔曼滤波一起添加到频道里,大部分的干扰噪声都能被直接过滤。”
他们两个人对着LIGO的工作日志忙了一个下午,特征维度调了一次又一次。谢宜珩整个人头晕眼花,到最后连曲线绘制的代码都打错了。
亨利啼笑皆非地给她修改,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早点回去,碰上晚高峰还要堵车。”
或许是下了雪的缘故,今天的黄昏清澈又明亮,房间里满是带着一点灰调的落日余晖,怎么看都不像是夜幕降至的傍晚。
谢宜珩低头看了眼手表,纳闷地说:“这不是才四点吗?”
“你是不是看错了?”亨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向着挂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都快六点了。”
她沉默地盯着那个钟看了一会儿,时针和分钟快要划成一个标准平角。仿佛是自己的眼睛被欺骗了一般,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目瞪口呆地感叹:“见鬼了。”
虽然这个学生是迟到惯犯,但是这一次并没有耽误他的时间。于是亨利难得心平气和地安慰她,说:“你是要去找爱德华吗?他又不是我,德州佬最没有时间观念了,不会生气的。”
“他又不是我”这话戏剧性得仿佛是情景喜剧里的场景。谢宜珩慌张地往包里塞东西,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亨利惬意地躺在沙发里,看她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像极了搬粮食的蚂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说了句:“急什么?真和德国人约会去啊?”
谢宜珩心说这可比德国人恐怖多了,手忙脚乱地提起包,跟他挥挥手说了再见,只留下了个匆匆的背影。
偏偏傍晚时分又下起雪来,收音机里播音腔的女声一板一眼地提醒各位司机雪天路滑,记得放慢车速。谢宜珩看着前面一条红色光点蜿蜒曲向看不见的远方,左右的车都是寸步难行,急得差点捶方向盘。
长长的车流缓慢地向前挪动,她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导航,还是给裴彻打了个电话,自我检讨:“我可能要晚点到。”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他意料之中地叹了口气,说:“没事,不着急的,你路上小心。”
冬天的日色短,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漆黑一片的夜幕里飘飘扬扬地洒着些小雪,街道静谧,只有路边几盏孤零零的街灯投下锥形的光晕。
裴彻斜斜地靠在车门上,穿着件黑色的大衣,一身都是干净利落的线条,在这缱绻的夜色里却是满身的柔和。他听到她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抬起头来,点了点自己的腕表,语气平平:“昨天谁说的一分钟十道?”
谢宜珩看着他那张绷着的脸,暗觉不妙,快步走过去扑到他怀里,踮着脚,飞快地亲了一口他的唇角,抬起头来诚恳道歉:“我错了。”
上一次她睡着了没交报告的主要原因是莱斯利关的灯,裴彻勉强可以理解。但是谢宜珩这人屡教不改,他现在觉得实在不能纵容这种恶习,底线是有存在的必要性的,于是铁面无情地问她:“什么时候给我?”
她大学时修过计算机图像的课,对黎曼几何有些了解,但是也仅限于了解共形几何理论的应用。
黎曼几何在物理和计算机这两门学科里的应用天差地别。像是看一黑一白两只猫打架,她只要说出最后哪只猫赢了就行,裴彻要说出哪只猫的哪只爪子上有斑点,白猫被挠了几下,黑猫有几根胡须。
她自己口口声声地发誓,要是现在又食言未免有些掉价,更何况这位在寒风中等了她半个小时的大忙人似乎并没有网开一面的打算。于是谢宜珩只好硬着头皮说:“等我有空了就做。”
裴彻替她拉开车门,微微俯身与她平视,贴在她耳畔轻声说:“路易莎同学,你怎么交作业还随心所欲的?”
他的语气太过正经,真的让谢宜珩生出了几分和自己的教授对话的错觉。
她沉默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了,眨眨眼睛,笑着问他:“您这门课也就我一个学生,我总不能退课吧?”
雪还在下着,像是刚出炉的面包上撒的薄薄糖霜。有几粒雪珠粘在她密匝匝的睫毛上,他伸出手去,轻轻替她拨掉。她的眼瞳清亮澄澈,抿着嘴笑的时候像极了工笔画里顾盼神飞的仕女。
他低下头来吻她,冰凉的鼻尖相抵,声音很轻却又很郑重其事地说:“不许退。”
…
餐厅的预约大多保留十五分钟,谢宜珩拉开车门跳下去,刚刚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路线。裴彻拉着她的手往人行道上走,低头看了看她的那双靴子,说:“那家店离得不远,不急这一会儿。你慢点走,小心摔了。”
她被他牵着手,就这么走在洛杉矶的街头。街道两边的霓虹灯牌和璀璨灯火逐渐模糊成一片耀眼的光晕斑点,和记忆里某个热闹喧嚣的圣诞重合起来。她伸出手指,摩挲着他手背上分明的脉络,渐渐往上游移,食指贴在他手腕上。脉搏和心跳是一样的速度,她在那一小块肌肤上挠了挠,转过头说:“你心跳好快。”
她就是在明知故问。裴彻笑了笑,去牵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每一个指缝间的空隙都被彼此填满。他“哦”了一声,点点头,嗓音里带着笑意,说:“确实挺快的。”
…
餐厅里百转千回的爵士乐确实堪比百忧解。吃完饭,谢宜珩早把自己要做题的事忘了个干净,一边走,一边兴致冲冲地跟他讲八卦:“…当时哈维那个架势,我差点以为他要去阿比盖尔家楼下求婚呢。”
裴彻敲敲她的脑袋,笑着说:“哪有人在公众场合求婚的,这也太不礼貌了。更何况哈维给阿比盖尔发邮件都磕磕绊绊的,他怎么敢跑到她家门口去求婚。”
正好聊到了阿比盖尔,谢宜珩走了几步,一拍脑袋想起出门前阿比盖尔的嘱托,转过头问他:“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
不管从哪一条社交惯例来看,雪天单独丢下女士都不是一件礼貌的事。裴彻摇摇头,说:“没事,我和你一起去吧。”
附近就有一家Costco,谢宜珩按着导航提示找到了这家店,裴彻尽职尽责地给她推购物车。她七拐八拐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宠物用品区,昨天她不小心把姜小二的指套牙刷扔了,气得姜翡差点拿她的牙刷去给狗刷牙。
谢宜珩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站了几秒,摸摸下巴,目光在不同的商标价格上来回梭巡。
裴彻站在一边,看着她像个精明掌柜一样打着算盘,在那里货比三家,哑然失笑:“什么时候养狗了?”
她摇摇头,挑了个粉红色的指套牙刷扔进购物车里,解释道:“是朋友的狗,她跟我住一起,顺带着狗也跟我住一起了。”
裴彻了然地“哦”了一声,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慢地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什么狗啊?”
谢宜珩说:“哈士奇。”
他知道谢宜珩小时候和恶犬贴身肉搏的事。她以前见到了吐舌头的大狗就绕路走,就算是好脾气的老实金毛都要被她批判长相凶恶。现在这人居然和恶犬哈士奇住在一个屋檐下,隐隐还有沦为狗奴的趋势,简直是现实魔幻主义。
裴彻憋着笑,松松地揽着她半个肩头,侧过头说:“我想起一件事来,以前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没交论文,跟威拉德说他的移动硬盘被他们家的哈士奇吃了,所以交不了。”
这显然是恶犬和恶人的搏斗,谢宜珩听得挺有兴趣,问他:“谁啊?”
他停顿了一下,才想起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谁。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含糊其辞未免有些虚伪,裴彻迟疑了片刻,才说:“托马斯。对了,下个礼拜六他正好要来加州理工。”
谢宜珩“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爱德华真的打算和GEO600合作了?威拉德这都能同意的?”
要是威拉德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犹太人和日耳曼民族合作,那玛雅人关于世界末日的寓言肯定就要成真。
裴彻替她推着购物车,看她东挑西拣地找来找去,笑了一声:“不会。GEO600想和LIGO共同建造一个宇宙背景探测器,选址在佛罗里达州。”
谢宜珩和爱德华相处的时间不算短,这个老头的脾气被她摸得清清楚楚。她把手里的这罐果酱放回货架上,摇摇头,说:“爱德华肯定不愿意。”
gu903();爱德华在华盛顿州喝了二十年的沙子,看着LIGO从第一根钢筋架设起来,他自己绝对不会否定这个庞然大物的价值。最近几年有不少欧洲的物理学家发表论文,认为建造宇宙背景探测器也可以间接探测到引力波信号。如果爱德华真的加入了这个项目,他无疑是在打LIGO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