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夏就这么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直到后者被盯得后背发毛,咬咬牙刚想开口,女孩终于有了动作。
她把自己桌上的保温盒用力往边上一推,因为晃动而溅出来的汤汁洒在韩誉身上。
少年退避着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他恼了。
放下了架子,给她准备骨头汤,竟没有一点好脸色!
他韩誉什么时候做过这种掉价的事!
触及到少年瞬间黑下来的脸,唐夏完全没有害怕,她只是仰起头,从下而上看着韩誉,一字一顿道——
“那天我躺在医务室里,张医生跟我说会有可能失明,韩誉,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少年愣。
“我默默向你发了个誓,”她顿,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果是我出卖你,我就真的从此做个瞎子!”
女孩轻飘飘的语气忽然加重,满是凌厉!
韩誉一震,仿佛一道霹雳砸在头顶,将他炸得有些昏沉。
她的神情不似撒谎,凶狠的目光活像一只被激怒的狼崽,酝酿着难言的忿忿。
在看到她软软倒下去的那一刻,韩誉其实已经没有芥蒂了。否则,他又何必急匆匆送她到医务室,在她请假的这段时间里辗转反侧呢?他只是不善言辞,不愿言辞罢了。
良久。
久到保温盒上方的热气都已不再弥漫。
韩誉像终于鼓足了勇气,黑曜石般的眸子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情绪,落在唐夏脸上。
他说——
“对不起。”
女孩仿若被雷击,不敢置信。
少年却缓缓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那么浅,却那么真实。
“唐夏,我们冰释前嫌吧。”
第046章示好
唐夏从未见过如此刻这般的韩誉。
他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不可一世,她甚至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永远都不会低头,不会道歉。
可他又的的确确说出了“对不起”三个字,像风一样轻,像云一样淡,却也像他的目光一样坚定。
唐夏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没有。
少年的面庞依旧俊朗,上天精雕细琢造就了这件宝贝,同样也赋予了他倨傲的资本。而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倨傲,在今天被打破,仿佛一场酝酿多时的惊喜,摄人心魂。
彼时她还不懂,看着他的眼神里带了些许的不信任。
“韩誉,”唐夏迟疑道,“你是不是又要整我?”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愠怒渐起,眉峰凌厉。
他握拳,几乎是立刻便要转身离去,却不知为何,心头隐忍情绪占据大半,最终将他定在原地。
韩誉说——
“唐夏,我是认真的。”
他素来深邃的双眸有了片刻的清明,如天上的星河倒影,洒着点点晶亮。
唐夏还是不信,“不了吧,其实就现在这样…挺好的,”她耸肩笑道,眉宇间透出一丝释然,“你不必如此。”
韩誉目光一沉。
就这样?
是怎样?
他说,冰释前嫌吧。
她说,不了。
不了?!
“你——”韩誉不算是个挺能忍耐的人,性子中也带着点执拗,自己这般屈尊降位求和解,唐夏还拒绝?
他一个字噎在喉间,一副气极的表情瞪着女孩。
果然如此。
唐夏了然一笑。
韩誉终究是韩誉,他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她的原谅,而是顺从。
顺从以及服软。
唐夏看他瞬间就恢复了本性,也不点破,只转过身又将被他塞进课桌抽屉的试卷给拿出来,一边抚平皱褶一边道,“你看,你弄皱了它,等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抹掉这些皱巴巴的痕迹了。”
她话中有话,韩誉听得出来。
唐夏顿,指了指邹子妤桌上的保温盒,须臾又道,“收起来吧,大家都快回来了。”
韩誉要面子,若被同学看到,他肯定会黑脸。唐夏提醒他,也算是互相留点情面。
但少年不这么认为,他被拒绝,哪还有心思去想,眼睛死死盯着唐夏,一字一顿地回答:“要么你收了
,要么你扔了,”他似不解气,又狠狠接了一句,“我送出去的东西,才不会收回来。”
说罢,他也不管唐夏怎么反应,怒气冲冲地就出去了。
唐夏第一次觉得,韩誉还是挺小孩子气的。
没办法,她只能将保温盒盖上,把袋子扎好,再帮邹子妤弄脏的桌子擦干净。刚收拾完,教室外便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提前下课了。
唐夏一下子也没地方处理这骨头汤,干脆先塞进了自己抽屉。
那天下午邹子妤不止一次地问——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香啊。”
唐夏尴尬,结巴道:“没…没有呀。”
然后她明显听到后座的韩誉嗤笑了一声。
放学的时候,唐夏坐在座位上不动,她得等全班同学都走了再离开。
因为抽屉里还有个烫手山芋没解决。
但韩誉似乎是故意的,故意也和她一样坐着不动,
连桌上的作业都没收拾。
傅寒像往常那样跑过来,“唐夏,我送你吧?”
自打唐夏受伤后,傅寒便主动请缨要接送她。但那个年代,女生坐男生的自行车,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身边同学或多或少都会议论。
议论是不是早恋。
当然了,同学看见还不是什么最糟糕的事,可若是让老师看见了那误会就大了。唐夏这样考虑,便一直婉拒着傅寒。
今天依然如此。
傅寒也不勉强她,“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他摆手,率先出了教室。
唐夏目送他出去之后,才慢慢吞吞站了起来。
她刚起身,余光看到韩誉也同时开始着手整理书包。
真是奇怪。
唐夏心道。
女孩把抽屉里的保温盒拿出来,轻轻放在韩誉桌上
,“还给你。”
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在打扫卫生,注意力没放到他们这边。
少年嫌弃地瞥了一眼,“我说过,不要可以扔了。”他语气不太好,大抵是觉得在唐夏这里受了气,烦躁得厉害。
唐夏不想跟他起冲突,转身背上书包就准备离开。保温盒还在韩誉课桌上,她没有拿走。
刚走到门边,身后突然“哐当”一声!
做卫生的同学齐齐一惊。
唐夏回头。
保温盒被韩誉给挥到了地上,汤水洒了一片,遍地狼藉。
她叹口气,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们就算和好了,她跟这少年相处起来也不会太愉快的。
性格不合。
唐夏低头走了。
毕竟已入了三月,这两日天气有所回暖,风吹在身上不那么刺骨了。
唐夏照例在车站等车,车站无人,只她单独。女孩也习惯了,垂着脑袋想心事。
然而身边似乎忽然有人靠近。
唐夏一惊,警惕顿起。
她抬眸,人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定神细看,不禁愕然。
他恰好隐在路灯下,光线直直打在身上,有种朦胧的美感。唐夏看不清他的脸,但眼前这少年颀长的身姿,这熟悉的轮廓,分明便是韩誉。
“你也坐车?”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话已经先问了出去。
韩誉颇有点瓮声瓮气,“嗯。”
唐夏猛然想起,上学期还在公交车上偶遇韩誉了。
不过他应该不知道。
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是很尴尬的一件事情,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你们
之间有一股看不见的紧张气流在来回窜动。
终于,车来了。
唐夏松出一口气。
那会儿还不流行交通卡,她投币上车,依旧坐在习惯的位置上。
后车座第一排,靠窗。
韩誉紧随其后,打量一眼整个车厢。
乘客不多,稀稀拉拉五六个人,分散在车厢各个角落,有的还仰着脑袋在打盹儿,丑态毕露。
韩誉抿唇,抬步向唐夏走去。
女孩眼睁睁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然后他说:“唐夏,你到底要怎么样?”
第047章记得
少年声音不大,但车厢里实在安静,除了引擎低低的轰鸣,就只有他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婉转。
一时间,清醒的乘客都循声望了过来。
唐夏很是尴尬,低着头含糊地问:“什么怎么样…”
“我跟你道歉了,”韩誉沉声道,“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车窗外的霓虹灯折射在他脸上,将少年晦暗不清的面容给染出了绚烂的色彩。
似梦似幻。
“…”唐夏说不出话来。
韩誉却似乎执拗得很,“这样吧,下次体锻课,你也踢我一次。”
“…”唐夏更加说不出话来。
“如何?”韩誉微微蹙眉,转头问道,表情认真得过分。
其实他不必那么在意她的原谅的,但不知为何,他不希望自己是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出现在唐夏面前,总觉得低人一等。尽管,他非故意,可伤害终究是自己造成的,心理压力也有,一直想着想着,不是很舒服。
如果唐夏原谅他,或许这种情感会消除一些吧。
韩誉这样想。
可她偏偏就似乎要折磨他,明明是个温软的性子,却死也不跟他和好。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韩誉,”唐夏无奈,“我们就还是和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我不需要你对我示好,也恳求你别再针对我。至于原谅还是不原谅,说实话,你应该并不是那么在乎。”
她看得挺透彻,话也直接。
韩誉摇头,表示反对。
“我很记仇的,”唐夏弯唇浅笑,盯着韩誉的目光,带了三分礼貌七分温和,“上学期你让我给你道歉,后来你怎么回答我的,你自己还记得吗?”
韩誉狠狠拧眉。
果然记仇,上学期的事儿还翻了出来。
唐夏也不再继续,只压低了嗓音轻轻叹气。
她记得他说——我不接受。
那般决然。
“不记得。”
少年沉默片刻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唐夏愣,被他这话气得牙痒痒,“伤害别人的话语和行为你就记不住,韩誉啊韩誉,你能记住什么?”
韩誉不答,只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算了不跟你说了。”唐夏转过脑袋看窗外,注意到再有一站,韩誉应该要下车了。
“你不原谅我的话,”他似乎并不想放弃,又打破了沉默,“我就天天坐这辆车。”
像个不懂事的小孩,靠威胁来逼迫别人的迁就。
唐夏努力忍着不回头,张口道:“那你就坐吧。”热气喷在车窗玻璃上,留下一圈朦胧。
她伸手画了个圈,排泄心中烦闷。
韩誉见状,突然把胳膊横在唐夏身前,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画的圆圈上,随即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叉。
“你干什么!”唐夏恼了,转头吼他。
乘客们纷纷看过来,连睡着的人都被惊醒了,睡眼惺忪地嘀咕了一句“真吵”。
唐夏赶紧闭嘴,一张脸窘得通红。
韩誉却毫无愧疚,只又重复了一句,“你要怎么样才会原谅我?”
他说完,看了眼窗外,自顾自道:“你还不说的话,我就要一路坐到终点站,然后再走回家了。”
少年的目光有些迷离,素来硬朗的脸颊线条柔和了许多,语气听着竟带了点软侬的意味,让人不自觉心头一颤。
鬼使神差的,唐夏说了一句话——
“如果你能找出是谁向罗老师打了小报告,害你被处分害我被冤枉的话,我就原谅你。”她跟韩誉最大的矛盾来源于此。
唐夏想知道真相。
韩誉有一瞬间的怔忡。
须臾他问,“真的?”
唐夏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在应付他,只道:“真的,你如果能查出来,就会知道我的确什么也没做过,”她顿,说这话的时候格外认真,“也就会知道是你冤枉我了,一声‘对不起’明显还不够。”
韩誉皱眉,“那你还想要什么?”
一锅骨头汤都不够?
他昨天放学了亲自去菜市场买的!倒了三辆公交车!回家炖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她一口都没喝!还全洒了!
想到这儿,韩誉脸色又黑了。
“没想过,”唐夏耸肩老实道,“不过这你就别管了。”
她让韩誉去查这件事,的确有好奇与疑惑的成分在里面。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韩誉的道歉并非发自真心,她希望他能亲眼看到真相,因为他不信任她,解释再多也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去找答案。
唐夏再性格温软,也不背这么大的黑锅。
她背过一次了,很不好受。
“行。”韩誉似思考了片刻,最后一个字掷地有声。
不就是查个原委,容易。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道,“再见。”韩誉起身走到后车门处,公交车正好到站。
唐夏礼貌回应,“再见。”
门开,少年背着包一步跨下台阶,恰巧一阵风来,吹起了他额前薄薄的碎发,侧面绝美。
唐夏隔着车玻璃看他往回走,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真是个执着的人。
韩誉回到家,家中如往常一样一派冷清。他径直进了卧室,拉开书桌抽屉,连包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取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