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事,能摇尾乞怜,便赐予三分颜色;若是老而无用,便丢得远远地。
回家后,灯火阑珊,陆问行身上染着香烛的味道,他走进内室,看见赵如意,牢牢地抱着她。
若到时候他有个什么万一,在宫内咽了气儿,树倒猢狲散,赵如意又该如何自处?且不说这些私财她能否保住,但是她的容貌、他滞留给她的政敌,都能让她在京城中骨血被人啃尽。
所以,他到底该如何安置她的后半生?
第51章箭在弦上(小修)
赵如意在屋里早就备好了饭菜,见陆问行回来,忙迎了出去。
瞧他脸色苍白,自然知道他心里难过,便安慰道:“人死如灯灭,你若是放心不下,就派府里的人跟着把李公公送回祖籍。”
陆问行“嗯”了声,眼神仍垂在地上。这事他刚才让陆吉祥去做了的,可回想到李德正被孤寥寥地搁在板车上退出来,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从前他每日只想着要如何讨皇上欢心,如何能压过杨铭宇一头好早日登上掌印太监的位置。
可如今才觉得,做了掌印又如何呢?还不是皇上座下的一条狗,如此想罢,倒觉得这些年的蝇营狗苟实在没意思。
可惜,他如今又被架在这个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位置,若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怕是还没有出京城,就被他的政敌薅过去抽皮剐筋;若仍坐在这个位置,日后最好的结局怕不是如李公公一般,一副薄棺裹了送出宫外,或是比这种结果更惨,中途被冠上奸臣忤逆的帽子,连个全尸都保全不了。
赵如意发现陆小四自从今下午进宫回来后,整个人便变得十分消极,可不论怎么问他,他都说没什么。
实在被她磨得没有法子,夜间,他躺在床榻上,翻身,与她四目相对,问了句:“赵如意,若是有一天我...我死了,你怎么办?”
赵如意一愣,刚想说,瞎说什么呢。可看着陆小四专注的凝视她,那些搪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
她想了想,道:“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死了,我也不独活。”
她说的是实话。两个人成日里快快活活的处在一起,有什么高兴的事一起乐,有什么悲伤的事一起扛,若是两个人少了一个伴,孤零零地在空荡荡的人间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那还有什么意思啊?
其实,陆问行心里隐约猜到她会怎么做,可当她切实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坎还是忍不住一酸。
他拥过来,抱着赵如意,手掌磕在她的脊骨上:“竟说些傻话,你不是一向很聪明的嘛。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你就拿着我留给你的银钱,去找个男人过下辈子。”
怀里的赵如意想挣扎,他知道她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可他还是紧紧箍住她,望着她的眼睛:
“如意,你听我说,听我说。”
“我说的是真的,要是我死在你前面,你就远离京城,拿着钱去找个上门的男人,他不一定要文采斐然,不一定要身强体壮,最好是懦弱一点儿,怕你一点,这样才不能欺负到你头上。若是合适,你们还能生一个孩子,一家三口快快活活的活。”
赵如意发现他越说越离谱,直接推开他,坐起来:“陆小四,你晚上没事找事呢!就算你死了,我就这么缺男人,后脚就跟人成婚?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这么好,把我娇惯的脾气这么烂,除了你这个天底下还有谁受得了我这种性子?”
赵如意说着说着,就觉得委屈极了。她觉得陆小四这小心眼的烂鬼,她不就是跟崔是挨着坐了一会儿吗?他干什么这么提纲上线?还替她找男人?!
陆问行自认为现在自己是摸着良心说的这些话。平时他看见赵如意同别的男人只要挨得近一点,就气的不行。可真要是遇到险境,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赵如意从他这个烂摊子身边给摘出去。
赵如意见他沉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左瞧右看,拿起软枕一下又一下砸在他身上:“陆小四!你混蛋!有你这么争着抢着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吗?”
还让她重新找男人!也就这个惹人厌的狸花猫公公想的出来!
赵如意越想越气,把手里东西一丢,怄的靠墙抱着膝盖。
陆问行见她真的被气出眼泪,爬起来,伸手替他擦泪。
“别碰我!”赵如意哭的太激动,呛了一下,发出猪的哼哼叫,陆问行没忍住,弯弯嘴角。
赵如意更气了,抽噎道:“陆小四,你想的倒是完美,我问你,你让我跟别人,万一我眼瘸了,找了个白眼狼,贪我钱财,让我给他生孩子,让我故意死在床榻上了怎么办?之后又虐待我的儿女,用你的钱去养别的女人,别的孩子,还说你是个傻子!”
她考虑的也是实情,毕竟这世上的男人都现实,见她一个孤弱女子带着不菲财产,不生歹心,怕是也难。
是以,他想了又想,把自己的手掌磕在她手背上,声音轻,诺言却重:“那我就努力的活着,留一条命,去守着你孩子,看着他长大,让谁也不欺负他,好不好?”
“好,好你个头啊!”赵如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这陆小四的心窍究竟怎么长的,这种的榆木脑袋是怎么戳在皇上身边一步步高升的。
赵如意见实在同他说不清,直接扑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左右逢源,最终撬开他的唇舌,染上他的气息,恶狠狠道:“陆小四,你给我记清楚了,我赵如意这辈子都跟你这个太监磕磕绊绊,说不清道不明了,想嫁人啊,下辈子再想吧!”
等第二天,陆问行出门的时候,陆吉祥瞄到他有些肿的唇,愣了一下,忙问:“干爹,您昨夜里是被蚊子咬了么?”
陆问行一愣,伸手摸了摸,疼的连嘶了好几声,心里暗骂,这赵如意这张利嘴也不晓得留着别的地方,尽往明面上下口。
可他嘴上仍是忽悠:“可不是,昨夜你睡得早,没瞧见,那蚊子...”他瞄了眼陆吉祥的身高:“差不多到你鼻子那么大。”
陆问行淡淡敷衍,倒让陆吉祥吓得够呛:“比他还矮那么一点儿的蚊子,这一口下去,人还能有命?”
好在陆问行现在有事要去太极殿,没工夫再同他瞎掰。不然再被他打破砂锅问到底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搪塞他。
入太极殿,杨铭宇也候在皇上身边,瞧见陆问行进来,阴鸷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如今风调雨顺,天下人民有饭吃,有衣穿,表面倒还是一片繁复安宁的景象,朝堂上除了大臣们因为利益互相使绊子互啄,倒也没其他大事了。
陆问行抬眸,朝堂下的一个大臣点点脑袋,出列:
“臣有要事相奏。”
“准奏。”
此人在科举考试前便入了陆问行的阵营,自然知道这些时日他派了不少人马在到处去搜寻汝南王的踪迹。可即使费了这么大的气力,仍是连汝南王的影子也没见着。
眼前着皇上又沉溺于温柔乡,欲冷处理此事,陆问行实在忍不住,让人直接在朝堂上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等皇上听完后,挑了挑眉,沉吟半刻,问陆问行:“你前些日子不是让人去寻了么?”
陆问行道:“派了好几路人马,沿着汝南周边还有入京的要塞关卡都寻了,可都没见到人。”
听到陆问行话语的暗示,皇上这才恍觉汝南王若是藏匿在京城附近趁机设伏,他们倒真的像瓮中之鳖一样任人宰割。
“废物!”他怒喝道:“不是让你去寻的吗?这点儿事儿就做不好!”
“奴才无能,这就增加人马再让人去寻。”
刚要退下,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皇上,陆公公整日既要忙宫中的事,又要分心去寻人,左右拉扯,操劳不说,还没效率。”
“哦?那你说如何?”
陆问行心脏猛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头,盯着杨铭宇那双深邃且充满疯狂的眼睛:“皇上,不若让奴才去,让奴才去找汝南王,奴才必然不辱使命,将他给您带到面前来!”
“皇上,使不得!杨铭宇他是...”
萧图南双手撑在膝盖上,侧脸瞧了一眼杨铭宇,好似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好啦!陆问行,这些日子朕派你去了汝南,如今难道又要让你去寻汝南王?只要和他牵扯上关系的事,什么都和你有关,朕有时都在想,这一切的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推波助澜、贼喊抓贼?”
陆问行一下顿住,似是不敢相信皇上竟然对他说这种话。
萧图南认真地看着他,说:“陆问行,相比于从前,你更贪心了,从前你不爱插手朕后宫之事,如今倒是变了不少,今天在后宫拉帮结派,明日又在朝堂挟势弄权。朕是皇帝,已不想再看到一家独大的局面。”
陆问行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有些想笑。当年吴三思倒台的时候,他拍手称快,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自己倒变成他要防范的人物了。
只是他是否知道,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苏家的儿子,他的仇敌?
杨铭宇缓声道:“皇上严重了,陆公公其实也只是想给皇上分忧,只是太心急了。”
萧图南挥挥手,长睫微垂,掩下乌沉沉的眼眸。杨铭宇站在他身侧,薄唇轻弯。
陆问行顿了下,退出太极殿。
临出门的时候,他回头,视线越过满堂文武大臣、越过蟠龙柱,越过浮绘的丹壁,对上杨铭宇隐在阴影下的面孔。
太极殿外朗日高悬,热浪腾腾,携夹着风打在陆问行裤脚,可他却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深处涌起。
皇宫完了,京城完了。悬在他们头顶上汝南王叛逆的那柄剑已慢慢落下,紧贴在他们脖颈,只待什么时候就割破他们皮肉,索要他们的命。
可他不能走,也走不了。但是他要把赵如意送出京城,至少得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立刻!马上!一点都耽误不得!
第52章风起云涌(小修)
宫道上,明日高悬,阳光满铺在青石板上乃是一片耀目的白,风沙从街角吹过,打在陆问行的曳撒边角。
一路疾奔,入凌波殿,其间的小太监、宫女正在洒扫。
井水润在院落的各处,陆问行一路直行,甚至闻到泥土特有的腥臭味。
可这些味道浓郁到极致,倒有些让人恶心干呕。
他站定,拍着胸膛顺了会气,踏进内室,却没发现赵如意的身影。
他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生怕赵如意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出了什么意外。
却在窗柩后的池塘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陆小四,我在这儿呢!”
天气太热,赵如意也懒得出门,就和含桃两个人脱了鞋袜泡水,正玩得起劲儿,就听到她家的狸花猫公公满地儿找她。
她忙从水里把脚捞起来,随意在裙边踩了踩,便塞到鞋子里,还未动身,身前便吹来一阵微风。
陆小四脸色有些难看,额上遍布密汗,拉着她的手:“赵如意,我即刻送你出宫,之后你去京郊的私库去找管家,让他带你一直南下...”
赵如意不懂,这好好地,陆小四干嘛要把她送出宫,可他太急了,将她拉得直拽,出垂花门,凌霄花被热风吹落,打在她的裙角上。赵如意微抬起头,将陆小四狠拽回来,站定:
“陆小四,你说清楚,你不说清楚我为什么要走?”
赵如意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在危难来临之时,依稀也有一点预感。此时,宫中虽无异样,可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无声地四处蔓延。
她看着陆问行的眼睛,猜出了七七八八:“是不是杨铭宇和汝南王那又出了什么事儿?”
陆问行想故作轻松,可他发现自己在赵如意注视的目光下,根本笑不出来,须臾他只能正色道:“皇上让杨铭宇去寻汝南王。”
“他疯了吗,杨铭宇是苏家后人,让他去寻汝南王,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而且杨铭宇入宫这么久,把宫里的情况都摸的差不多了,这万一告诉给了汝南王,整个京城岂不是像关在瓮中的王八一般,到时候想逃都没地儿去!”赵如意顿了顿,问:“陆小四,你没有告诉皇上杨铭宇的身份?”
陆问行苦笑:“该怎么跟皇上说?如今吴三思死后,皇上唯恐我一家独大,是以才让杨铭宇入宫辅佐,如今更是防我防的厉害,我说的再多,在他眼里也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去诬陷他人的小人罢了。赵如意...没用了,趁现在还来的及,咱们能跑一个就跑一个...也省得到时候留在这儿都做了怨鬼。”
“那你呢?陆小四,你让我走,那你怎么办?”
陆问行没说话。
赵如意联想到昨夜他说的话,突然明白过来了:“难怪你昨夜让我以后找个男人再嫁人,原来你早就想好了,你没打算走是不是?”
赵如意刚说完,眼睛便红了。
陆问行没敢和她对视,却抬手将她眼泪擦拭干净:“如意,不是我不想走,是我走不了。我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没他恩准,私自逃离京城,被抓住了就是个死罪,到时候还会连累你。”
他哪里舍得看她哭?可如今不舍得也要舍得了。以后的事儿都没个准信,或许他们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可他还是狠下心,吩咐仆从准备马车。
赵如意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跟他卯着,陆问行没办法,只能吃力地将她抱起来把她塞进马车。
可她仍左倔右犟,紧紧抱着陆问行,不论他说什么,都死死的抱着他:
“陆问行,你别这样,我留下来,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嘛,要死就死一块,你这样食言,你知不知道真的很让人讨厌!”
陆吉祥站在门外,宫内的事儿又来催干爹来了,可干爹正好干娘胶着,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陆问行不敢回应,他生怕自己一下心软答应了。于是用力掰开她的手,放下车帘,一字一句道:“赵如意,我陆问行这一辈子没求过人,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听我一次,快点走,也让我心安行不行?若是没事,我就要让人接你回来。”
赵如意掀开车帘,反问:“那要是有事呢?”
他又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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