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朝暮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勺:“仙君突然到访,是有要紧事吗?”
星轨端起一杯清茶细细抿了抿,眼角余光却是有意无意的扫过那盘清蒸鲈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顺路过来,叮嘱你一二。”
朝暮蹙眉,试探道:“敢问仙君,莫非是同情劫相关?我在仙源已经接连遇上好几位情劫对象,险些倒大霉……对了,我发现他们全都失忆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不记得渡劫有这种副作用啊。”
“我如果不让他们失忆,说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你还怎么顺利待在仙源?至于被认出来……”
星轨想了想,接着道:“情劫是几大世家委托给我的任务,失忆这件事他们也是知道的,尽可能少同他们来往,避免刺激他们的记忆苏醒,若是实在躲不过……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脸凝重的审视朝暮,厉声低喝道:“你不会喜欢上他们了吧!”
朝暮连连摆手:“哪能啊,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仙君不必担忧。”
星轨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些情劫原本也是让你体悟人世百态,如果非但没有守住初心反而迷失在泛滥的情爱中,便是得不偿失了。”
朝暮感动道:“没想到仙君深谋远虑,竟也为小仙筹划的如此周详。”
“没、没什么。”星轨心虚的错开朝暮感激的目光,道:“丸时这几日不在仙源,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接引,她与我……相熟,应能照拂你一二。”
朝暮:“丸时老师不在么?他前几日还给我们上课来着。”
“他啊——”星轨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上扬:“他去家访了。”
“家访?”朝暮表情奇特:“这要如何家访?把飞升的神仙一个个登记户籍然后下界去寻吗?”
星轨嗤笑:“怎么可能?丸时哪有耐心做这种事,家访的学生通常都是东源弟子,那些家大业大的世家,而且与其说家访,不如说是挨个收保护费,否则像仙源这般不用交学费反而倒贴零花的学校怎么开的下去?”
“劫、劫富济贫?”
星轨轻咳,话题一转,道:“过几日天际雪崖恐怕会派人过来。”
朝暮:“天际雪崖?我在地理志里看过,那不是十二重天……”
星轨:“对,雪狐与氏,你认得的。”
朝暮挠头,疑惑道:“我认得?”
星轨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过几日你自然会明白,我来是要告诉你,凡事遵循本心即可,只有一点,绝不能对这些人动情,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朝暮点头,像她这样原身只是区区狗尾巴草的小仙,确实不能同世家仙族相提并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还有一件事……”星轨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道:“你如今对兔子……”
“停!”朝暮毫不犹豫的打断星轨的话,满脸痛苦的捂着脑袋:“仙君,求你了,说什么都行,可千万别提那种可怕的生物。”
星轨迟疑:“果真如此……严重?”
朝暮点头如捣蒜:“仙君啊,你可不知,那些红眼睛的恶魔,就算只是掉根毛被我瞧见了,都能连着做七天噩梦!”
“怎会如此?我见旁的草木妖精也不并如你这般恐惧天敌,况且你都成仙了,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怕成这样。”
朝暮皱了皱鼻子:“我倒不是惧怕天敌,牛羊之类的纵使抓来当坐骑我也有信心驯服,只唯独红眼睛,似乎是天生的不对付。”
她说完见星轨少年老成的沉思模样,生怕他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急忙道:“仙君,您好不容易过来一趟,赶紧尝尝接引老师做的鲈鱼吧,听闻这可是接引老师在妙华界废了好大力气寻来的,尾红色正、肉质鲜嫩……”
星轨蹙眉,正色道:“仙人怎能迷恋小千界的凡俗食物,若是污浊仙体、影响修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身为仙君更当以身作则,警示你们这些新晋小仙。”
朝暮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明明在凡间时星轨做梦都在念叨妙华界的红尾鲈鱼,如今倒是又端起架子。
后方,接引端着一盅菌汤,刚欲走过来,听见这话,脚步顿时停下,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消散,星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接引,朝暮却是正面朝那个方向,将接引眼底的落寞看的一清二楚,她略微思索了一下,语气比星轨更加义正言辞:
“仙君,这话不对,你曾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本着严谨的学术观念,理应你先吃了,才能谈警示意义,吃都没吃,那不是脱离实际?要不,你先尝一小口,确认它能污浊仙体,我保证今后绝对吸取教训。”
星轨闻言神情苦恼,似乎在琢磨朝暮这话究竟哪里有毛病,朝暮见他手指动了动,忙将筷子塞他手里,只见唇红齿白的小仙君一边紧皱着眉头,一边不由自主的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表情瞬间酥化开来,满脸的欲罢不能。
三两下功夫,盘子都险些舔的干干净净。
“香吗?”
“真香。”
呵,男人,嘴上说不要,身体倒很诚实。
朝暮轻笑出声,星轨反应过来后却是浑身都僵住了,暗恨自己大意,若是朝暮长歪,他可怎么跟神君交代?!
星轨抬头看向朝暮,正当他纠结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朝暮却是躬身施礼:“仙君、老师若是无事,弟子先回东源了。”
在接引赞许的目光中,朝暮功成身退。
……
入夜,明月初升。
经过一番生死挣扎,朝暮进入了熟悉的离魂状态,神魂漫无目的的飘过数座仙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最后垂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朝暮试着动了动胳膊,重新掌握魂体的控制权。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让她这个刚经历过虫噬痛苦的倒霉蛋有些发毛,她不能确保一直都能自如操控神魂,按照以往的经验,还是寻个不起眼的地方挨过一晚上为好。
朝暮抬头,这里不知是哪座仙山,灵气竟是比东源大部分地方还要浓郁,她此刻在山脚的位置,往上看全是云蒸雾绕,也不晓得山峰究竟有多高,倒是周围静谧的紧,应该并非是弟子众多的西源。
“沙沙——”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朝暮寻声望去,只见一条草木茂盛的小径里闪出一道人影,清亮的月光照耀在他身上,从朝暮的位置,只隐约瞧见是个男人,身材高大、衣着华贵,倒是有些熟悉。
朝暮蹙眉,凝神细看,那人走步极快,像是在逃离什么,不多时就走到了歪脖子树下,朝暮也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心中顿时纳闷起来。
大半夜的,雁衡阳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鬼鬼祟祟,怎么看都有问题。
她没有作声,虽说她今日状态好,魂体还挺凝实的,看起来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大家都是神仙,保不齐会被瞧出来不对,还是假装没见过的好。
谁料,正当她准备目送雁衡阳离去的时候,对方却停了下来,左右观察了一遍,而后更加鬼鬼祟祟的蹲在歪脖子树底下,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朝暮趴在树干上,面朝下,正对着雁衡阳的头顶,柔软的长发从脖颈间垂落下来,她心想,此时若是嚎一嗓子,必定能把这色胚吓出心理阴影,说不定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此后见着她都得绕道走。
朝暮忍不住扬唇,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与此同时,雁衡阳恰巧仰起脖子,正好对上朝暮倒悬着的还在诡笑的脸。
第39章心照不宣阴险仔
四目相对的瞬间,雁衡阳“啪嗒”一声惊坐到地上,朝暮也呆了,她只是想想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付诸行动啊,仅仅为了吓一下雁衡阳而暴露自己的存在也太蠢了!
四周,一片死寂。
尴尬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半晌,朝暮悻悻的收起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主动打破僵局:“好巧啊,雁仙友。”
“是很巧。”雁衡阳的表情已经从震惊回归平静,他不着痕迹的抹去身下的印记,似笑非笑道:“雁某竟不知,朝仙友有夜游爬树的喜好。”
朝暮十分自然的换了一个动作,借由茂密的枝叶和阴影掩盖住身体的异样,也笑道:“我也不知道雁仙友深更半夜不在宿舍,跑来这偏僻之处。”
“偏僻?”雁衡阳脸色古怪:“南山虽说少有人来,但也称不上偏僻二字,朝仙友不必用这番说辞来诬赖雁某。”
南山是仙源的主山峰之一,听说是源主居住的地方,朝暮并未来过,心下不禁诧异自己竟飘来了这等洞天福地,不过这倒也说得通,如此灵气丰沛之地,肯定不会是寻常小峰。
朝暮是决计不可能承认自己是离魂被卷过来的,便揪着雁衡阳的把柄,道:“说什么诬赖啊怪见外的,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妹,小仙也只是关心仙友因何逗留此处。”
“雁某来找源主,有些学业上的问题想请教罢了。”
朝暮眯了眯眼,当她三岁小孩呢,那只会点头摇头的工具人校长又不教书,怎可能答疑解惑?再者雁衡阳先前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啧,比入室行窃的偷儿还小心。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阴谋阳谋只要不挨到她身上,她都乐的装聋作哑,当下,便装瞎赞道:“原来如此,仙友可真是勤学向上,不愧为我辈楷模!”
若是普通人听了这话,只怕得心虚脸红的不行,但雁衡阳只是笑道:“朝仙友谬赞,雁某身为东源大弟子,自当以身作则。”
脸皮忒厚!
朝暮内心鄙夷,面上仍是真诚的点头附和。
雁衡阳道:“不知朝仙友到此是为了什么?南山距离东源宿舍甚远,仙友总不至于真是夜游散步至此吧。”
他略微夸张的语气呛的朝暮嘴角直抽:“仙友误会了,我可没有这等习惯,不过是无聊闲翻新到的术科教材,对上面一些法术不是很理解,便随手找个灵气充足的无人之地来练练施法,说来惭愧,小仙入门不久,竟不知此处是南山。”
雁衡阳盯着朝暮看了一会儿,不知是在辨认这话的真假,还是在琢磨该怎么处置她,半晌,才意味深长的道:“仙友若是试练法术,还是另寻一处为好,南山为源主清修之地,法术极容易触发禁制,如果被抓住,怕是说不清楚。”
朝暮惊讶的点点头,倒没想到经过牵魂镜一事,雁衡阳竟还会好心到提醒她法术禁制,不过如此说来,他方才那些偷偷摸摸的行为岂不是更加可疑……
“雁某还有事,便先行离去,今夜天色暗淡,看不清人脸,我从未见过朝仙友。”雁衡阳抬手施了一礼,告辞道。
朝暮回礼,很是上道:“天光委实晦暗,小仙也未曾见过雁仙友。”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一轮硕大的圆月高悬中天,银色月华将所有景物都映照的清晰无比,唯独绕开了两个小神仙。
……
次日,授业台外围了一大堆人,朝暮远远的望了一眼,只粗略看到墙壁上张贴了一幅画,她拉住一个过路的弟子,听他解释道:
“害,那是讲座海报。”
朝暮:“……讲座我大约能理解,海报为何物?”
过路弟子上下扫了朝暮一眼,同情道:“落后小千界来的吧,海报就是宣传广告,宣传画懂不?”
朝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中还是不太明白为何叫做海报,这种字眼倒是与星轨以前说给她的那些有点像,大约是别的小千界的词汇。
“小暮,你同他说什么?”青青探过身来,有意无意的挡在两人中间,暗暗丢给过路弟子一个和善的眼神,那弟子后背一凉,立即忙不迭的走开了。
朝暮未察觉青青的小动作,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乡巴佬把人吓跑了,有些郁闷道:“我只是想知道那张画上写了啥,谁要来给我们做讲座。”
青青笑道:“这些事小暮不如问我,我柳家的消息可比他们灵敏多了,今天是冰雪专题的法术讲座,由天际雪崖的雪老主讲。”
“天际雪崖?”朝暮惊讶道,星轨专程同她提过,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只是雪老是个什么人物?她既没听过也不可能认识才对。
青青:“小暮知道天际雪崖?”
朝暮收敛脸上的诧异,道:“只是在地理志里见过。”
青青柔声道:“这也难怪,天际雪崖名气确实不小,若是地理图册,至少也要专门辟出两页来介绍。”
朝暮问道:“雪老是谁?”
青青:“天际雪崖的先天灵仙,由冰雪化成,不必经过天雷淬炼,一出世便是仙体。”
“还有这等好事?”
青青笑笑:“也并非你想象中那么好,这样的灵仙与本命灵物命脉相连,若是哪一日天际雪崖冰雪消融,雪老就会立时羽化消逝。”
朝暮努了努嘴,依旧是艳羡道:“那种万年如一日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地方,哪里会轻易化雪,这样看来,雪老的寿元可比普通神仙长多了。”
话音未落,原先暖洋洋的天光忽而暗淡起来,高空中不知何时聚拢了几大团灰白的阴云,众人只觉得一阵刺骨寒风刮过,再睁眼,天上竟飘下无数晶莹剔透的雪花。
一弟子惊叫道:“仙源素来只有春夏两季,怎还会下雪?”
半空骤然传来一阵苍老开怀的笑声:“哈哈,仙源两季、草木不枯,那是因为冰雪不易掌控,若论驭雪之术,还得看我天际雪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面色红润、须发皆白、眉心一枚雪花图案的老者凌空而立,朗声道:“诸位仙源学子,老夫自十二重天天际雪崖而来,今日受邀开坛,为尔等讲授控冰布雪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