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坐在她对面,帮她整理布角杂线,状似无意的道:“我从前倒没听说仙源还有这样一只灵兽,丸时老师也实在无理取闹,怎能让你一个怕兔的草仙照管它。”
“老师是看不过去我一个神仙还被原身天敌吃的死死的,想助我提高灵科成绩,前几日夜仙友过来给它看诊时也说我这样不行,需要脱敏治疗。”
“夜一白?”青青哂笑,低低嗤了一声:“那个蠢货……”
“你说什么?”
“我是说纵使他们讲的再有道理,小暮不愿意的话也不当强求。”青青眉眼温柔:“我的小暮只要开开心心就好,旁的事情有我在,不必忧心。”
朝暮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事事都要躲在别人的羽翼下,虽说我原身只是株狗尾草,但我依旧相信自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厉害神仙,这话说出去怕是要招人奚落,我也只敢跟你讲,青青你可不许笑我。”
青青摇头:“成为大能太过辛苦,我不愿意你走这条路,有我保护你,何必要亲身涉险。”
“怎能一直依赖旁人呢,我有手有脚,所有事都能做的很好,不逊于任何天资过人的神仙,终有一日,我这棵杂草也会载入史册,成为激励后来小仙的前辈高人。”
青青不搭话,只是温柔的笑。
朝暮心下有些郁闷,往日里最为亲和投缘的青青也不信她,难道根脚出身真就将一个人框死了吗?明明她术科和因果科的成绩都很好,对法术公式也有新颖的见解,这样的悟性放在任何一个世家子弟身上都能被众人寄予厚望。
灰毛兔子两只前爪抱着朝暮给的胡萝卜慢吞吞的啃,目光中流露出不屑,他的小草就算神体崩溃,屈居于普通凡草的肉身中,也远非这些小仙可比。
朝暮成功将竹筐收拾成一个小窝,脸上才有了几分笑容,正准备起身将灰兔抱进窝里,却被青青拦住:
“我来吧。”
青青走到桌边,绝美的面容上满是探究的神色,她伸出两只手,指间灵力涌动,只消沾上一根兔毛,就能感知到其神魂与肉身中的细微不妥。
灰毛兔子森白的门牙一口咬掉胡萝卜的青蒂,忽而往桌上一趴,有气无力的呻/吟了一声:
“叽呜……”
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吧?!
朝暮腾地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兔子边上,皱着眉将缠在它后腿上的布条解开。
青青见状只好收回手中的灵力,如此近的距离,法术波动很容易被察觉。
“没裂啊……”朝暮自言自语道,她对着伤口瞧了半晌也没看出哪儿出了问题,只好满腹疑惑的又把布条重新缠回去。
青青道:“或许缺水,你是不是水喂少了?”
“是这样吗?”朝暮挠头:“我在凡间时看书上说兔子不容易渴的,所以也没怎么给水。”
“仙界的灵兽岂会同凡界的普通兔子一样?”青青笑的如沐春风,提议道:“小暮不是刚买了一个灵泉阵吗?不如先去将阵法装好,取些灵泉水来,这里我替你看着,若这兔子有异样立即叫你。”
朝暮觉得这话有道理,感激的道了声谢,便拿着阵盘往外走去,屋子里只剩下一人一兔。
青青眸光轻闪,手中涌出一团灵光,也不打算小心翼翼的探,直接粗暴的往兔身上碾压过去,若是只普通灵兽,就算不会灵智受损,也会精神萎靡个一年半载,只是不至于伤及性命。
然而,那团青色的灵光尚未触及到灰兔,就原地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灰毛兔子坐在原地,粉嫩的肉爪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朝暮新采的草叶。
青青神色微凛,后退两步,冷笑道:“堂堂仙源神君,竟会纡尊降贵化作一只兔子,真叫人意外。”
世间人只听过辟开三十三天的上古神君,却鲜有人知晓神君的原身是只垂耳灰兔,隋迩也没兴趣同个后辈小仙争辩,只淡淡道:“本君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
青青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如今听到灰兔三瓣嘴中吐出这寒泉一样的声音,才敢肯定,同时暗暗心惊,一介神君不要脸皮,用这种无赖的法子接近小暮,她还能有多少胜算?
“小仙只是诧异,神君做事真是自负,小暮平生最怕兔子,神君也敢变做兔兽,还是这样一只其貌不扬的灰兔。”
有这么……丑吗?
隋迩垂下来的耳朵微微摇晃,一时间也猜不透这女仙是否知道这是他的原身,故意出言嘲讽。
青青说出方才那番话,内心却是更加恼恨,她见过小暮被兔子吓傻的模样,然而今天小暮的表现虽然还存了几分恐惧,但已经能做到主动碰触,她想不通眼前这只丑兔子做了什么才出现这种变化,更担忧这变化导致的后果。
如果小暮再一次被他夺走,那自己、自己……
青青眼底涌出一股寒流,看向隋迩的目光越发忌惮和憎恨。
“我观你有些眼熟……”灰兔漂亮的红眼睛扫了她一眼,那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实在无法忽视。
青青手心紧了紧,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神君这搭讪的技巧未免过于拙劣,只可惜小仙委实不喜欢老成这样的男子,我以为如神君这样的年纪,本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要来打扰我等年轻仙子。”
这话里藏话,隋迩不屑跟一个小神仙计较,可心下不禁狐疑,眼前这个女人不论说什么,都在有意无意的想将他从小草身边驱离,莫不是真的……
见隋迩身形不动,毫无波澜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如此一来,青青也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可只有一点,她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起码现在不能,神君的名号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抬抬手就能碾碎一个小世界,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实在太大了,更遑论自己现在受禁术桎梏,根本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青青手心攥得更紧,咬牙压下满腹的不甘和恨意,却是向隋迩抬手揖了一礼:“神君爱扮兔子,便在此处随意发挥,小仙俗世繁忙,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立即化作一缕流光往外遁去,一刻都不敢耽搁,但她在云间徘徊了一阵,却并未回到自己的宿舍,而是放开神识,找到了仙山那头的朝暮。
朝暮拿着阵盘,站在一条浅溪里四处摸索。灵泉阵并不能凭空造个灵泉出来,而是利用空间之术将附近的灵泉导引至指定的地点,因此安装阵法的第一步就是根据阵盘的指引找到一处可用的灵泉。
清凉的溪水没过小腿,将轻而薄的裤脚裙边沾湿,透过清澈的水面,一眼就能瞧见那白皙小巧的赤足在鹅卵石间走来走去,朝暮将长袖卷起,露出一段雪嫩纤细的手臂,五指张开,贴着水面仔细感应着什么。
“小暮,你在找什么?”
朝暮回头,正见青青背着光站在溪边,五官神情均是掩没在阴影中,声音轻飘飘的,语气有些奇怪。
朝暮未细想,只笑道:“这泉眼忒狡猾,藏在山溪里难寻的很,我分明探到就在此处,可摸了半晌也没摸着。”
她说完又弯腰继续探,微卷的长发散落到水面,在太阳照射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湿润的发尾又将衣裙染上水渍,勾勒出女子纤瘦的腰身,青青眸色渐深,内心的惶恐和躁动越发肆虐不止,一个声音不断提醒她: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再等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别人抢走……
入水声响起,青青踏入浅溪中,缓慢而坚定的向朝暮走去。
与此同时,朝暮手心终于感应到了灵气波动,开心的喊道:“找着了,我找着了,青青你看——”
她回身,正对上近在咫尺的青青,不禁吓了一跳,脚下一软径直往后栽到水里,坐在一堆鹅卵石上,溪水没了半身,衣裙皆湿,衣带和长发顺着清澈的水流缓缓浮动。
“你怎么下水了,还凑这么近。”朝暮没好气道:“这下可好,我刚摸的泉眼又得重新探。”
青青没有回答,她蹲下身来,轻轻将朝暮搂入怀中,两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在这溪流里衣衫尽湿,身影交叠,如同一幅绝美的画作。
朝暮被抱得一懵,又觉得女子之间亲昵些也属正常,便拍了拍青青的背,轻声哄道:“好青青,你是受什么委屈了吗?我们回去慢慢说。”
青青眉心紧蹙,手臂搂得更紧。
“哎,不对。”朝暮疑惑道:“你不是在我院子里看兔子吗,怎么突然过来了?那兔子刚才精神不对,要是出了岔子可不得了。”
听到她这样关心神君,青青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更像是钝刀子割一般一下下疼的厉害,声音也沙哑起来:“小暮,你是不是喜欢他……”
“谁?灰毛兔子吗?”朝暮莫名道:“青青你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只兔子,我是棵草,不吓得抱头鼠窜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可能亲近一只兔子?”
“那我呢,你喜欢我吗?”青青将头埋在朝暮颈窝,贪婪的感受着她的气息。
朝暮笑道:“你怎么今天总问些奇怪的问题,我当然喜欢青青啦,青青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不是这种。”青青倏然抬头,目光沉沉的看着朝暮,两只手紧握住朝暮的肩膀,神情专注:“我说的不是这样的喜欢,是男女之间、夫妻之间的的情爱,小暮,你告诉我,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碧落黄泉,长相厮守。”
“啪嗒——”
手里的阵盘掉进水中,朝暮呆若木鸡,脸上被震惊两个大字占的满满当当,脑袋里更是浆糊一般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好半晌才略微搞清楚她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
“青、青青,你也说那是男女之间了……”朝暮眉头拧巴成一团,磕磕巴巴道:“我是个女、女子,你、你也是个女子,最重要的是,我喜欢男人……”
这一点,她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诉过青青了吗?
“如果没有性别的障碍呢?如果我是个男子,你是不是、是不是……”青青话说的急,喉间也一阵阵的喘着粗气,只是女子的气息细弱清越,这般喘起来也甚是悦耳动听:“……你是不是就会看到我,是不是就愿意与我成为仙侣?”
“啊,这……”
这不是搞笑呢嘛!
阴阳天定,哪轮得到你说男是男、说女是女,更不用说都成仙了,紫府早就定了神魂真身,就是男子削掉那啥也变不成太监。
朝暮上下打量了一遍青青,目光从对方胸前的波涛汹涌上一扫而过,确认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这才语重心长的道:
“青青你是不是在哪里受了刺激,我琢磨着咱们神仙也不会中邪啊,难道族里给你逼婚了?对于大世家来说这倒也是平常事,但拿我一女仙当借口也不能服众啊,你找我不如去找个男子……”
“小暮,我喜欢你。”青青眼角发红,痛苦的神情中隐隐透露出一丝执着和疯狂:“你回答我,若我是个男子,你是否会同我在一起?”
朝暮从未见过这样的青青,往日里的青青永远都像一个邻家姐姐一样温柔体贴,从来都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更不可能用这种语气逼问她。
朝暮气息不稳,周身的灵力也因为感受到危险而不自觉的涌动起来。
她原想随口附和附和,让青青安心,可转念一想,她既然将青青视为知
己好友,又怎能欺骗她敷衍她?
朝暮深吸了一口气,诚实道:“青青,我不会对女子产生男女之情,也无法想象你变成一个男人,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
青青手一松,呆坐到溪水中。
朝暮将她凌乱的衣袖和裙摆理整齐,柔声道:“青青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们不能成为仙侣,却可以成为最好的闺中密友,你莫要整日胡思乱想,若是族中逼婚了,我们一道想办法。”
“可是我迟早会失去你。”青青绝望道:“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别人的妻,再也不属于我……”
“都说你胡思乱想了。”朝暮蹙眉:“我连个合得来的男性朋友都没有,你怎么平白就能想到成婚之事?况且我们都成仙了,道侣这等事也不是必要的东西,我可以一辈子不要道侣,可我不能一辈子不要朋友啊。”
朝暮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我跟青青是最好的朋友,这一点,不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
青青眸光忽然亮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对,你没有爱上他,我还有机会,他这般高傲霸道的人,怎么可能招你喜欢。”
“你说什么?”
青青握住朝暮的手:“小暮,你喜欢男子对吗?”
怎么还在问这个问题,朝暮有些头疼,但基于两人之间的情谊,还是耐着性子点点头。
青青苍白的唇角终于扬起一抹弧度,轻声道:“那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你要去哪儿吗?”朝暮问道,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女子就化作一缕流光遁入天际,眨眼之间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朝暮心下有些莫名的失落,隐隐约约觉得她是去往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见面,大约已是物是人非。
……
东源五人一下子少了两人,朝暮坐在空荡荡的前排,叹了一口气。
小徒弟贴在她身边,紧张道:“姐姐,你怎么叹气了。”
夜一白和青青都不在,没有人跟他抢朝暮身边的位置,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可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连几日晚上做梦都笑醒过来。
但是今早他收到了一个消息,却是笑不出来了。
朝暮一手撑着下巴:“东源拢共也没几个人,一请假还请两个,干脆你们都告假算了,我一个人占满座位,独揽好风光。”
她随口说道,然而这话落在与锋耳中,他神色立即低落下来:“姐姐你这嘴好厉害,我也请了假,马上就要走了,雁哥哥大概也得告假。”
朝暮:……
“你们又要干什么去?”
与锋正要回答,后边几个聚在一起的西源弟子忽然哄闹起来,一人高声道:“仙主辰典,那可是仙界盛会!有头有脸的神仙都得到场!”
他说完,旁边几个弟子立即笑道:
“你激动什么,又没给你发帖子。”
“就是就是,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又是凡界出身的小仙,就算舔着脸上去,也进不了二十一重天的天门。”
“管的宽哩,我想想都不成吗?”
“听闻今年的仙主辰典可非同一般,不光世家会去,咱学校丸时、胡庐二位老师也要过去,更绝的是,那不知在何处隐居的仙源神君也应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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