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寒霜看见了高耸的大厦和废弃的铁轨,他凭借着苏逸淳看的那一眼锁定了位置,提着706的衣领飞快地往外跑。
“你就认出来了?等等!电脑,电脑!”
706的腿比杜寒霜的短上一截,抱着笔电迈着大步才能勉强跟上,杜寒霜看了一眼自己车库里的车,视线缓缓投向苏逸淳之前夏天最爱骑的那辆哈雷,问了一句:“你怕冷风吹吗?”
“啊?”系统迷茫且无助,等到他终于想明白杜寒霜在问什么的时候,脸已经快被吹僵了。
他抱着电脑哆嗦着下了车,杜寒霜也一样裹挟着一身寒气,眉目冷硬,周身气场锐利地仿佛要化为实质,706还没从刚刚的寒风飘飘里缓过神来,就被迫跟上杜寒霜的脚步往楼顶爬。
这栋大厦是全市历史最久远的一栋,平常也少有人至,没别的什么特点,就是楼高。
等到爬上了顶楼,706瘫在了天台的小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推了推门,没有推动。
和他苟延残喘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完全成对比,杜寒霜大气都没喘,只是轻声说了句“你让让”,然后抬脚把天台的门板直接踹飞。
楼顶毫无遮挡,冷风扑面,杜寒霜一眼就看见了寒风中瑟缩着的Omega,面色沉的能滴出水,但还是忍住了气走上前,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苏逸淳身上。
诺亚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互动,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706远远看着他,只觉得讽刺。
“你们都来了呀。”诺亚脸上的笑容依旧明艳,但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每一个笑容都仿佛复制粘贴,连弧度都不曾改变过,像是排练了千百次,才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笑容。
苏逸淳缩在杜寒霜怀里,讷讷地喊了一声哥哥,杜寒霜捏捏他的指尖,拍拍他的脑袋:“别怕。”
诺亚依旧坐在天台旁边,发丝被风吹乱,他没有理会地上坐着的两人,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门口的706,眼底出现了怨毒的神色:“你背叛我。”
“不是我背叛你,从一开始我就和你不是一边的,”706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你赶快去死。”
这话说的实在露骨,诺亚也不生气,只是从天台边上跳到地面上,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歪着脑袋甜甜地说:“可是你们都骗了我,那就都该去死,这样我就可以学会很多东西……”
天色愈发阴沉,像是冬日突来的雷雨,苏逸淳目露茫然地看着诺亚,他什么都不记得,这些话他也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本能感到危险,抿着嘴不说话。
可他不说话,不代表诺亚就会放过他,这个时候,这个拥有极高智慧的人工智能才撕破了自己假装人类的那一层伪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苏逸淳:“你知道自己是谁吗,明白为什么被选来这个地方吗,因为你活着的时候,不被人期待,没有人需要你。”
Omega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味,但是心中难以言明的苦涩却已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明白这份情绪从何而来,蹙着眉奋力喘息,大脑好像要炸裂一般的疼痛,喉头滚动,一股腥甜涌上来,咳了个惊天动地。
鲜血滴落在雪面上,杜寒霜想伸手扶他,被苏逸淳用力推开。
少年自己伸手把唇边的血迹擦干净,费力地呼吸,抬眼看着杜寒霜,气息不稳地问了一句:“我是你的谁?”
“……”
706看他不对劲,想了片刻也猜了个大概,出声提醒道:“苏逸淳,诺亚是可以操控别人的记忆的,你不要被骗了。”
苏逸淳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死盯着杜寒霜,要他给出一个答案,男人默了半晌,才用气音说道:“你是我的玫瑰。”
空中响起隆隆雷声,电脑响起“滴——”的提示音,706都不用低头,就知道源代码已经被破解了。
雷光打落下来,映亮了诺亚的脸,他的面容再也不是那副笑模样,褪去了人类的皮层和温度,他始终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工智能。
这个世界逐渐开始崩塌,一点一点,从远处的天际开始化为灰烬,系统高高在上,它用浓厚的电子音,发出了与人类无有差别的不屑与愤怒。
他看着苏逸淳,冰冷道:“我让你杀死你的月亮,为什么不听呢?”
苏逸淳的手里凭空出现一把匕首,他身子微颤,捏着刀柄,把下唇咬出了血,看向手里闪着冷光的器物,不知所措。
突然,下巴被人轻轻捏着,男人的手微微用力,把他鲜血淋漓的下唇从齿间解救出来,苏逸淳微微抬起头,是杜寒霜。
他着实是个很爱落泪的人,可是这个场景下,他根本哭不出来,只能痴痴地看着Alpha,一语不发。
诺亚看见这一幕,破天荒的开始愤怒:“你的感情判定只不过是系统给你设定的数值,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甚至需要叫我父神,你怎么敢,你凭什么忤逆我?”
拇指抹过唇边的血渍,杜寒霜跪在苏逸淳身边,是最虔诚的教徒,以沉默,以灵魂,守护他的玫瑰。
“不是的,我爱他与设定无关,与数值无关,只与他给我的一切有关。”
“他要我生我便生,他要我死,我也无怨无悔。”
世界崩裂的更加厉害,整座城市却安静地恍若空城,坟场般寂静,只有天上的巨大裂缝将一切都吞噬干净,高楼倒下,又化为虚有。
杜寒霜和诺亚无声地对峙着,苏逸淳看着天上越来越近的裂缝,捏紧了手中的匕首,小声地说了一句:“能当你的玫瑰,我很开心。”
刀刃刺入胸腔的那一瞬,所有的记忆都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裂缝的吞噬很诡异地停止了,诺亚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逸淳:“……怎么会,你为什么会捅向自己的……”
“因为我爱他。”
万物由此而生,当他用刀尖对准自己之后,一切构建于他之上的东西,也不复存在。
这个世界的核心,是苏逸淳自己。
天色开始放晴,然而即便如此,雪还没化干净,他还是没能等到春天。
耳畔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苏逸淳被吵的有些头疼,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要回去了。
左手被人套上一枚银色的戒圈,苏逸淳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攥紧了杜寒霜的衣袖。
鬓发被人轻轻裁下来一缕,他没力气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动手将自己的头发也裁下一小缕,两捆碎发被杜寒霜用红线捆在一起,他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和初见的时候一样,只是眼眶红了,说话的时候气息也不稳,像是要哭。
“结发为夫妻。”
苏逸淳一语不发,闭上了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他始终爱他,只是从今往后,天各一方。
第87章正文完结
“淳哥?淳哥?”
苏逸淳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动作太猛,一下子又摔回床上,捂着自己的额头缓了半天。
头晕目眩中,他看清了身旁站着的篮球服少年,反应了半天才认出了这是自己以前常常一起约着打篮球的男孩子。
“哥,你终于醒了啊,昏了那么久,吓死我们了。”
床上的男人垂下眸,抿着嘴沉默了片刻,伸出左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左手无名指上的亮银如同坠星,穿着篮球服的男孩子有些讶异:“哎,哥,你戒指哪来的啊,之前都没见你带过,你有对象了啊?”
苏逸淳的手一顿,伸出左手看了看,扯起一抹很浅的笑来:“是。”
打篮球的男孩子很少见到他笑得这么柔情,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苏逸淳打断:“我晕过去了多久?”
“三天。”
苏逸淳眉头一跳,他在小世界里待了一年多,在这里居然只过了短短三天。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病房门就被敲响了,抬眼看去,穿着制服的男人眉心微蹙,一副冷硬模样。
或许是气质太过相似,苏逸淳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下一秒就回过神来,礼貌性地问了句好。
病床上的青年看上去很素净,由于卧床昏迷三天的缘故,带了一丝病气的风情,让人想起汉代细柄长颈瓶,纤弱的艳丽。
李勤臻瞥了一眼病房里的篮球少年,对方似乎以为他是条子,也大致知道苏逸淳在地下拳场比赛,有些操心地用气音说:“哥,你要是被打/非了,我们凑钱去局子里捞你。”
苏逸淳:“……”
李勤臻:“……”
苏逸淳嘴角抿起一丝笑来:“好,谢谢,但是我不会被抓的。”
少年离开之后,李勤臻才出声:“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的。”
说完这话,他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又补了一句:“你之前曾经意外被卷入我们组织编号为HA4556的项目,我们想请您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可以吗?”
苏逸淳眼睫微颤,轻轻点了点头。
……
通过李勤臻的描述,苏逸淳才知道,原来诺亚,也就是所谓的HA4556,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在吸取人类意识进入小世界,以此来获得人类情感数据,也就是他自己所形容的,学着做人。
成为人的代价,是被选中的宿主死亡,只有宿主死去,诺亚才能汲取到感情值。
宿主,这个名字听上去就令人发冷,寄生虫或是细菌附身于己,才会用到这个词。
只不过蚊虫吸取的是宿主的血,诺亚吸取的是宿主的命。
李勤臻所在的特别行动小组,说是来对他进行调查,实际上也只是多了解一些情况罢了,听完了他和杜寒霜的事情,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句抱歉。
点滴瓶滴液的频率很慢,苏逸淳看着吊瓶里的盐水一点点往下落,很像小时候邻居家里的漂亮沙漏,滴下来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漏光了,就什么也没了。
“没关系。”
他的眉眼和Omega时期一样俊秀,只是打架的时候留了疤,成了断眉,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有点血气的凶狠,但是现在躺在病床上,显得斯文很多,也大概是因为失去爱人,总让人见了伤心。
鬼使神差的,李勤臻说:“我们军方也有一位少将被卷入了小世界,至今还没醒呢,医生说估计快了,要不你去他在的医院问问情况,说不定能找到您爱人有关的线索。”
他是好意,苏逸淳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礼节性地收下,压根儿没打算去。
军方的少将,能见他才有鬼。
送走了李勤臻,苏逸淳当天下午就出了院。
地下拳场的老板知道他在医院,特意打了电话嘱咐他好好休息,暂时不用来上班,苏逸淳也乐得不用去为了赚钱找揍,他现在也没这个心情。
清隽的青年双手插兜走在太阳底下,感受着毒辣的太阳,有些惆怅。
他走的时候,城南还在下雪,他没能看见玫瑰开花的季节就匆匆离开。
想到这里,他循着记忆来到了附近的一家花店,准备买个玫瑰花儿给自己,感受一把睹物思人的感觉,结果一进门撞上花店老板女儿出嫁般的喜气笑容,对方似乎也是个自来熟的,拍着苏逸淳的肩笑道:“帅哥,买花吗,除了玫瑰全部都有。”
“……”苏逸淳迟疑了片刻:“可我就想要玫瑰。”
“玫瑰没有了,被包下来送去市医院了,据说那里有位客户特别喜欢玫瑰,方圆几百米的玫瑰花都被他包圆了!看看别的吧,我们这儿的矢车菊啊百合啊都开的很好。”
似乎是被什么触动了心弦,苏逸淳攥着老板的手问:“哥,是你亲自去送的吗?市医院?几层啊?我也想去凑个热闹。”
说着,苏逸淳从口袋里掏烟给老板点上,老板也是好说话的人,冲着店门外的小货车努努嘴:“喏,开车去送的,好像是脑内神经科的,我还听人说那是个军方的人,权势好像不得了呢。”
一根烟还没完,老板继续絮絮叨叨,苏逸淳已经跑着出去了。
市医院离得并不远,苏逸淳攒着气一路小跑到这儿,也没花多少时间。
他都压根用不着打听,就大致能猜到玫瑰花的去处,因为整个大厅的人都在讨论,而大门外,还不断有玫瑰被送进来。
苏逸淳跟着送花工人上了电梯,听见不断有雷声般的响动,恍惚了十多秒,苏逸淳才辨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心跳。
视线落在一旁的玫瑰上,没有繁复精美的包装,只是最简单地捆起来,最原始最无畏的张扬,是象征爱情的花。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草芥,可是有人曾将他比作为这样的花朵,于是他被冠以姓名,从此有了被爱的能力。
刚一出电梯,苏逸淳就能闻到满走廊的香气都是玫瑰的气味。
很像杜宅春天的时候,玫瑰一丛丛的爆桩,开的整个春天都凝在院子里。
这一层都很安静,苏逸淳看着送花的人忙进忙出,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终于在人都走了之后,推开那间病房门。
整个屋子里都布满了绚丽的红,这种红甚至冲淡了医院的凉薄,看上去仿佛布置婚房般浪漫。
床上并没有人,苏逸淳瞧了一圈,连厕所和床下都看过了,还是没有人。
他有些失落地点了根烟,准备离开,房门从外打开,穿着病号服的男人眼神淡淡扫过来,和苏逸淳正好对视。
即便穿着病号服,也遮不住男人冷硬的气场,如同出鞘利刃,凤眼微挑,嘴里还叼着未点燃的烟,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需要住院的病人。
二人相顾无言,半晌,苏逸淳动手弹了弹自己快掉到衣服上的烟灰,询问似的问了句:“需要点烟吗?”
男人挑了挑眉,没有拒绝,苏逸淳便凑上去拉着他的衣领往下压,两根烟的烟尾触碰,未点着的就燃起火光来。
情人般无声的呢喃。
“先生,”苏逸淳敛起眼神,仿佛刚刚唐突的完全不是他:“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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