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住黑板槽,刘志劲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好像在摇晃,晕晕乎乎的,他以为自己突发什么疾病了,脸色难看,他背对着大家,试图调整状态以保持清醒。
底下坐着认真听课的学生们扬着脖子看他突然不动了,纷纷觉得怪异。
彼时,弋羊手托腮,盯着演算本思考“电源输出功率何时达到最大”的问题。
她右手边放着水杯,水杯里还剩三分之一的凉白开,她眨巴眼睛的功夫,无意间扫到水面在轻轻摆动。
弋羊皱起眉头,她第一反应是前桌可能在抖腿,便把桌子往后撤了一厘米。
再抬头看黑板,瞧到头顶的灯和电风扇来回摇摆。
弋羊脑海里生出一排问号。
晃什么呢?没感觉到有强风啊。
正在她出神的间隙,“羊姐——!”韩沉西喊她一声,而后她右侧的胳膊被他宽大的手掌紧紧握住。
弋羊扭头看他,韩沉西面色沉重,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韩沉西侧过脸看刘浩川和孙兴文,像问询什么,刘浩川和孙兴文表情逐渐复杂。
静默三四秒的时间,韩沉西突然起立,他冲刘志劲说:“老师,是不是地震了?”
不确定的疑问句,身处平原地区的孩子,脚踩的土地一直是稳而实的,没人经历过地震,更没有人听过相关的地震预警。
刘志劲慌忙转过身望着大家,他神色有些呆滞,但很快观察到窗户抖动,稍作反应,忙说:“应该是地震了。”
班里开始躁动。
“出教室!往外跑!快快——!”
刘志劲一声令下,学生们惊慌失措地起身,一蜂窝往前后门挤。
场面混乱不堪,有女生绊到桌腿摔倒了,刘志劲急赤白咧地嚷:“扶起来!扶起来!”
韩沉西动作极快,他拉着弋羊率先跑了出来,可到了走廊,他看刘志劲守着前门组织排队,再扭头看后门,没人管,挤作一团。
韩沉西这个人,骨子里埋着责任感。
犹豫片刻,他推了弋羊一把,说:“羊姐,你先下楼。”
弋羊问:“你呢?”
“我帮忙守一下后门,马上也下来。”
韩沉西说完便贴着墙角折返回去。
“都别挤,一个个走!”他指挥着涌到后排的人,面容从未有过的严肃。
7班70个人,两三分钟的时间,全体有序撤出教室。
而后,刘志劲并未就此下楼,此时,所有出教室的学生纷纷堵在楼梯间,以防发生踩踏事故,他继续维持秩序。
“不要慌乱!不要奔跑!”
韩沉西顺着人流下到下一层的通道口,前面有个男生的鞋不知被谁踩掉了,他停下弯腰要去捡,后排的同学烦躁得催促他快走,推挤一瞬间发生,韩沉西反应极快,在他扑倒前,攥着他的后衣领把人捞住了。
“鞋先不捡,下去再说。”
他语气很凶,唬得人不敢出口反驳。
到二楼楼梯平台,韩沉西听到刘志劲扯着嗓子暴喊,彼时,其他值班的老师以及教务处的人没有踪影,他一咬牙,没再走了,挪到拐角的安全地带,配合刘志劲进行现场疏导。
待到人潮高峰退去,刘志劲扒住四楼的楼梯扶手,弯腰往下看,看到韩沉西,他喊说:“韩沉西,好像不震了,二楼三楼跑一遭,看有没有学生落在教室没出来。”
韩沉西二话不说,挨着教室一间间找,未料,还真在十班发现个呼呼大睡的男生。
韩沉西知道十班今天体育课,他估计这家伙是专门逃了课在班补觉的,他叫醒他,男生却一脸迷瞪地问:“干啥呀?”
韩沉西无语乐了:“整栋楼这么大动静,都没扰你美梦啊?”
男生还在迷茫:“啥动静?”
韩沉西翻翻眼,不太耐烦地说:“下去自己看。”
他把他踹出教室,又上去三楼,确认三楼没人,完成了刘志劲嘱托,这才飞快地也跑了下来。
所有人在教学楼前的空地集合,大家吵吵嚷嚷议论纷纷,脸上露出胆怯之色。
韩沉西眯起眼睛,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他左看右看没找到弋羊,正打算给她打电话,手突然被握住。
他一怔,视线移向眼前的人影,看清楚,宛然一笑。
“脚没事吧?”他询问。
“没事。”弋羊摇头,她在走廊里被孙兴文踩了一脚。
韩沉西放心地嗯了声。
弋羊不动声色地将他一番打量后,说:“你手臂流血了。”
韩沉西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短袖,手腕往上一点,皮肤被蹭掉一块,血丝沁了出来。
“没注意到。”他忙上忙下地跑,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
弋羊从兜里摸出纸巾,帮他擦血。
她埋头靠近,韩沉西感觉到她周身气压极低。
“羊姐!”韩沉西轻声唤她,“你...是被吓到了么?”
弋羊没答。
韩沉西以为自己猜对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地震么,害怕是正常的,现在安全了。”
哪想,弋羊猛地抬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说:“你害怕么?”
“当然怕啊!”
“没感觉到。”
弋羊又把头落下了,惨白的嘴唇紧抿着。
她语气生硬,韩沉西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情绪其实叠了两层,一层是害怕,另一层是生气。
又细细品了品,韩沉西笑着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啊?”
弋羊与韩沉西不同,她独来独往惯了,很多时候遇事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像今天这种突发状况,她从未想过停下来让别人先走,自己最后一个离开,她很想问韩沉西“为什么挺身而出多管闲事呢?”,再转念一想,他的行为举止,完全贴合他这个人的意志品质。
他像雨后很久没出来的太阳,无比灿烂,又分外不真实。
“放心。”韩沉西捏捏她的手指宽慰说,“我心里有数。”
弋羊没接话,只是手攥紧了他的手指,没再松开。
也因此,从两人身边徘徊经过的路人,看出了他俩关系不斐。
这天下午,大家在空旷的室外一直站到五点,校领导才通过广播播放了“四川地震”的消息。
到第二天,各类新闻纷纷报道“汶川512发生特大地震”,举国哀痛。
学校组织了捐款,或许因为大家切切实实经历了这场地震的震感,有一丝的切身感受,各班学生捐赠很积极。
然而这场张皇失措的“逃难”,学校整体尚未从中平息,另一处波折又悄然被掀起。
周日的中午,韩沉西跟几个男生打了会乒乓球,结束后,他到洗漱池洗脸,在那儿,他被皮九拦下了。
皮九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在追弋羊?”
韩沉西攒眉,他感觉到了皮九的敌意,没答,反问说:“看出来了?”
皮九一蹬眼,眼睛显得更圆了,他咬牙切齿说:“你死心吧,她不会喜欢你的,更不可能跟你......”
“我们两个正在谈恋爱。”
韩沉西冷漠地打断他,不过他回应的语气很平缓,是陈述事实,并没有以胜利者的姿态挑衅皮九。
到是皮九目光一滞,像木头一样浑身僵住了,他花费了好一阵去接受这个信息,然后他彻底愤怒了,他红涨着脸,急促地说道:“你疯了么,你这种人想跟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不行,为什么非要打扰她!”
“什么叫我是这种人,我哪种人?”韩沉西淡淡地笑,他完全没有生气,神态很是放松。
皮九因心里窝火,鼻尖渗出几颗汗珠,“你自己知道。”可能因为此话伤人,他说时有些瓮声翁气。
韩沉西眉目微深,哦一声,“原来你这么瞧不起我。”
皮九解释说:“我没有瞧不起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所说的‘我们’里面包含弋羊吗?”
韩沉西听出他执意圈了一个界限,要把他排除在外,而这个界限,无非就是好学生之流,坏学生之流。
皮九咬咬牙,腮帮紧了紧,他可能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他无需回答,因此,他指责说:“她学习那么好,你这么做是在耽误她。”
韩沉西微微思忖片刻,说,“最近的两场月考,她一次成绩670,一次成绩690,不退反进,哪里耽误了?”
皮九道:“那是现在,时间长了呢!马上要高三了!”
韩沉西:“你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学习上,还是她有下滑的迹象,笃定了我会拖她的后腿。”
皮九气咻咻说:“你缠着她,她怎么可能会不分心。”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紧张以及在乎弋羊的成绩。
韩沉西抱臂,好整以暇地问:“所以呢,你想让我怎么办?”
他以为皮九顶多会说出“分手”“离她远点”这些话,不曾想,皮九心挺狠地直接道:“你调班吧。”
韩沉西哼声一笑,然后随之变了脸,“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最烦别人安排我,弋羊跟我的事,你站在什么立场多嘴。”
韩沉西好像觉得这种喧宾夺主的对话很没品,不想跟皮九过多计较,他转身走了,步伐平稳。
很快,班里关于韩沉西正在和弋羊早恋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惊讶是肯定的,却不知为何,更多人直观的感受是韩沉西在闹着玩呢,两人并没有真感情。
就连范胡有意无意间的一两句话也透漏着他对二人的恋情持悲观态度,他说,估计等刘志劲发现,俩人就走到头了。
韩沉西当时只是轻轻叱他“别乌鸦嘴”。
可乌鸦嘴不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某天的自习课,刘志劲青黑着一张脸,把韩沉西请出了教室。
走出教室前,韩沉西和弋羊目光相触,眼神皆清明坦然,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白这趟去是因为什么。
弋羊照常听课写作业,只是安心等待两节课后,见韩沉西还没回来,便去物理组办公室找他。
她爬上红楼办公楼的二楼,拐过拐角,一眼看到韩沉西两手掏兜,垂着头,肩膀微垮着,在办公室门口罚站,光洁的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瘦影子。
隐在光线里的五官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和落寞。
弋羊心底陡然生出一丝的慌乱,她疾步走过去。
韩沉西听到脚步声回神。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找老师有话说。”
在刘志劲面前,成绩优异的学生总能争取更多的宽大处理和话语权。弋羊有些冲动地推开办公室门。
“诶——!”韩沉西揽了她一下,说,“办公室没人,开会去了。”
弋羊愣了愣,收回手臂,看着韩沉西又问:“刘志劲骂你难听话了吗?”
韩沉西展颜一笑,不甚在乎地说:“老一套说辞,早听习惯了。”
弋羊:“他什么意思?”
韩沉西:“要棒打鸳鸯呗。”
因为办公室都是空的,这层楼很静,声音稍大一点会有回声。
弋羊沉默片刻,问说:“那你呢?”
韩沉西:“什么我?”
弋羊:“你什么想法?”
韩沉西深吸一口气,忽然头一偏,悠沉的目光看过来,薄薄的嘴唇动了动,“你呢,我想先听你怎么想的?”
弋羊语气坚定地说道,“韩沉西,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
韩沉西便笑了,他轻轻摸了两下弋羊的头,说:“巧了,我谈恋爱,要不就不要开始,要不就不要分手。”
第53章
晚自习刘志劲找弋羊谈了话,主题是劝分手。
只是相较于下午在办公室冲韩沉西的雷霆咆哮,刘志劲跟弋羊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分外温和。
他私以为弋羊谈俩爱,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被韩沉西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他残忍地说:“你这个年龄段喜欢一个人很正常,可是根据我多年的教书经验来看,谈恋爱的多了去了,最后能走到一起的几乎没有,大多数是一毕业就分手,你想想你的成绩,再看看韩沉西的成绩,他绣花枕头草包一个,能给你什么。”
他故意停顿一下,留时间让弋羊思考。
弋羊直直站着,眼皮微垂,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刘志劲难以捉摸,想想,又语重心长地道:“你前途无量,以后去了大学,找的对象绝对比他好多了,我难听点说,你俩现阶段就是不成熟闹着玩的,趁着感情不深,当断则断。你指望他跟你共同进步么,他玩心重,家里又不缺钱,只会拉着你堕落,到时候,后悔莫及的是你自己。”
刘志劲话糙理不糙,弋羊能听出他在为她着想,可是他为她好的初衷,不是弋羊想要的,而且刘志劲一直在踩着韩沉西来抬高她,弋羊听着心里不好受。
她突然回忆起办公室门口韩沉西看起来孤单落寞的侧影。
她想今天因为她,他应该被刘志劲伤了自尊心。
弋羊禁不住为韩沉西辩护了一句,“除了成绩,韩沉西有他自己的优点。”
“我承认他乐观开朗也有责任心。”刘志劲年龄不算长,可脾气很轴,他认为学生处在学校这个大环境中,评价他们,成绩永远占据主导地位,他说,“可是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学习好,所以你俩不相配,分开吧。”
弋羊没有跟刘志劲过多申辩,她明白越是辩解,只会更加惹恼他。
可同时,她也没有妥协,“我能保证我的成绩不会下滑。”
刘志劲警惕地察觉到她不听劝,颇为火大。
“你拿什么保证!”他嚷了起来。
弋羊眼神一凛,泛着凉意。
“既然我说话你不相信,那就走着看吧。”
“..........”
刘志劲被噎了一下。
谈话无果而终。
隔天,刘志劲把柳思凝请到了学校。
弋羊一听韩沉西被请家长了,很是担心,她怕韩沉西为难,坐立不安。
韩沉西却冲她一挑眉,咧嘴笑得明艳艳的。
他说:“请我妈来就好办多了。”
弋羊:“.........”
韩沉西两手按住弋羊的太阳穴,把她的头扭正,说,“好好听课,你这心不在焉的状态让英语老师看到了,反映给刘志劲,不是让他抓我们的把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