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翠花改为匍匐在地,用牙齿撕咬门沿,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从里面钻出来。
“坏了!”
羊军国心中一凛,柳校长不会被狗咬了吧。
拎在手里的枇杷袋子地上一扔,他心急如焚地跑到路边,两旁是田地,恰好有两家男人此时正在地里看种子的出苗情况,听闻喊救声,拔腿飞奔过来,生活在一个镇上,都是熟人,羊军国认出两人分别是村东头的赵文松和杨军辉。
随后一同前去查看。
“这狗不会染了狂犬病吧。”赵文松瞧着情况说。
“看样子像是。”杨军辉附和。
羊军国心跳如鼓,“柳校长人还在里面呢。”
顿时所有人脸色青黑。
“我进去瞧瞧。”
赵文松胆子大,他判断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踩着杨军辉的肩膀攀至墙顶。
“你小心它咬你啊。”羊军国找来一个棍子递给他,同时叮嘱说。
赵文松嗯一声,小心翼翼地挪着屁股,选择了一个离翠花最远的位置,一跃而下。
意外地是,翠花没扑上来咬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咆哮。
赵文松拿棍子挥开它,把门栓拧开。
羊军国神色慌张地进到厂房,“柳校长——!”他端着啤酒肚,笨拙而焦急地寻找着柳泊涟的身影。
厂里的房间很多,好在他来过几次,粗略的知道哪些是柳泊涟使用的,他找了卧室和厨房,皆是空的。
正一筹莫展,瞧见翠花仰躺在一间房间门口疯狂打滚。
羊军国走过去,这间房间的门是半合着的,他探进去半个身位,一眼看到,柳泊涟穿着睡衣,趴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块毛巾。
羊军国心口一咯噔,“柳、柳校长—!”他声音颤抖。
迈脚进去,由于太过慌乱,没注意到门槛,腿一软,噗通单膝跪下了,他试着站了一下,没站起,便连爬带拖地挪到柳泊涟身边,把人翻到正面,柳泊涟闭目神态安详,羊军国伸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尚有微弱的气息,但气息只出不进了。
他叫嚷着:“打120——!打——120!”
五分钟后,皮九妈妈和皮九叔叔听到动静先行从诊所赶来。
皮九叔叔当场给的结论是“不大好了”。
紧接着,救护车来到,送去最近的医院,医生语气凝重地说:“家属呢,还...继不继续抢救?”
一众人面面相觑。
“家属正往这儿赶呢。”一位年纪比较长,像是能拿定主意的老人,开口说,“救吧,走个流程,家属一会儿来了看见没法接受。”
...........
很多年之后,柳丁跟韩沉西回忆起柳泊涟葬礼的细节,脑海里一切的开始,始于下午第一节的物理课。
老师不厌其烦地在讲台上一遍一遍重复着“功率”的概念。
她听得有些昏昏欲睡,手握不住笔,思绪慢慢飞远。
很快,上课开小车被老师察觉,当即点她回答问题。
柳丁起立,她答不出,因为根本没留意老师的问题是什么。
正等着劈头盖脸挨一顿骂,哪想,班主任突然出现,然后冲她招招手说,“柳丁,你出来一下。”
柳丁迷茫地走出教室。
走廊里站着一位妇女,她认得那是她本家的婶婶,只听她说:“接你回家。”
柳丁首先的反应是,“我妈出什么事了吗?”
婶婶摇摇头,“不是,你爷爷......”她一顿,眼圈悠然红了。
不知为何,那一刻柳丁反而稍稍安了心,或许下意识觉得即使爷爷出事,也一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大事。
她等着她的下文,过了很久,等来两个字,“没了”。
犹如当头一棒,柳丁懵了,她脑子嗡嗡响,在反应这个“没了”,强调的重点是什么。
她一直的印象里,爷爷身体健康,平常少有伤风感冒,即使活不到一百岁,起码要等耄耋之年才可寿终。
她缄默不言。
然后婶婶搂着她,带着她下楼。
正午的阳光太热烈,晒得整个世界模糊了。
所以,回板桥的一路,柳丁看树是糊的,看人是重影的。
直到,到达柳泊涟住宅门口,她揉揉眼睛,瞧清楚了门口停了好多好多辆车,挤着好多好多人。
她在这些人悲悯目光的注视下,亦步亦趋走进院子。
院子正中央,停放着一张床,盖着白布,柳思凝和爸爸柳思杰分跪在两侧。
柳思凝头埋在白布里,肩膀耸动。
柳丁停住了,就这么站着,不再动了,也没人催促她动。
院子里很多街坊邻居,来来往往,他们很忙,忙着砍掉院里的石榴树,忙着扫地,忙着拆卸正屋的玻璃,忙着打电话.......
气氛是沉默扼制的。
直到,有人买来了寿衣。
要给老人换衣服。
柳思凝被强制拉到一边,她满眼通红,望着那件材料廉价,款式复古的寿衣,突然声嘶力竭道,“我爸不穿这种衣服——!这是哪买的——!才几个钱——!我爸一辈子穿西装——!”
她拼命要去抢夺那件衣服,韩崇远眼疾手快拦腰抱住她。
柳思凝挣扎,对他拳打脚踢。
那是柳丁第一次见,她的姑姑在公众场合如此的失礼。
一群人围过来劝。
“凝凝,都知道你孝顺,这不是来不及么。”
来不及提前准备一切,就连老人的遗像竟然用的是他五十五岁生日时的一张免冠照。
—照片里,老人头发乌黑,神清气朗。
“来得及。”柳思凝偏执地说:“我有钱,现在就打电话请人做,连夜做,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她疯了般喊叫。
最后是韩崇远呵斥了她。
“别闹了!爸安安静静地走,一辈子体体面面,葬礼上,你要让人看他笑话么。”
柳思凝瞬间呆滞,随后伏地大哭。
那哭声太有感染力了,院子里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起来。
气氛变成了宣泄和不甘。
没预兆的,柳丁眼里蓄满泪水,哗哗往外掉。
再接着棺材来了,停放在朝南的正屋,老人入了棺。
那位接柳丁回家的婶婶,捏着一块白布条走到柳丁身边,把布条绑在柳丁额头,然后拉着她到棺材前,指着火盆和纸钱说,“坐下来给你爷爷烧纸,注意别让火灭了。”
说完,她走了出去,很快门上挂起一道木帘,门外支起孝堂。
传统的丧葬仪式极其复杂,柳丁不懂。
她就是觉得单独和爷爷呆着,很害怕。
可她又不敢走开,分配给她的任务她得做好。
她眼泪掉得汹涌,身体发抖。
这种状态不知维持多久,她承受不住了,她等屋里再进人,没看清是谁,一把抱着她的胳膊,情绪慌乱地追问:“你们通知我哥了吗?我哥知道了吗?我哥回不回来啊?”
那个人安抚说:“通知了,回来,可到了也要等明天了。”
明天,虽不是当下,但柳丁有了盼头。
她沉默地守着那火盆,仔细分辨着屋外各种各样的声音,她觉得他哥回来后只要一出声,她一定能精准地捕捉到,即使环境嘈杂。
然而事实是,韩沉西回来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柳丁是感觉到有人掀开了帘子,两只脚很轻很轻地踏到地板上,像怕惊动什么似的,随即一道高高大大的影子笼罩在她的头顶。
起先,她习惯了房间不时有人进出,没有回头,慢慢察觉,这个人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挡着光。
她扭脸看,然后在破碎的光斑中,看到了他哥。
“哥——!”
她一出声就哽咽了。
韩沉西的目光缓慢地落在她脸上,平静地骇人,他好像嗯了一声,柳丁听得不真切。
他继续站着。
片刻,外面响起一串鞭炮声。
韩沉西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好像被惊动了,然后他迈步走近,抚了抚柳丁的头顶,脚停在棺材一侧。
棺材并没盖紧,露出一条缝隙。
韩沉西扒着那边沿,要去掀棺材盖。
立马有人阻止说:“沉西啊,不能掀,这是规矩。”
“我看一眼。”韩沉西像和那人耐心地讲道理一般,“我就看一眼。”
他真扒开了,也真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将盖子落到原位。
他的情绪起伏不大,柳丁望着他,观察到他眼圈只湿了一瞬。
而大人们也没给他更多的时间酝酿情绪爆发,有人帮他披上孝衣,便把他推出屋外。
作为柳泊涟唯一的外孙,习俗强加给了他重任。
因此,弋羊奔赴回来,就看见他要么跟着韩崇远与人寒暄,要么跟在舅舅柳思杰身边,给人磕头行礼。
他说话时脸上挂着笑,给一波又一波人笑。
他很忙,跑前跑后,弋羊甚至只来得及短暂地握一下他的手,再转身人就没了影。
弋羊陪着柳丁烧纸,一直到日暮西沉,院子里的人渐渐散去。
柳思杰安排柳丁回家,照顾妈妈吃晚饭。
弋羊向他打听说:“韩沉西呢?”
柳思杰打量她一眼,说:“去市里了,缺东西。”
弋羊点点头。
她跟着柳丁回家,帮忙煮了稀饭,喂给柳丁妈妈吃了,然后两人又合力将她拖到床上,等她睡着。
彼时,天彻底沉了下去,一片灰云遮住淡淡的月光。
弋羊心里挂念着韩沉西,她想再看他一眼,便又折回了柳泊涟的院子。
院前,聚着四个男人在抽烟。
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讨论。
“医生判断,突发的心梗或者脑梗,也是抢救不及时。”
“没一点征兆呀,要是本身就有这个毛病,思凝不可能让他独住啊。”
“这事弄的,一家人搁心里了,得几年不过去这道坎。”
“哎!老哥懂事啊,不给孩子找难处,是场好修行。”
“..........”
而随着弋羊走远,他们的说话声在背后越来越模糊。
踏入院子,一院的灯光,好几盏白炽灯泡同时亮着。
静悄悄的。
弋羊环顾,东西两侧的屋门皆是敞着的,她走到门口往里探看,不似有人。
正在她怀疑韩沉西是不是还没有从市里回来。
猝然一阵痛哭声。
她一顿,脸扭向正屋的方向。
木帘映射出闪动的烛火,以及一道若隐若现的轮廓影。
第67章
出殡那天异常“热闹”,各种各样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送别的花圈院里摆放不下,摞成两堆景观树。
羊军国也前来吊唁,走路一瘸一拐。
下墓地时,弋羊没跟着去。
她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棺材入土,对柳家人意味着什么,又会发生什么。
她经历过两次,小有经验。
她就站在竹栅栏前等。
身边围着很多乡邻,七嘴八舌说着惋惜的话,同时耳边还有蝉鸣声,起了又弱。
传统的丧葬习俗遵循严格的流程,很讲究时间,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浩浩汤汤的送殡队伍原路回来。
韩沉西走在最前,怀里抱着柳泊涟的遗像。
他表情木然,脸颊挂着没干涸的泪痕,弋羊发现他眼睛肿了,肿的非常明显。
其实,但凡有人细心留意他,会察觉,白天,他跑来跑去,几乎没当众流下过眼泪,怎么也不至于把眼睛弄成那样。
但弋羊知道,他都是等夜幕落下,独自给老人守灵的时候,失声痛哭。
他连着几天没合眼睡觉,也没好好吃饭了。
弋羊很担心他。
她盘算着要怎样安慰他。
“别伤心”、“看开点”还是“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这些话在死亡面前太过太过轻巧,太过太过没有重量。
如果一切真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般通通散去,那柳泊涟曾经的存在岂不是毫无意义。
过不去,永远也不过去。
长辈用死亡给晚辈上了一节生动的教育课,告诉他什么叫世事无常。
韩沉西得用一生消化理解,只是在真正理解前,他要陷入“为什么不回来与姥爷见一面”的悔恨和自责之中。
弋羊胡思乱想之际,葬礼的酒席开了,一阵吵嚷。
等她回过神,人群中再去搜寻韩沉西,没了踪影。
她走进院子,韩崇远站在桌旁在和柳思杰说着什么,柳思凝坐在正屋静默不语,两眼呆滞。
她犹豫着要不要打扰韩崇远,问一下韩沉西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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