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县沉声道:“据本官所知,当年张老太医看在你父亲是西府老太爷独子的份上,陆续答应将你生母和继母下嫁,几乎未收聘礼,你们一房二十几年的开销至多不会超过十万两银,但西府收益可能一年都不止十万两,你确定免去五年?”
祝妤君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的生母和继母几乎没有聘礼的事,她根本不知道,她一直以为东府当年纯粹地想攀附仕途坦荡的舅舅,真没想到……还有沈知县又如何知晓她家中事情,是外祖父或舅舅告诉的吗?
罢了,减免五年收益,更多是在答谢东府人的‘不杀之恩’,虽然东府人实际不想留他们性命。
祝妤君答一声确定。
“既如此,免去五年,东府偿还西府二十年收益。”
沈知县见祝老太爷要说什么,冷眼道:“若有不满,可至安阳城知府申述。”
祝老太爷手脚发凉,官衙不偏帮,东府站不住理。
衙役至东府搜来各庄子账簿和铺子租约,账房先生根据各类文书,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下午算盘……
第113章用途
最后算出来,除清单上所有产业,收益这项需归还西府一百九十万两银,被‘变卖’的金银器皿,要么赎回归还,要么按现价折算银子。
祝祥渊被钱数惊得目瞪口呆,祝妤君则知晓,一百九十万两其实已是往少了算的,时间久远,那些模糊的,或者不够准确的,会被抹去。
祝老太爷紧闭双唇没有说话。
最后沈知县令东府半月内清算财物移交西府,到时官衙会有文吏过去,若东府逾期未能办妥,名下铺子会被查封。
听到查封铺子,老太爷直愣愣地瞪着祝妤君,气得浑身发颤。
那些庄子、铺子,都该是他们东府的,都该留给他几个儿子的……西府小贱人当初就不该留,本来除了姻亲,留了也没多大用,真真是悔死他。
祝老太爷呼吸急促,小贱人站在他前面,脖子又白又细,他伸手用力就能掐断……
“父亲,我们先回去,回去再商议,现在大家都看着,父亲,父亲?”
祝祥济喊着,要扶老太爷,猛发现老太爷晕倒在了靠椅上。
祝妤君说道:“县衙旁边有一家你们的宝庆堂,快送伯祖父过去吧。”
祝老太爷是一时气急,毕竟年纪大了,祝妤君虽能让老太爷醒来,可依东府人秉性,她不敢当这好人,反正附近的宝庆堂是蒋郎中坐诊,蒋郎中的医术她认可,老太爷不会有危险。
老太爷晕了,东府人也顾不上说什么,直接抬了人出官衙。
祝祥渊和祝妤君依照官礼,跪地感谢沈知县。
分家案结束,沈知县令衙役送父女两回落脚院子,人散差不多了,沈知县与账房先生说了几句话,神情颇为恭敬。
祝家人不知道,这账房先生是从荣亲王府来的,连二公子一直在关心此事。
崔元靖则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紧随账房先生之后离开官衙。
除三宝还有两名崔家仆僮跟着他,仆僮在感慨祝家六小姐牙尖嘴利太厉害。
三宝直觉二人不是说六小姐好话,抬脚踹了二人屁股。
崔元靖对仆僮的闹腾颇不耐,他没有留意仆僮讨论的内容,他在琢磨之前官衙里账房先生报出的钱数,祝家真挺有钱的,如此祝六嫁妆确实不少,传出去,会不会很多人上门提亲?
……
祝祥渊回到院子,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仍旧不敢相信东府欠了他们那么多钱。
祝妤桐喊他去正堂。
祝祥渊迷糊起身,一路走得摇摇晃晃,若非祝妤桐在旁边扶住,他都要栽到池子里。
正堂内,祝妤君已经与小张氏说了官衙发生的事。
齐仲亦被请到正堂,白日齐仲虽未进官衙,但他一直挤在看热闹的百姓中间,留意官衙内一举一动。
见父亲进来,祝妤君站到正堂中间,她要与爹娘商量一些事。
“君儿。”
不等祝妤君开口,祝祥渊先脚步虚浮地晃至祝妤君跟前。
“爹怎么了?”祝妤君问道。
“……除了古砚,为父其实还看中一套孤本……还有一支烧蓝玉管羊毫……”
祝妤君:“……”
“老爷,先听君儿把话说完。”小张氏捂住眼上来将祝祥渊牵往一旁椅子坐下。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才貌双全的夫君挺丢人,孩子都知道拿钱要办正事,他咋光顾着买东西呢。
祝妤君朝小张氏感激一笑。
待正堂安静下来,祝妤君详细说了西府下面各庄子和铺子情况。
“……爹、娘,产业之外,东府还归还了一笔银子,但这笔银子非闲钱,除了用于修葺大宅院、请护院、添下人等,还得补偿和生意维系。西府有二十处庄子,劳作的庄户约三千名,其中大多数庄户与宝盖山的庄户一样,哪怕被东府压迫,仍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虽然以后我们不会再亏待,但过去的二十五年,也该给庄户们补偿了,我与齐管事按照每年收成、市坊物价、以及亲祖父定下的红利规矩,大致算了算,决定只要是上了劳工簿的庄户,每年补偿十两银,譬如二十五年皆在庄上做事的,补偿二百五十两,十年的,补偿一百两……待产业收回,齐管事会到各个庄子走一遍,定下新庄头并清算庄户情况……现在模糊的算,单补偿一项,大约需要六十万两银,不知道爹、娘、八妹可同意。”
祝祥渊等人皆非贪婪性子,对祝妤君的提议一致赞同。
小张氏感慨君儿想得周到,祝妤桐对六姐更加崇拜,祝祥渊则觉得补偿太少,毕竟二十五年才补偿二百五十两银,还不如他的一方砚台贵。
家人没有异议,祝妤君接着道:“除了庄子,还有那些曾经用于开医馆药铺,现在却被东府赁出去的铺子,铺子租赁情况齐管事上月收集齐了,今年租约到期的,将不再外租,重新修葺了挂上延仁医馆牌匾,租期剩许多年的,齐管事会去询问是否接受我们赔付违约金退租,若不肯,继续租也没关系……”
祝祥渊和小张氏有些头疼,给庄户补偿他们能听懂,可开医馆、药铺,经营生意,他们实在一窍不通。
“这两月孩儿会让百姓们重新记起延仁药铺,待名声响了,分铺要跟着开……修缮、请大夫、伙计、药材供给,也是一大笔开销……”
除此之外,祝妤君还有许多没说。
以后东府人在生意上会处处针对他们,那些庄子上种植的药材,除了自给部分,剩下的销路会被全部阻断,祝妤君倒不担心药材烂在地里,她知晓无数种药方,销不出去的草药,可以炮制成针对各种病症的丹丸,丹丸比之草药要容易存放和运送,但中间所需的周期更长成本更高,全要靠东府补偿的那笔银子支撑周转。
祝祥渊好不容易消化完女儿说的话,犹豫地问道:“君儿,银子够吗,要不为父的砚台先不要了。”
祝妤君笑道:“爹放心,钱数还是够的,只要爹不是每天都有看中的孤本、古砚、羊毫……每月一两次,没有关系。”
祝祥渊羞怒地说道:“羊毫不要了,只要古砚、孤本两件,旁的以后为父考中进士,入仕会有月俸,买东西不需要公中出银子。”
“嗯,爹最厉害了。”祝妤君忙附和,其实父亲每年仍有零花的,而且比原先东府给的多一倍。
商量完事情,众人自回厢房。
……
有官衙介入,担心医馆、铺子被查封,东府真在半月内交接归还了西府产业,那一百九十万两银,几乎是东府的近半家财,虽拿出来,可也等于从身上狠狠挖下一块肉。
东府除大房外,合寿堂、桂兰院上上下下,不论谁提到曾经的五房,都是咬牙切齿的。
祝妤君才没空理会东府的憋屈和怨毒,庄子和药铺的事儿够她忙了。
这边瑞丰炮制坊照她之前要求,炮制出了夏日常用的几味丹丸,只等她下一步安排。
原先祝妤君以为拿回西府产业是漫长的过程,还与安掌柜言钱款可能紧张,现在皆不是问题。
祝妤君刚刚写完给安掌柜的信,那边齐仲从绥陵县东郊的一处庄子回来。
顾不上回去歇脚和看望妹妹,先匆匆来寻祝妤君。
他昨日遇见了一人。
齐仲知晓,西府产业收回,许多东西需要打理和重头安排,六小姐聪明,可再聪明也没有三头六臂,现在对于六小姐和他来说,最缺的都是可用并值得信赖的人。
尤其六小姐,身边除了力气大点的春桃,连个会武功能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第114章同时看中
齐仲进院子时,小张氏正端一碗厨房新煮的燕窝羹到祝妤君厢房。
女儿的忙碌她皆看在眼里,心疼却无可奈何,内宅她会尽力打理好,可外头产业和生意,实在帮不上忙。
“君儿,歇一歇,趁热喝了。”小张氏在祝妤君身边坐下。
“谢谢娘。”祝妤君揉揉酸疼的肩膀,笑着接过瓷碗。
“事儿慢慢做,千万别累着自己,反正这么多年……也不差一时的。”小张氏理了理祝妤君鬓发,从东府出来,他们的日子自在了,女儿却清减了。
“有齐管事帮衬,孩儿不累的,孩儿只想将医馆和药铺尽快开起来,将来像外祖父一样,替人治病、救死扶伤。”祝妤君说道。
低头吃几口羹汤,祝妤君想起什么,问道:“娘,西府修葺怎样了。”
小张氏笑道:“很顺利,前日工匠全部进府,你父亲对修葺事宜特别上心,各房各院该怎么修、怎么改,他几乎全画了图,原先不见他与外人来往,可这几日竟与工匠们聊得火热,今儿一早他吃过早饭,带上酒肉果品,又去西府了,照你父亲的热度,西府大约很快能修葺好。”
祝妤君听着很高兴,她分不出精力关注西府府邸,父亲能担起来,再好不过了。
“等府邸修葺好,你父亲会来问你们喜好,照理厢房布置该我来,你父亲非要一并揽了去。”
“娘正好忙里偷闲。”
母女两愉悦地说着话,麦冬进来言齐管事找六小姐,已在外院等候。
“哎……怎每一日都有事的……君儿你不要急……”
小张氏抱怨一句,刚要劝祝妤君再歇歇,就看见祝妤君抱起碗,拿勺子飞快地将剩下燕窝羹撇到嘴里,鼓着圆圆的腮帮子。
小张氏愣住,吃相好像不够大家闺秀啊……
祝妤君放下空碗,努力咽下,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能浪费了。”
香巧递上沾湿的巾帕和茶水,祝妤君迅速收拾完,匆匆往厢房外走,“娘,孩儿去外院。”
小张氏想喊住女儿,张张嘴,没发出声,她已帮不上忙,不能再妨碍了,一会她还是去厨房,叮嘱厨娘多做些君儿喜欢吃的菜。
……
见到祝妤君,齐仲立即说起他在县郊见到的人。
“……他受伤颇重,带了老母亲落脚在一处废弃的土庙,很狼狈,但绝对是练家子,最重要的是我曾见过他,若没有认错,他是句州万兴镖局的第一镖师成汉……”
祝妤君蹙眉不解,“句州的第一镖师怎么会流落到屏州,还在绥陵县?”
齐仲摇头,“我亦不知,但其为人仗义,坊间有不少佳话,我想小姐若能收为己用岂不好,若不能,只当是寻常的救死扶伤吧,总归他是个好人。”
祝妤君认同道:“你说得对,既然他受伤了,我们当立即过去。”
请周嬷嬷安排马车,又吩咐春桃拿来特制的大药箱。
当小张氏接到消息时,祝妤君已经带丫鬟,由齐仲护着去县郊了。
……
祝妤君进到土庙,发现不止成汉受伤,其母亲亦奄奄一息。
成汉正倾倒一张荷叶,小心将荷叶上的水珠子滑入其母亲口中。
察觉有人闯进来,成汉立即跳起来,迅速抓过一旁削尖的木棍,见是小姑娘,才停下动作,只警惕地瞪着祝妤君。
祝妤君平静地说道:“我是来替你和你母亲治病的。”
祝妤君目光转向躺在破席子上的老人,老人嘴唇干裂,脸颊消瘦却泛着浓厚的暗红。
祝妤君往前一步,“你母亲有旧疾顽症,一路随你奔波,疲惫又不能及时用药,已伤及根本,再拖两日,神仙也无力回天,若你信得过,我会立即行针配药,救你母亲。”
成汉被祝妤君几句说得眼睛发红,他当然知道母亲有顽疾,躲到屏州后,他有去求医馆的大夫,可不论北地最大的医馆宝庆堂,还是其余小医馆,皆因他母子衣衫褴褛,付不起诊金药钱,将他们赶了出去。
眼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姑娘至多十二、三岁,身边丫鬟抱一个药箱,便说能治病,此话对于才遭受重创的他如何能信?
“成大哥!”
齐仲站出来,朝成汉拱拱手。
“成大哥或许不记得我了,但我仍记得成大哥的一饭之恩,六小姐是我东家,医术精湛,是我将六小姐请来替成大哥和伯母治病的。”
成汉盯住齐仲,其实先才他扫一眼,亦觉得齐仲面熟,但视线很快转向祝妤君,未仔细回忆,此刻得提醒,他立即想起来。
真真判若两人,竟是当初在街头带妹妹流浪的男孩……当时他觉得兄妹可怜,请兄妹吃了一碗热汤面,后来他再去街头找男孩,欲将男孩收到镖局,可怎么也找不到。
成汉紧攥拳头,下定决心躬下身,“请小姐替我母亲医治。”
祝妤君两步上前把脉,老人是上消症,肺热津伤,已是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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