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元靖带祝妤君出府。
祝妤君安分地抿嘴不多话。
崔元靖自顾地说起来,“祝六,你可真厉害。”
祝妤君纳闷地看崔元靖,是在夸她医术?
“你竟然能看出我二婶喜欢吃脍丝,那你看得出我喜欢吃什么吗?”
祝妤君一脸‘你是个傻子吗’的神情,“怎么看得出,是三宝说的,三宝不喜欢吃没熟的东西,如此提到了二夫人。”
崔家一阵无语,“好吧,那二婶肚子里真长虫了吗?”
“没有,你二婶气色很好,不过一直吃,保不奇以后会长。”
崔元靖听到祝六说没长虫挺失望,如果真长虫子,大约能让二婶闭上那张刻薄的嘴。
离开崔家,马车拐上另一条街,这条街正巧离德月楼不远。
祝妤君从车窗可以瞧见四方状的三层德月楼,也不知她爹是否还在楼里。
这时有辆马车在德月楼外停下,祝妤君不经意地看过去。
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姐,头戴帷帽,扶着嬷嬷的手走下马车。
距离颇远,但祝妤君仍能看出那小姐身段婀娜,极有风姿。
嬷嬷在旁边交代什么,小姐认真听完才往德月楼内走。
对于有小姐进德月楼,祝妤君还挺诧异的,安阳城的风雅地内多男子。
里面虽也能像酒楼一样点菜品酒,可更多是读书人在讨论文章或者写诗作画。
难不成是那小姐极具才情,所以去德月楼自证一番。
祝妤君一边想着,一边收回目光。
第159章歪理
下午药铺里看诊的病人不多,祝妤君提早回绥陵县。
这令知晓祝妤君遇山贼,不放心特意赶来药铺的连昭廷扑了个空。
某人靠在药铺外头的棕色柱梁长吁短叹。
“连公子。”忽然有清脆的女声响起。
连昭廷看见街上停了辆马车,但不知里面坐的是祝家东府的两位小姐。
祝妤瑛落马车朝连昭廷娉娉婷婷地走来。
祝妤婷跟在后面,畏于连昭廷身份及她父亲曾对连昭廷不敬,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那张耀目的俊脸。
“许久不见,两位小姐愈发漂亮了。”非想见的人,连昭廷摇扇子都有气无力。
祝妤瑛脸颊绯红,“真不巧在六妹妹的药铺遇见连公子。”
祝妤瑛往药铺内看一眼,眉眼笼上一层忧色,“连公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连昭廷想也不想,直接点头,“是啊,听说延仁药铺时常赠药,我过来免费拿几颗,两位小姐呢?也是来拿免费药的?”
连昭廷浑然不觉自己作为王府公子,拿免费药有何不妥。
祝妤瑛呵呵,“连公子说笑了。”
东府自个儿便是卖药的,来西府药铺拿药,岂不打自己脸。
“不拿白不拿啊,药效很好的。”连昭廷继续推荐。
祝妤瑛面上笑容不稳地抖了抖,“我和五妹妹今日受谢家姐妹邀请,到谢府做客,这会儿准备回绥陵县,想着顺路,便来看看六妹妹。”
“是吗,三小姐真是顾念姐妹之情,可惜六小姐不在,我才从药铺出来。”连昭廷说道。
祝妤瑛闻言露出失望的神色。
“从安阳城回绥陵县要大半时辰,既然六小姐不在,二位小姐不如早点回去。”
“连公子……”祝妤瑛睫毛微颤,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在醉意楼约了朋友,先告辞啦。”
连昭廷大摇大摆地离去,他知晓自己的无边魅力已经吸引到祝妤瑛,可惜他不想送祝妤瑛玉佩。
不过祝妤瑛的出现提醒了他。
谢家嘛……
谢家老夫人是郭家人,但谢家尚未成为二皇子的棋子。
其中原因值得一查,纵是不能拉拢,也要确保谢家不会被郭家说服。
谢家商队前阵子从他北境的赵记药铺买走不少解蚁毒丹丸,准备经营马匹生意,开马场,不容小觑啊……
确定连昭廷走远,祝妤婷不耐烦地催祝妤瑛回马车,“我爹娘交代多少次了?让我们不要与王府和崔家的人往来。”
“世事无常,王府终归是王府,王爷也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祝妤瑛转过脸不再多说话,郭家是五妹妹的外祖家,与她大房何干。
若她能替东府做决定,她宁愿让祖父、父亲寻连二公子负荆请罪,或者送她给二公子当小妾,也不愿东府与郭家混在一处。
……
祝妤君回到院子时,她父亲正同放旬假的七弟讲诗。
得知她回来,父子二人皆赶过来,争相与她说话。
“君儿,为父有一道棋局,你看看黑子如何反败为胜。”
“六姐,书院先生讲题,我认为不妥提出来,先生却打我手心。”
“君儿,为父誊了两首诗,乃鹿鸣书院姚先生所做,为父觉得不够精妙,君儿认为该如何改。”
“六姐,今儿有个年纪比我大的学生想欺负我,结果被我打趴地上哭。”
“君儿……诶……”祝祥渊反应过来,抬手打祝明轩一脑门,“谁允许你打架的?”
祝明轩捂住脑袋,“连公子和崔公子都说了,读书人光读好书不算本事,读书人拳头硬才是本事,他们还说了,以理不能服人,拳头却能服人。”
“学的什么东西,净胡说八道,看为父一会不揍你!”
祝妤君忍不住笑出声,讲真,那两人教明轩的歪理还挺有道理的,不过明轩这么喊出来,倒像在嘲笑父亲没本事。
一直忙药铺的事儿,祝妤君很久没与家人好好说话。
祝妤君替父亲解开棋局,又指点了诗句,祝祥渊则聊起德月楼。
“这两日德月楼来了名女子,有几分本事,山水画不错,有吴门画派的韵味,不过比起君儿还是差很远……可惜君儿宁愿在药铺,也不肯去德月楼啊,否则一定技惊四座。”
“救死扶伤比哗众取宠有意义,反正孩儿也不能科举入仕。”
祝妤君说道,她想起了早上从崔家出来时看见的女子。
“君儿说得也有道理,但还是可惜……”祝祥渊叹气。
祝明轩则开始聊书院。
祝妤君发现明轩时不时地跟连昭廷和崔元靖瞎胡闹,学识、见识反而进步得越发快。
至于明轩现在的书院先生,在某些观点与见解上确实不如明轩深刻。
少许不如没什么,书院先生终归年长知晓的也多。
偏偏先生有些刚愎自用,丝毫听不进学生意见。
那间书院已经不适合明轩。
过段时日鹿鸣书院会招学生,明轩或许可以试一试。
如果明轩能成为闻老先生的弟子该多好。
祝妤君无奈一笑,罢了,人不能太贪心……
……
两日后,延仁药铺迎来一位客人。
是与东府文书到期的蒋郎中。
祝妤君今儿一早还与齐仲商量新开药铺请坐堂郎中的事。
对蒋郎中到来自是由衷地欢迎。
祝妤君没有多问蒋郎中离开东府的原因。
她在东府时,曾与蒋郎中有接触,对其印象颇好。
随意聊两句,祝妤君开出二十两银的月钱。
“是不是多了……”蒋郎中惊讶,他在宝庆堂一月也才八两银。
“不多,真要细算,宝庆堂大夫每月可不止二十两。”祝妤君无奈地说道。
蒋郎中如实道:“宝庆堂其他大夫或许是,可与我而言只多不少。”
不止宝庆堂,所有医馆、药铺,坐堂郎中每次出诊的诊金以及卖出的药钱,都能与东家分。
宝庆堂大夫月钱不多,但卖药分成却丰厚。
未免蒋郎书。
祝妤君请蒋郎中在市坊药铺先熟悉,熟悉期间,二十两月钱照发。
待熟悉后,若蒋郎中仍愿留下,再商量签多少年。
对此蒋郎中很感动,六小姐远比前东家尊重他。
第160章不犹豫
蒋郎中在延仁药铺,不说旁的,光药柜的上百种丹丸便令他眼花缭乱。
根据治疗病症不同,有的丹丸几十颗裹成一包,有的一包里仅有三两颗。
油纸包上无一例外地印有药效、病状和延仁字号图样。
药效、病症浅显易懂,别说懂药理的蒋郎中,便是寻常百姓,看一遍或者听识字的人读一遍,皆能明白。
怪道有些病人进了药铺,不用喊大夫,直接往药柜跑。
病人偶尔咨询药铺旁边学徒几句,便能很快挑选到自己需要的丹丸。
药柜上的药,大部分只需几文钱,偶有一些贵,一两银也能买到一大包。
“怎么样,长见识了吧。”文叔见蒋郎中目瞪口呆,特别得意。
“除了包装新奇,还有许多药是六小姐配制的,外头根本见不到。”
“是啊……”蒋郎中一脸敬畏地拿下一包木归丸,乃妇人调理用药,又看见一包印了醒目红圈的羌活丸,羌活丸症状描写是‘肩背痛不能回头,头痛身重,舌白……’
文叔在一旁解释,“有红圈的药性比较强,需要问过我们,没有红圈的药性温和,还有病人过来药铺买药,不允许大量买,譬如你手中木归丸,一包六粒,一次最多买两包。”
蒋郎中赞同道:“如此病人服药,能安心。”
“可不是,一会我问问六小姐她亲手写的炮制方论在哪里,你可以看看,药柜上不认识的那些药啊,配方与炮制方法在簿子里都有。”
蒋郎叔千万别为难小姐,我尚未与药铺签契书,岂能看小姐写的秘方。”
“这有什么,小姐不介意的,有时病人问起,小姐也会直接告诉配方,唯一一次拒绝,是有郎中问解蛇毒方法,小姐一瞧那人面相,便知心术不正,才以解蛇毒药为延仁字号秘方为由,将其打发走。”
文叔眼睛一转,“蒋郎中亦想知道解蛇毒方法吧?”
蒋郎中诚惶诚恐,“不想知道是假的,只是……”
“想知道我便与你说。”文叔格外豪爽,“反正你也听不懂。”
蒋郎中:“……”
往马体内注射蛇毒……抽马血……提取血清……血清可解蛇毒……
蒋郎中震惊了。
血清是解毒药吗,等等,什么是血清。
文叔细细地说完,交代道:“六小姐说了,那些有剧毒的蛇,皆可用此方法解,但我们现在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故不能随便乱用,将来六小姐会慢慢教的。”
“六小姐肯教?”蒋郎中几乎回不过神来。
“当然肯,六小姐不知教了老夫多少东西,老夫听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没资格当大夫。”
文叔说着喊一声春桃,让春桃将小姐的药箱抱来。
春桃力气大,祝妤君的药箱随着精细工具打造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唯有大力气的春桃拿得动。
是以祝妤君现在出门,必带春桃,香巧和麦冬则轮流出来。
蒋郎中看完六小姐用的行医工具,除了腿软外,他认为自己没必要再熟悉和犹豫了。
直接寻六小姐签文书,签十年。
有如此本事,延仁药铺怎可能关门。
纵是将来六小姐嫁人,他们得六小姐传授本事的郎中,也会守住药铺。
文叔正琢磨是否要将在里间试新药的六小姐唤出来,外头有人大喊一声‘祝六’。
“崔公子?”蒋郎中一愣。
他到东府替崔元靖查过膝盖。
崔元靖没理会蒋郎叔,祝六呢,我特意来感谢她。”
崔元靖声音大,不用文叔叫,祝妤君一掀竹帘出来了。
“感谢什么?”
崔元靖清了清嗓子,“你开的药管用,我祖母言身子爽利许多,食欲也变好了,今儿早上还到花园里晒了太阳。”
祝妤君颔首道:“老夫人吃食仍要注意,味道不能重了。”
“放心吧。”崔元靖心情甚佳,“祝六,我那二婶也被你吓得不清。”
祝妤君微微一笑,“二夫人怎么了?”
“她真寻郎中问有没有肚子长虫的病症,以为你在吓唬人,没想到郎中说有,说虫子会将肝脏钻得全是孔,”崔元靖哈哈大笑,“现在我祖母食欲好了,她却恶心得什么也吃不进。”
“如此崔府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是啊,我母亲和二婶皆是从京城嫁来北地的,怎性子差那许多。”崔元靖兀自嘀咕。
祝妤君笑了笑,没回应,她对崔家两位夫人家世不了解。
文叔见小姐说完话,过来要炮制方论。
祝妤君得知是给蒋郎中看,径直到里间取出来。
“还有许多没写上去。”祝妤君道。
她在药铺除了诊疑难病症,大部分时间是琢磨新药以及将各种丹丸的制法、药性整理成册。
待到她闻名于世,医术得世间人称颂重视时,她会将整理的东西全部散出去,如此能传承不灭。
蒋郎中忙双手接过,郑重道:“六小姐,蒋某已经考虑好了,要留在延仁药铺,还请六小姐与蒋某签文书,否则蒋某从六小姐这学到越多,越不安心。”
祝妤君认真地看了蒋郎中一会,终于点头,“好,几年。”
“十年。”
崔元靖盯着蒋郎中,记起来蒋郎中原先是祝家东府的。
良禽择木而栖,东府养的大夫也不全是傻子嘛。
文契一式三份,祝妤君与蒋郎中各留一份,第三份则送到官衙备案。
签完文契,祝妤君发现崔元靖还在药铺里转悠。
“今日不必行针,回去记得吃的药便好。”祝妤君与崔元靖道。
又在赶他走。
走就走呗,离得远一点,祝六才会记起他的好。
崔元靖不会承认他昨儿想了一晚上是否该开口邀请祝六到城郊赏红叶。
崔元靖背负双手,走路姿势都在努力地透出他毫不在意的气息。
走下石街,牵来马,看见一位身穿书院靛青色宽袖绢服的公子进药铺。
有点儿面熟。
崔元靖摸摸下巴,大约是之前来过药铺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