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妤君:“……”
几个月了,她都没看出太子有自虐倾向,她的本事与李神医比起来,实是太浅了。
张老太亦听得目瞪口呆。
“殿下痛觉恢复了?”祝妤君嘴角抽搐地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
被掐得浑身淤青,自是痛的,但不至于痛到在地上打滚。
还有太子的鼻血是自行止住。
如此唯一解释是经脉中蓄积已久的痛楚忽然肆虐。
祝妤君确定太子五脏六腑无事,开始行针止痛。
身上青青紫紫的,祝妤君都不忍心看。
太子怎对自己下得了这么狠的手。
随着施针,太子痛楚慢慢减轻,人也缓过来。
“我知道六小姐头疼如何解毒……所以我想试试……没想到真的会痛了,能帮到六小姐。”
太子说着话,摸向祝妤君另一只撑着床榻沿的手,摸到了,握住。
先才情形迫人,太子抓手的举动未引起祝妤君注意,这会再被摸,祝妤君眉头拧起,另一只行针的手抖了一下。
太子痛的‘哎呦、哎呦’叫唤。
旁边不知情况的张老太医,紧张地说道:“君儿小心些,千万别弄疼殿下。”
祝妤君朝太子笑笑,默默地抽回手,“太子不想再痛得欲生欲死,就安分的不要乱动。”
太子咧嘴一笑,露出雪白如玉的牙齿,六小姐威胁他的模样亦很可爱。
先才痛到濒死,重新活过来心里反而通透了。
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六小姐不是木雕,他也不再是孩子。
待他身体恢复,站回朝堂,除了当明君,那些想要的,也都要留在身边。
太子折腾了这一遭,人很疲惫,不等祝妤君行完针,便昏昏地睡去。
祝妤君收针,拿出一盒修复皮肉伤的凝露,吩咐丫鬟给太子全身涂上。
她自己则出去与闻老先生报平安,让老先生安心。
“太子痛觉恢复,可以解余下三种毒了?”闻老先生道。
祝妤君点头,太子恢复痛觉,她亦松一口气,“原先学生试过不少方法,试图帮太子恢复,结果都不奏效,太子是凭自己意志力唤醒痛觉的……”
祝妤君不禁又想起太子那一身淤青,同遭了甚酷刑似的,补充道:“太子很厉害。”
“君儿,那什么时候开始替太子解毒?”张老太医迫不及待地问道。
“半个月后,从明日开始晚辈会用行针让太子对痛觉更敏锐,还有教太子如何将身体的痛觉变化告诉晚辈。”祝妤君道。
“既如此,这段时日,太子的功课先缓一缓吧。”闻老先生道。
……
对于痛觉敏锐的培养,太子十分配合。
与之前行针能穿松垮的里衣不同,现在得脱光衣物,下面松松地裹一条兜裆。
太子总是脸红红的,眼睛盯着帐顶,余光却时不时地偷看祝妤君。
祝妤君有察觉,但懒得理会。
连昭廷偶尔一两次进来,看见太子瘦弱的身板和小媳妇般的羞涩,就忍不住翻白眼。
这日祝妤君用过晚饭,走到桌案准备记录些东西,忽然一颗纸团自窗子丢进来,掉在她跟前。
祝妤君纳闷地打开纸团,是连昭廷的字迹,邀请她到后院小竹林说话。
笔划洒脱肆意,收笔处打个弯儿,很是风骚。
由笔迹可见连昭廷找她不是什么急事。
“这二公子又在打什么主意?”祝妤君嘀咕道。
“小姐说什么?”春桃没听清,问一句。
“没什么,我出去走走消消食。”祝妤君捏紧小纸团,藏进袖笼。
“小姐,婢子陪您去!”春桃说道。
“不必了,你在屋里收拾,我一会就回来。”说着祝妤君踏出厢房。
平常大家都在大庭院玩闹,鲜少去后院小竹林。
祝妤君到时,连昭廷已在小竹林里等了一会。
祝妤君停在竹林外。
连昭廷穿一身罩纱浅绿色袍服,朝她走来时袍摆扬起,与鲜嫩的竹林融在一起,如烟如雾。
几片细竹叶飘下,沾在连昭廷鬓发,翻个滚儿,落到肩上。
连昭廷着实生得好看,寻寻常常地站在那里,也如谪仙一般。
二人已经离得很近了,连昭廷想想又往前凑一步。
祝妤君瞪连昭廷一眼,却没有往后退。
“连公子什么事不能直接到厢房找我?”
连昭廷一脸无奈,“不能常去啊,这几日我找六小姐,丫鬟全告诉太子了……”
第234章情债
连昭廷说的丫鬟当然不是春桃和香巧。
太子府的丫鬟一般候在外间,祝妤君偶尔交办她们一些无关紧要且容易的事儿。
“你的意思是太子命丫鬟盯梢我?”祝妤君不悦地问道。
祝妤君心里有数,那些丫鬟平日闷不吭声的很安分,纵是盯梢,也没有恶意。
“不不,太子非恩将仇报之人,六小姐是太子的恩人……太子盯梢的是我。”
连昭廷眉头挑起,嘴角下弯,委屈巴巴的。
太子提防连昭廷绝非好事,可祝妤君仍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你悄悄丢颗纸团给我,我一人去哪里,丫鬟不会传信是吗?可除了丫鬟,府里还有暗卫,你不担心暗卫看见?”
“不担心,六小姐不了解暗卫,暗卫只行保护之责,不会说三道四的。”连昭廷自信道。
祝妤君撇撇嘴,暗卫她确实不了解,“二公子找我,究竟何事。”
太子的身体状况,她每天会向闻老先生、张老太医汇报,连昭廷亦在旁边听的。
至于上次连昭廷带她看的阵法,她记在心里,这些时日她没有空,待为太子解完毒,她会试试让阵法和机关的威力变得更大。
“那个……”连昭廷支支吾吾,琢磨该如何开口,“我觉得,六小姐除了替太子解毒,旁的……还是离太子远些吧。”
连昭廷感觉是敏锐的,何况太子未遮掩。
太子对闻老先生是敬畏,对他是兄弟情和小孩子脾性的提防,对张老太医是感激,对祝六小姐是夹杂着依赖的爱慕。
这样子不对。
祝妤君歪歪脑袋,“连公子在担心我?还是害怕什么?”
“肯定担心的,是我带六小姐来京城,我有照顾六小姐的责任,必须完好地送六小姐回祝五老爷和五太太身边,还有元靖也千交代万交代一定照顾好你。”
连昭廷口不对心,舌头发直,说完艰难地往后退一步,面上一片涩然。
“原来是为了责任和好友,如此连公子真不必多费心。”
祝妤君心下有些许失落,大约是连昭廷平日太不避嫌,她以为连昭廷会油嘴滑舌,说些没羞没臊的。
仔细想想,连公子真是不要脸,将撩姑娘的功夫全用在她身上,到头来是替崔元靖照顾她,辛亏她没当真。
“太子毒解完,不论我是否留下,都会想办法平安地送六小姐回北地,北地有我父王和丹玥,六小姐很安全。”连昭廷说道。
“说过不用二公子费心的,替太子解完毒,我既不打算留京城,也不打算立即回北地,我会去一趟南方……”
祝妤君顺口说出打算,说完颇懊恼,暗怪自己多嘴,“若连公子没其它事,我回去了。”
“六小姐且慢,六小姐为何要去南方?或者六小姐等我处理完京城事物,再一路保护……”连昭廷焦急道。
祝妤君扭头看连昭廷,修长的身影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下微微发沉。
祝妤君收回目光,脚步不停。
“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连昭廷一愣,是那句不用他费心吧。
六小姐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先才六小姐似乎生气了?
连昭廷蹙眉。
六小姐走出月洞门,再看不见。
连昭廷扫扫脑袋,有绿叶被风吹下,沾在他头顶,扫着扫着,连昭廷沮丧地低下头。
他喊六小姐出来,是想好好地与六小姐说几句话。
他知道不应该……他前世是欠了情债的。
可心里某处,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个黑洞,黑洞越来越大,几乎将他的心吞噬。
偏偏黑洞中漫出水来,他溺于水,渴盼六小姐拯救,可六小姐真的靠近,他又胆小地沉入水底。
真痛苦啊。
……
“殿下哪里痛。”
“足三里往下两寸的位置,是抽痛,痛感大约两级。”
“现在呢?”
“太冲穴左斜上方向三寸处,痛中带麻,痛感大约一级。”太子毫不迟疑地回道。
祝妤君满意地点头,这半月她教太子认识了全身上下所有穴位,并将痛感分为十级,每一级皆用施针让太子有清晰的感受。
过程颇残忍,但非常有效。
“六小姐是否认为我们之间默契。”太子问道。
“是的。”
祝妤君有翻白眼的冲动,但现在她与太子确实需要默契。
“明天下午开始为殿下解毒,需要泡药浴,我会在殿下身边,哪里不舒服,殿下马上告诉我。”
“嗯……”太子脸一点点变红,很快像熟透的虾子。
祝妤君一头雾水,要解毒了,太子该高兴,脸红什么?
“六小姐会负责吗?”太子冷不丁问道。
“什么负责?”
太子摇头,双手撑起身,靠到软枕上,精瘦的上半身袒露无遗。
祝妤君随手扯过薄衾丢太子身上。
太子抓起薄衾,放一旁,他偏生要光着。
祝妤君:“……”
太子指了指胯上兜裆,“药浴时兜裆不能围,六小姐看光了,总是要负责的。”
祝妤君脸阴沉沉的,她时常觉得让连昭廷陪太子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太子有闻老先生教,有她七弟陪……连昭廷只会教太子不三不四的东西。
其实祝妤君冤枉连昭廷了。
连昭廷除刚进太子府,刚到祝妤君身边时,因为太开心,而在太子面前口花花外,现在不要太一本正经。
太子睁着清亮的眸子,睫毛长长如扇子一般。
一双眼睛与连昭廷的也像极了。
太子和连昭廷应该都是像生母,可见黎家人多么漂亮。
祝妤君转过脸,不再想某些没要紧的人。
“没人说药浴不能围兜裆,太子围三层都可以。”
“沐浴时身上哪有穿东西的,六小姐不能欺负我深居府邸不谙世事八年。”太子坚持道。
“谁认为该脱,便谁负责。”
祝妤君不再理会太子的胡搅蛮缠,严肃道:“解毒非儿戏,药浴时太子必须凝神专注,期间会不会有意外,更多靠太子自己。”
太子被唬到,缩了缩,乖乖地遮上薄衾。
祝妤君收拾银针去寻闻老先生。
闻老先生在教连昭廷下棋,可惜连昭廷心神不宁,祝妤君到时,闻老先生正在摇头。
“还不如明轩。”
第235章提防
闻老先生对连昭廷的评价让祝妤君心里莫名舒爽。
连昭廷是不如她七弟,七弟至少活得比连昭廷通透。
祝妤君进来,闻老先生摆手示意连昭廷让开。
闻老先生不介意学生笨,譬如三宝。
三宝在他眼中有无数闪光点。
连昭廷是心思没了。
他提点过几次,没有用,连昭廷的执念很顽固。
执念越顽固,越要靠自己化解,他老了,不打算干预年轻人的事。
“师父,学生明日开始为太子药浴解毒,药浴一次,休息三日,反复五次,太子身上毒可全解,不过解毒这段时间太子会比较虚弱。”祝妤君跪坐在连昭廷先才的蒲团上。
“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闻老先生问道。
“师父放心,准备好了,学生只等明天早上再替太子诊一次脉。”
“好,”闻老先生点点头,“既然无事,替你二师兄下完这盘棋吧,你执黑。”
祝妤君抿着嘴角没有笑,在闻老先生面前,她是沉稳持重的。
闻老先生知道他们之间玩笑互称师兄弟,不置可否。
没有认可,但逮着机会用二师兄指称连昭廷。
原来老先生也有玩心。
连昭廷敢怒不敢言,偷偷看六小姐侧颜,阳光照进来朦朦胧胧的格外柔美。
祝妤君应下棋局。
开局太差,祝妤君不可能赢,但也不至于败得太惨。
下完棋,闻老先生要休息,连昭廷和祝妤君前后走出厢房。
连昭廷站在廊下等祝妤君,他还没问到祝妤君为何要去南方。
不料祝妤君看见他,直接转身拐往另一方向。
连昭廷快走两步要追,猛地想起六小姐那句‘不用他费心’。
连昭廷脚步一滞。
他好像是没有资格过问六小姐的事。
他以为自己与六小姐往来频繁,已经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仔细琢磨,他自认为的往来频繁,其实全是他在请求六小姐帮忙。
六小姐出于大义,未拒绝过他。
当他要逾矩干涉六小姐独自的生活,但又不能给承诺时,六小姐明确地与他划清界限。
六小姐是一名奇女子,比之六小姐,他像一个废物。
祝妤君察觉到背后脚步声停了,连昭廷没有来追她。
祝妤君摇摇头,是她想太多,误以为自己在连昭廷心里与旁的小姐不同。
在北地时,无数人言连昭廷喜欢出入世家府邸沾花惹草。
可一旦府里小姐动了心,连昭廷又会躲得远远。
当初亏她以为连昭廷眼睛干净,所作所为皆是假象……
“真是人渣。”祝妤君低低骂一句。
连昭廷失落地走到庭院,看见祝明轩在小竹亭里背书。
连昭廷一人闷的慌,遂到祝明轩身边坐下。
祝明轩背完一篇,放下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