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崔元靖少说要洗一个时辰,不想小半时辰未到,她信刚写完,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崔元靖换上干净袍服,头发未完全擦干,只梳顺了随意披散下来。
乌黑长发衬得其双目如星,面庞如玉,如琢如磨。
人若生得好,怎么样都养眼。
大约是察觉祝妤君视线在他身上停留时间比原先久,崔元靖不自在起来,神情里少了骄纵,多了几分忐忑和羞涩。
“快进来吧,头发没干先去炉子边烤火,别着凉了。一会春桃回来,我们便可用午饭。”祝妤君说道。
“六小姐,春桃姐有没有买东坡肉!”三宝激动地问道。
“有,三宝喜欢的东坡肉和蜜汁火方都有。”
祝妤君笑道,回身至桌案前将信折好放进鲤鱼封。
“给郡主的信?”崔元靖问。
“是啊,总得让郡主去你府上道一声平安。”祝妤君道。
崔元靖眼睛发亮,给他府上道平安?
祝六话外意是不会赶他走了。吃下定心丸,崔元靖习惯地仰起他骄傲的头颅。
“听说南边最近挺危险,你真要与我们同行吗?”祝妤君让崔元靖坐下。
“危险?说明我来对了。”崔元靖很得意。
“你来不来,对我都没影响,我只是提醒你罢了。一会再吃些东西,你便去休息,养两日,我们后天启程。”
祝妤君原是打算明日启程的,思及崔元靖身体虚弱,决定多歇一日,她正好再配一些自保和保护同伴的药粉。
祝妤君见崔元靖紧盯着某处看。
顺着崔元靖视线,祝妤君发现屋内隔挡的屏风很薄,尤其在白日阳光下,可以透过屏风看到她的床榻。
祝妤君恼道:“你睡三宝那屋。”
“有什么关系。”崔元靖小声嘀咕,没敢让祝妤君听见。
不一会春桃提一堆吃食回来。
摆好食案,就到了三宝和春桃抢食时间,不过抢食前,春桃都会给祝妤君盛上一点。
她知道小姐食量少,每道菜吃一勺就饱了。
今儿三宝学着春桃,每样给崔元靖舀一勺,舀时舍不得还要抖掉一点,变成半勺。
崔元靖半勺哪里够,得亏他先才喝过粥,而且松懈下来困意便席卷而来,吃着吃着倒在席子上睡着了。
菜没吃完,三宝不肯背崔元靖回屋,愣是让崔元靖在席子上睡了一刻钟。
屋里炭火足,临安也不似北地那般冷,祝妤君也不管了。
……
京城里明宗帝忧心忡忡,他的担心同祝妤君一样。
蔡震元府里暗道已被挖出,暗道的分叉口并不多,大部分出口在市坊偏僻处或暗巷里,出口附近不一定有接续的暗道。
顺着接续暗道查出的别院也早已人去楼空。
明宗帝是位温和却不懦弱的明君。
朝上重用忠臣,身旁带七皇弟培养,自其上任,减赋税兴水利,短时内百姓感知不大,但长此以往大梁必将兴盛。
今日明宗帝和几位近臣讨论后,确定蔡震元还活着,且已逃离京城,是以需想其他法子,而非再在京城内不断搜捕,既浪费人力、金钱,又搅扰百姓生息。
明宗帝认同近臣们所言面,待大臣们各自回府,明宗帝开始一人苦思。
蔡震元活着,还逃离了京城……
大梁疆域广阔,要找寻一人如同大海捞针,可若不找,他心里实是不安。
蔡震元非病虫,而是一条擅蛰伏和伪装的毒蛇。
过几年养肥壮了跳出来,是大麻烦。
“皇上。”
内侍通传后,王皇后款款进来,白狐毛领裘披风上沾几点雪米。
宫女替王皇后将披风解下,拿到外间,以免寒气伤到明宗帝。
“天色已晚,皇后怎未歇下。”明宗帝温柔地问道。
“皇上在忙,臣妾心有挂念怎睡得着。”王皇后微微笑着走到明宗帝身边。
帝后情深,内侍和宫女自觉地后退,退到与帝后有一段距离。
“让皇后担心了。”明宗帝牵着王皇后一起在矮榻坐下,叹气着道出所虑,“蔡震元恐怕已离开京城。”
王皇后听言蹙紧眉头,“京城之外幅员辽阔,该如何寻那逆贼。”
“我正愁此事……毫无头绪,闻老先生带小师弟离京游学了,不知在何处,是以我打算写封信去北地,让小师妹和二师弟一起参详。”明宗帝道。
“如此好,皇上平日为国事已经很辛苦,哪能事事都想出最周全的办法。”王皇后很心疼。
明宗帝每次听王皇后说话都十分舒坦和受用,当上皇帝,他确实很辛苦。
王皇后揉了揉明宗帝肩膀,“皇上写信去北地,能否顺道替臣妾捎样东西?”
“皇后要捎带何物,给小师妹的吗?”明宗帝舒服地闭着眼。
“曲谱,是皇上吹给臣妾听的,而皇上又是从君妹妹那听来的。”
王皇后柔声道:“皇上吹奏的仅有半曲,想来君妹妹自己也记不全,臣妾听完曲心下很是伤感,故查了不少自北境流传出来的曲自,可惜没有找到相同的,臣妾不甘心,遂试着将曲谱补完整了。”
明宗帝很有兴趣,“明日皇后弹与我听。”
“臣妾随时能弹,就怕皇上不得空。”王皇后娇嗔道。
“爱妻这是在怪朕了。”明宗帝很无奈,朝政忙得他赏曲弹琴的时间都没有。
“臣妾哪里舍得怪皇上……”
王皇后顺势依靠在明宗帝肩膀,“臣妾便是想请皇上将这曲谱一道寄去北地,请君妹妹听听,谱得对不对了。”
“应当的,一会写好信,就将曲谱和信放在一起。”明宗帝颔首道。
于是王皇后研墨,明宗帝执笔,帝后间默契不必多言。
……
在临安小歇两日,祝妤君一行人启程往南。
出城上官道,崔元靖颇不舍地回头看几眼,想了想策马到车窗边,抬手敲敲窗框。
帘子缓缓撩开。
崔元靖心跳得厉害,放眼世间,唯有祝六姿容能与此山水分秀色。
崔元靖思考该如何与祝六表述他心底因江南而起的情怀……
春桃大圆脸一下挤出车窗,闯入崔元靖视野。
崔元靖受惊讶,猛拉辔绳,险些摔下马去。
第297章不给看
再多情怀也于瞬间消散。
春桃大嗓门地问崔元靖有甚事,崔元靖摇头,策马往旁边移两步。
崔元靖想问祝六喜不喜欢江南,若喜欢,将来他两可至江南常住,没有杂事纷扰,只有水乡的温婉恬静。
崔元靖不自禁地看向马车。
春桃脑袋缩回去了,崔元靖奢望祝六能撩开帘子看他一眼。
可惜没有,马车内很安静,祝六大概在看书或者摆弄草药吧。
他有时真羡慕那些草药,能被祝六握在手心扯弄。
崔元靖收回目光看远方,暗自琢磨若今日换做是沛时敲窗,祝六会不会探出头?
大概会吧。
早在京城,他就发现祝六看好友的眼神和对好友的态度,与他们不一样。
祝六面对他时,姿态、神情、语气,像极了长辈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祝六不是长辈,甚至还比他小两岁,他怎甘心。
祝六面对好友,眼中有认真、有思索、有赞许。
是同辈间的认可,能惺惺相惜。
不管是否关乎男女之情,沛时都已胜他几筹。
他脑海里有无数种设想,大多数设想的结局是祝六和沛时在一起。
好友确实比他优秀,细究他只能算好友陪读,不论学文还是学武,皆是沾了好友的光。
所谓倨傲张扬不过是维护一点小自尊罢了。
若好友真像他一样心悦祝六,愿用生命珍惜和保护祝六,他在大闹一场发泄后会默默离开。
那段时间,崔元靖几乎被自己的想象逼疯。
万幸上天待他不薄,好友竟然鬼使神差地喜欢那曹家小姐。
既如此他便不放手了,他不比除了好友外的任何人差。
现在祝六心里没他没关系,一直守在祝六身边,总有一天祝六会将他从眼里看到心里去。
……
明宗帝的信比祝妤君的早两日到安阳城。
连丹玥天天盼祝妤君来信,没事便去外院转一圈。
官家驿使到王府,直接被连丹玥截到。
有皇上的交代,收信人无需行大礼,同时北地是荣亲王的封地,在北地百姓和小官差眼里,荣亲王比皇上更值得敬畏。
驿使不多犹豫,将信给了郡主。
信上写着连昭廷和祝妤君同启。
不是妤君寄来的信,连丹玥挺失望,她发现隔几日收到好友的信,根本缓解不了担忧。
因为随着好友离北地越来越远,信在路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她每每收到信,信中内容都是好友十几日、甚至大半月前发生的事了。
倘若好友发生点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待她察觉,黄花菜也凉了。
连丹玥希望崔元靖能追上妤君,崔元靖算相对可靠的。
连丹玥带信找连昭廷。
信上写妤君同启,她可以一起看。
好友离开前,交代有关事宜皆由她代劳。
连丹玥从庭院走捷径,嫌一步一步走太慢,干脆借力于树,一踩一蹬便往前冲几丈远。
一路上树冠的雪哗啦啦地往下落。
连丹玥远远看见庭院尽头站着个火红色身影,冷冷一笑,加快脚步,如风般向前,不待对方反应,重重踹一脚其旁边的大树。
雪兜头砸连昭廷一身。
连昭廷几乎被砸懵。
抖掉发冠和脑袋上积雪,连昭廷可怜巴巴地看着连丹玥,没敢还手也没敢骂,只道“三妹又调皮了。”
连丹玥耸肩不置可否,举起手里的信,“皇上寄给你和妤君的,你拆信,我代妤君看信。”
“好,我们到屋里看。”
连昭廷见信是京城来的,无甚期待,他亦期盼祝妤君的信。
哪怕看不到信里内容,但知晓祝妤君平安,他就满足了。
“穿这么风骚,又是去曹记?”连丹玥嘲讽道。
“不是的。”连昭廷没敢说他去了一趟绥陵县西府看望祝五老爷,这才刚回来。
早前三妹也嫌他,嫌他脸太白不像个男人,他不在意,因为以三妹的标准,世间除了他们父王,其他都不算男人。
现在三妹不止是嫌弃他了,还打心底里看不起和排斥他。
进屋前连昭廷忘记拍掉肩背上的雪。
屋里烧着地龙,温度一高雪便化成水透进袍服。
连丹玥余光掠过连昭廷肩膀,并不提醒。
连昭廷揭开泥封,掉出两份信纸,更薄的那份背页上是王皇后清秀的字迹。
‘君妹妹亲启’。
“这份是单给妤君的。”连丹玥直接拿走,翻开看一眼,不解道:“怎么是曲谱,妤君不会唱歌也不会乐器啊。”
连昭廷探头要看,连丹玥一下藏到身旁,“是妤君的,没经过妤君同意,你不能看。”
连昭廷目光讪讪地挪回明宗帝的那封信。
“你快点看,看完给我。”连丹玥性子风风火火,最讨厌周围人磨磨唧唧浪费她时间。
连昭廷飞快看完,神色凝重地将信交给连丹玥,“皇上言蔡震元已不在京城,让我和六小姐一同出个主意,看如何将人找到。”
连丹玥先不理会连昭廷,快速扫完信不屑道:“逃就逃了,有什么可找的,那蔡震元要么躲到死,要么冒出来被我们杀死。”
“怕是没那么简单……可惜六小姐没在……”
连昭廷隐隐不安,其实三妹说得没错,蔡震元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胜过他们王府军,可他一颗心就是悬着落不下来。
“什么简单不简单的,这事儿我都懒得写信告诉妤君,你要想办法自己想。”
连丹玥将信还给连昭廷,抖抖曲谱往外走,边走边感慨,“也不知道妤君离开江南去南边没有。”
连昭廷心重重一跳,脱口道:“若蔡震元回了南边,六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连丹玥纳闷地回头,“危险?蔡震元为何为难妤君?纵是妤君替曾是太子的明宗帝解毒,那也是为医者的本分,何况蔡震元不可能知道妤君去南边吧。”
“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不过蔡震元藏在南边的可能性很大,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一次南方。”连昭廷思索道。
“随便你,南方很大,你也不可能找到妤君。”
连丹玥倒着走到门槛,扭过身就撞到一个人。
“大哥怎么也过来了?”
连丹玥摸摸鼻子道。
第298章不稀奇
以为大哥是来找连昭廷的,连丹玥随口问一句,没兴趣听回答,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连昭显忙将连丹玥喊住。
“三妹,我是来找你的,丫鬟言你在二弟这,所以我才过来。”
连昭显回府一段时日,假意自己慢慢从妻子受重伤的悲痛中走出,主动与亲人,尤其是连丹玥亲近、往来。
“哦,我正要回去,有什么话一边走一边说。”连丹玥道。
连昭显应一声,看都不看连昭廷一眼,直接追了连丹玥去。
连昭显摸清了府里状况。
荣亲王和王妃的地位不必说。
几个小辈里呢,父王母妃对他最愧疚也最客气,三妹则最得父王疼爱、重视,若非三妹是女子,他这世子身份绝对保不住,然后三弟年纪尚小,不足为惧,至于在京城立了大功,他曾以为是最大威胁的连昭廷,反而最不受众人待见。
三妹对连昭廷的厌恶毫不掩饰,已足以影响父王对连昭廷的印象,不过连昭廷胜在有实力和自己的势力,且得京城那位信赖。
所以他要配合连丹玥,变本加厉地孤立、排斥连昭廷,令连昭廷情绪低落、消极,乃至崩溃。
“大哥什么事。”连丹玥见连昭显半天不说话,问一句。
连昭显回过神,忙道:“三妹,先才是祝六小姐来信吗?六小姐到哪儿了,可有求到药?”
一天到晚问同样的问题……连丹玥深吸口气,告诉自己面对大哥一定要耐住性子。
“不是妤君的信,是皇上寄来的,不过妤君现在应该到江南了,是否求到药尚且不知。”
“六小姐千里奔波,实是辛苦,待六小姐回北地,我一定要亲自登门道谢。”连昭显很感激,接着又问,“皇上来信可是京城发生什么事,需要我们王府帮忙?”
“没大事。”连丹玥本不想浪费口水,可见连昭显满脸虚心和期待地看着她,只得继续道:“你在京城足不出户的,大约不知道蔡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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