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本来就是突然麻烦你,我们自己找便好了。”
“多谢公子!”
小吏笑出了一口大白牙,行了个礼后便匆匆出去了。
因为库房之内放满了卷宗,极易燃烧,且一烧烧一片,所以这儿是禁止明火的,虽然天气晴朗从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阳光足以将大半个库房照的亮堂。
但是很不巧,楚留香和无情要找的那块区域恰巧就属于那没被阳光照到的小半部分,昏暗杂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疏于打理的缘故,有不少卷宗没放整齐,斜斜的支棱出来,像是拦路的荆棘。
楚留香不得已猫着腰在书架间搜寻着,同无情找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墙角书架的最底层找到了那份卷宗。
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霉了,但是好在不影响观看。
该案件被命名为高小满失踪案,但是说是失踪,实际上在报案的半个月后便被人发现了尸体,所以这个案子很快就结案了,没有翻起什么水花。
“等等!”
楚留香大致翻了翻,突然发现在装订线的附近有点不对头。
楚留香一怔,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了阳光底下。
曾经雪白的纸张早已泛黄,但是上面记录的内容依旧清晰可见。
而在卷宗正中用于装订的棉线上,则夹着一些小纸片。
很显然,这儿曾被人为的撕掉过一部分。
而看着那些小纸片泛黄的程度,显然是很早之前被人撕掉的。
楚留香和无情的神色严肃起来。
无情找来了看守库房的小吏,可是小吏一问三不知,而到访者的记录也只会保存近三年的,没有多大用处。
于是无情又找来了刑部尚书。
虽然撕掉卷宗的人找不到,但是卷宗送到刑部,经人浏览觉得并无错漏之后便封好送入库房,经手的人这么多,总有人是见过这卷宗全貌的。
花了两个时辰,差点把刑部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曾经看过这份卷宗的人。
那是个年过六甲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看字的时候总要眯缝着眼,凑得极近。
楚留香和无情紧张的等在一边。
一炷香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
楚留香看着那位老人慢悠悠翻卷宗的样子,恨不得亲自上手帮他翻,最好哗啦啦啦,像是狂风过境一般,转瞬翻完。
但是他没敢,毕竟看过卷宗的又不是他。
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要体谅。
于是两人只能站在一旁,微微的探着头,暗自心焦。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老人家终于出声了。
“时间太过久远,关于卷宗上的内容老夫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抹了把胡子,说话慢悠悠的。
楚留香、无情:!!!!!
“不过翻了一下后,老夫发现这儿关于一个人的记录全被撕走了。”
楚留香、无情:还好还好……
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的大起大落的楚留香狠狠松了口气,他连忙凑上前去,问道:“那您可知道那人是谁?”
“名字……忘记了。”
楚留香、无情:……
“但是老夫记得他的姓。”
楚留香、无情:果然。
“他姓曾,在当地应当是个小有名气的酒商,人嘛……长的挺俊俏的。”
楚留香:“您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居然还记得他的长相……”
“我其实连长相也不记得了呀!”
老人家突然急了,吹胡子瞪眼的,双手拍大腿拍的啪啪响
。
“当初卷宗里有描写他长相的,描写的挺俊俏的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么些年下来描述了什么早忘了,只记得长得应当挺好看的。”
楚留香:……行吧。
两人折腾了一上午总算是有了些收获。
“李老年轻时好画美人图,所以……咳,对长得好看的人特别敏感。”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挽回朝堂相公们的形象,回去的路上,无情忍不住解释起来。
“他画工卓绝,据说美人图画的即可乱真。”
似乎是为了证明李墨并非全然无用之徒,无情又忍不住补充道:
“据说有一日他把自己的画作拿出来晒,在晚上忘记放回去,恰巧当夜有同僚在他家做客,出恭时路过花园远远的看见他画的画,惊为天人,回去就询问李老是不是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
说罢,他转头,定定的看着楚留香。
“那可真是……叫人钦佩啊。”
楚留香干巴巴的说,半晌,又忍不住说道:“那曾姓商人想必容貌惊为天人。”
此时他们正路过一个卖镜子的摊位,楚留香眼睛一瞥,恰好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无情看着他,眼神仿佛洞察一切。
“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很好,连看文书都要凑近了看,当时我俩在他眼里……约莫只是一堆色块。”
“……哦。”
……
当无情回到神侯府的时候已经将近未时三刻了。
此时光照最盛。
无情进入自己的房间,一眼便看见了那块被自己压在卷宗下的布料。
青绿色,像是山间松涛。
半截露在卷宗外面,暴露在那温暖的阳光下,在桌上投下了小小的阴影。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找到的这块织物,于是驱动轮椅上前,轻轻将它从卷宗中抽了出来。
上面的颜色依旧很奇怪。
他细细抚摸着,眼眸低垂。
穿青衣的人很多,但是在这个节点,无情能想到的,只有顾惜朝一人。
只是顾惜朝若要传递消息为何不直接写下寄过来?
而是将一片平平无奇的衣料送到他房间,
如此谨慎……
无情的神色严肃了些许。
难得开始担心起了顾惜朝的安危来。
近几日武安王一有空便往皇宫跑,想的的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只是官家绝对不是明眼人中的一个,贵归为天下之主,却也是被瞒的最多的一个人。
官家深知武安王兵权在握,边境安宁几乎大半系在了他身上,本就有意同他交好,对于武安王的行为,自然是乐见其成。
两人一个想进皇宫,一个有意亲近,虽然目的不同,却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了相同的默契。
只是苦了目前还在御医那儿养病的顾惜朝。
刘劫摆明了是冲他来的。
顾惜朝即便有意培植自己的势力,手也伸不到皇宫去,在皇宫中可谓是孤立无援。
无情忍不住叹了口气,收回了纷乱的思绪。
此时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顾惜朝既然能将这片布料送出,想必现在宫内虽然形势严峻,但他应该还有还手之力。
只是这布料……
无情翻来覆去看了看。
又拿起来对着太阳,但是因为颜色相近,他依旧没看出深色的部分是个什么样的轮廓。
他蹙眉看着手上的东西,凑近嗅了嗅。
然后整个人一顿,若有所思,然后突然扬声道:“侍剑,帮我拿碟醋来!”
“是,公子。”
侍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不过片刻,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侍剑推开门,将拿来的醋放到了桌上,又一言不发的退出去。
无情随手拿起桌上干净的毛笔蘸醋,小心翼翼的刷到了那块布料上。
一开始没什么反应,渐渐的,布料上有红色的显现出来。
那是两个字。
“君危。”
作者有话要说:敲黑板:
花青素是天然的酸碱指示剂
欲酸变红,遇碱便成蓝绿色。
大量蕴含于紫甘蓝里。
当然涂在衣服上干了之后还能不能显色我也不清楚,毕竟没试过,大家看看就好
总之,
为化学课代表顾惜朝同学鼓掌!
啪啪啪啪!
第57章过去
澄观自从被那场大火吓过之后,似乎有了种小动物般的天然直觉。
一旦虞泽靠近他方圆一丈之内,便瑟瑟发抖立刻逃远。
若是江芙接近他反应倒不至于那么大,只是谨慎的看着她,江芙进一步,他退一步。
而苗淼和小七接近的时候他倒是不害怕,但是什么也不说。
所以现在楚留香已经离开近三个时辰了,虞泽还是不知道他从澄观口中问出了什么。
他趁着这段时间指挥着小七将凳子锯矮了一点,然后装上了四个简易的轮子,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新轮椅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时不时看看紧闭的后门。
“楚留香怎么还没回来?”
他喃喃道,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丝响动。
是楚留香拿着卷宗回来了。
虞泽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想要转身去到他面前,只是他身下这轮椅是个残次品,能进能退但是不能改变方向。
虞泽正费尽的转着身子挪呢,一抬头,却发现楚留香看着他,一脸无奈。
“这谁给你做的?”
“小七。”
楚留香帮他转了个方向,推着他到了关着澄观的那间屋子,顺便将之前从澄观那儿问到的事情略略解释了一下。
“哈?可是他既然有能力进入库房为什么不干脆把整份卷宗偷走,而是把单单关于商人的那几页给撕掉呢?前者不是更有利于他隐藏身份吗?”
“不知道。”
楚留香摇了摇头。
“所以这就要去问澄观了。”
说罢,楚留香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房间内那个坐着发呆的人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下,满眼警惕。
虞泽见状相当自觉的合起了半扇门,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门后,凝神细听着楚留香同澄观的谈话。
果不其然,看不到虞泽后,澄观立刻放松了些许,甚至对楚留香笑了笑,略显亲昵。
“澄观。”
楚留香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股小心翼翼。
门后的虞泽忍不住一抖,沙漠中各怀心事却耳鬓厮磨的那几日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时楚留香也是故意这样压低着嗓音说话。
他揉了揉耳朵,只觉得那声音似乎响在自己耳畔般,连带着那股热意也喷洒而上。
啧,花孔雀。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继续仔细听下去。
楚留香作为一个友人遍天下。
曾经。
——红颜满江河的人。
那必然情商奇高。
所以现在,情商奇高的他很快就安抚好了澄观,耐心引导着他,一点一滴的回忆往昔。
听得门外的虞泽一愣一愣的。
楚留香同澄观说了不少,虽然只是单纯的闲聊,但是他的话语中有山川有湖海,有春日最美的樱花,也有秋日肥美的螃蟹。
大漠、古镇、皇城。
这些地方虞泽不是没去过,但是那些地方对他来说仅仅是地图上的一个点,任务里的一句话。
而楚留香却是真正的了解过。
与他的经历相比。
自己这几年的打打杀杀,似乎是有点……过于单调了。
“那高小满……可曾认识一个姓曾的商人?”
屋内,楚留香循循善诱道。
“商人?什么商人?没有商人。”
澄观喃喃着。
“你仔细想想,我们找不到高小满了,他们说高小满跑到一个姓曾的商人那儿躲了起来,我们现在要去找他,为你师兄弟报仇。”
似乎是听到“报仇”两个字,澄观一个激灵,突然抬头大睁的眼睛看着楚留香,但是很快便嘴角一瞥。
“你骗我,他不可能去找曾氿。”
楚留香闻言眼睛一亮,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们是好朋友,可是……可是……”澄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曾氿娶了他妻子,他怎么可能会去找曾氿?”
“也许因为曾氿娶了他妻子,他要去报仇呢?”
“可是曾氿已经死了啊……”
澄观抬头,一脸茫然。
“他是怎么死的?被高小满杀死的吗?”
“你说的有可能,”澄观突然站了起来,“曾氿是被乱棍打死的,高小满是被野兽咬死的,可是县里的仵作说那具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
“对,对,对……”
澄观抱着脑袋,若有所思的在楚留香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转过身看着楚留香,欺身靠近。
“所以高小满没死!”
他瞪着眼,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
“他要杀曾氿,因为曾氿抢了他的酒方,还抢了他的妻子……!”
“他不是个人,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还不够……”
澄观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眼睛忍不住红了起来。
“当时村里的人就不该给他一口饭,就不该让他活着……”
……
楚留香耐心问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问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澄观说话颠三倒四,但是靠着卷宗上的信息,多少能把来龙去脉还原个大概。
楚留香走了出来,不远处的小七见状好奇的转过头来,噔噔噔跑到门前,转头看看楚留香和虞泽,见他们没有反对,便露出个笑容,又噔噔噔跑进室内,歪着头看了澄观一会儿,将刚摘的草放到了澄观头上。
澄观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他晃了晃脑袋,那株草顺着他光洁圆润的脑袋,滑了下来。
小七又把手中攥着的野花放到了他的脑袋上。
澄观眨眨眼,没动,手伸到脑袋上摸索着,把那朵花拿下来,捏着花茎在指尖转动。
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
然后露出一个笑来。
“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