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石阶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笔直地立在那儿,一袭白袍,纤尘不染,一头黑发被整齐地束起,白色的发带随风轻扬,不浓不淡的眉毛微微拧着,黑亮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山顶入口。
突然,风中传来异常的一些声响,小人儿随即一撩衣袍下摆,迅速往石阶下跑去。
而在山门右侧,一个浅青色的身影突然似从半空中飞了上来,最后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之上。
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七尺有余,眉清目朗,见着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小人儿时,下意识地敛了眉头,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就看到小人儿在离自己半丈之处猛地停了下来,黑眸中的原先的期待被失望取代,因跑动而泛红的小脸也不自觉地有些紧绷起来,但仍不忘拱手低头向其作揖。
“谢谢青师兄”
“哎师”
不待口中的青师兄将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哎~”,忍不住一声叹息。
“青城”
青衣男子一回身,便见一袭灰袍、手拿拂尘的淮南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左侧,忙躬身见礼道
“师傅”
而淮南子那双似能洞察世事的眼,望着小人儿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回信”。
“是的,师傅”,青城也跟着与淮南子看向了同一个方向,过得片刻,“师傅,师弟他、好像很难过”。
“这也是人之常情”,淮南子丢下这么一句后,便也跟着走了。
“恭送师傅”
待青城再抬起头时,山门前便只剩下他一人。
放下手时,才意识到东西还在自个儿手里,看着那两个油纸包,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记性怎就越来越差了,看来一会儿还得去趟小师弟那儿。
这一边念叨着一边进了山门,右手提着的两包糕点随着脚下的动作不时的前后晃动着。
一个月前
师傅淮南子从山下带回来一个孩子,嗯,严格说来,其实是抱回来的。
因为当时这孩子双眸紧闭、面色发白,一副病得很严重的模样。
师傅径直将人抱进了客房,关于这孩子的来历身世是只字未言,只吩咐她们师兄妹几人备了银针、药散还有丹药送到了客房。
一夜过后,那原本看着已是奄奄一息的孩子终于醒了过来,师傅这才向他们师兄妹三人介绍这个孩子。
“以后,她便是你们的小师弟了,名唤林衍”
这青城手提着糕点方一踏入后院他们师徒起居之所,左边便突然窜出了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师兄,如何?!”
眼前之人看着十一二岁的模样,个子方到青城肩处,长得精瘦精瘦的,不过面色看着却是红润健康的很,还长着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青城摇了摇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不是吧,又没有回信?!”,一声咋呼后,迅速伸手扯住了要走的青城的袖口。
“赤壁,松手”,青城略显无奈地回头。
赤壁非但没松手反而还更抓紧了些,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嚷道,“不是师兄,那你就这么回来了?!”。
青城抬手微微用力拂开赤壁之手,而后理了理略起褶皱的袖口,反问,“不然呢”。
“不是,你就这般空手而归,那小师弟不得又难过了吗?!”
“那你要我如何”
“你、你可以自己写一封啊”
话音方落,后脑勺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哎呦”。
“你怎么就光长个不长脑子啊”,带着一丝凌厉的清脆女声突然响起,二人下意识偏头,便见身旁立着一杏眼桃腮的紫衣少女,此刻正双手环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死盯着赤壁,“小师弟聪慧,一眼便可识破,届时岂不要更难过”。
赤壁摸着被拍疼的后脑勺,“那花师姐你说怎么办嘛”。
闻言,紫衣少女也是一脸愁容,没了言语,一转眼却瞥见青城手里提着两个小纸包。
“青师兄,那可是给小师弟买的糕点,我给她送去吧”
当淮南子行至后崖那块空地前时,便见那小人儿正手持木剑演练着前几日他授予其的一套武功招式。
“衍儿,心静方可了悟其间精髓,否则,不过是徒有其形而已”
刺出的剑有了犹豫,这下便连形都没了,只得收剑,转身,低头,抬手,作揖行礼。
“师傅”
淮南子笑着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而后抬头示意林衍也过来坐下。
“可还适应这里的气候”
“嗯”
玉龙山终年气候如春,微风清爽,可林衍还是很怀念平南郡的冬天。
可现下却只能远远地向着西南方向眺望,耳闻山风习习,仍思念如疯长的藤蔓,慢慢地将一颗心缠绕裹紧,直至呼吸不畅。
“师傅,恕徒儿无礼,您当日有告知他吗?”
“嗯”,淮南子抿了一口杯中香茗,“不过,之后仔细想来,当时宗牧心焦意乱,怕是未曾明了师傅的暗示,如此说来,确是师傅对不住你”。
“这岂能怪师傅”,林衍微低了头看着自己右手虎口的薄茧,“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总归是已知晓”。
不回信,或许只能说明,她还在生气吧……
这一个月以来,林衍每隔两三日都会往平南去一封书信,但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
承平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平南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不过半日,地面的积雪已没过了脚踝。
院中,两个小厮正在清除主路上的积雪,廊下的人一身猩红色的披风,白皙纤长的指尖伸在半空,接下了那纷扬而下的雪花。
不一会儿,一袭黑衣的莫一肩顶着雪花疾步迈入主院,踩过尚未清理干净的雪道,吱嘎作响。
在离廊下之人一米开外站定,双手前伸,“王妃,上阳来信”。
轻轻抖落掌心未化之白雪,侧身,伸手接过那既无收信者名姓也无署名的书信,脚下一转,便回了身后的房间。
曼儿将手中猩红色的披风在一旁架子上挂好后,复又看了一眼榻前的炭火,而后方才放心的悄悄退了出去。
方接触过冰雪的指尖冷得有些没了知觉,但却丝毫不影响它拆过信封,拿出信笺,而后展开,因为这样的动作,在这近一年的时间,已重复过不下百次。
“澜姐姐,见信安好……”,相同的开始。
“愿一切安好,衍”,同样的结尾。
信中言,平南应下过不止一场大雪了吧。
是啊,此番已是今冬的第二场大雪了。
夏澜侧着脸,透过半掩的窗,看着雪似有愈下愈大的迹象。
不消等到明日,便可以堆出好大一个雪人呢。
可若是就这般一直下着不停,怕是过不了半日,这雪人又得被糊了鼻子、眼睛与嘴巴吧。
半个时辰内,将信件反复看了不下五六遍,似要把每一个字皆刻进心里。
沿着原来的痕迹小心将信笺叠好放回信封,而后从榻上起身,走至一旁的紫檀木柜前,打开柜门,从里边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棕褐色雕花锦盒。
将盒子放到矮几之上后轻轻拨开铜扣打开,将桌上的信封轻轻地拿起放了进去,却见里边相似的信件竟已有几十来封之多,再过个半月一月的怕是便要装不下了。
而这样的盒子,还有一个,只是那个早已经装满了。
细长的指尖轻抚过略显粗糙的信封,透过里面的字字句句,夏澜仿若看到了几百公里开外的玉龙山顶。
云雾缭绕,山风习习。
晨起,师兄姐弟一起练武,那小小的人儿目光如炬,神色专注,一招一式皆有模有样。
早膳后,临窗而下,读书写字,每一笔、每一划皆写得格外认真,清风吹进窗扇,轻抚着那因不满而微微隆起的眉心。
用过午膳,半躺于窗边榻前,手执书卷,一目十行,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很快阖上了眼眸。
午后,与太师傅后崖手谈,于方寸之间,顿悟行军布阵还有人生进退之道。
而夜深人静之时,铺一纸信笺,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笔,不禁欲抬头望月,可云雾之上,却只得见一团朦胧的光影。
而后垂首轻叹,愁上眉梢,那小小的眉毛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却无法伸手去轻轻抚平。
又或者,并不是没有法子……
侧头,曼儿临出去前已在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可凝望半响,终是不曾走过去将笔执起,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如此。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如此,便好。
承平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连续晴了七日的天,突然又开始飘起了雪,不一会儿,飞絮便变成了鹅毛大雪。
入冬以来的第三场大雪,终于来了呢。
夏澜自书案后微微偏过头看向窗外的连绵飞雪,执笔玉腕停在半空,心中挂念之人却早已跃然于纸上。
一头黑发只用一根白色发带简单扎起,下颌微仰,目视着远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干净、澄澈,美好的不可方物,素白长衫在身,只腰间系了一根细绳,自有一股随性、洒脱。
只是一年过去了,应不一样了吧,眉眼应愈发立体鲜明,眼神也更加沉静、笃定,个头想必也长高了不少吧。
夏澜如此想着,便越觉这画儿,不好,随之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进而搁下了手中毫笔。
缓步移至一旁木架前,用丝绢沾了水,一边擦着指尖不小心沾上的墨汁,一边步出了书房,莫名地,想吃火锅了呢。
蓦地一阵风起,雪花直扑面颊,下意识地阖上眼眸,下一刻,冰凉的轻盈随之拂过眼帘,身子不由得一颤。
“禀王妃,有客到”
缓缓睁开眼,便见漫天飞雪中,一身穿灰袍、手拿拂尘,白发长须、仙风道骨之人正走下院中石阶。
而在其身侧,还有一个不过四尺多高的小人,一袭白色斗篷,大大的帽子几乎快遮住了小半张脸,但那双明澈晶亮的黑眸,依旧轻而易举地穿过了绵绵飞雪,迅速捕捉到了那双装着整个银河星辰的秋水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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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都猜到了吗?
第39章
夏澜脚下一转,快步走下台阶步入院中,将后边打着伞的曼儿远远抛下。
“见过太师傅”
在漫天飞雪中,夏澜微微俯身向着淮南子盈盈施了一礼,唇角是恰到好处的温和浅笑。
“一年未见,澜儿与牧儿一切可好”
“有劳太师傅挂心,一切皆好”
夏澜抬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笔挺而立的小人儿身上。
“衍儿,这是你冷师兄的夫人,夏澜”
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小手冻得已有些发僵,但仍是迅速抬起,躬身,作了一个标准的揖。
“林衍见过澜姐姐”
熟悉而又略带着些陌生的称呼,让夏澜禁不住一怔,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
沉寂许久的心湖,似被人突然投下一块重量不轻的石头,波纹顿起,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哈哈,衍儿,你当唤一声嫂嫂才是”
嫂、嫂……
嘴唇翕动,无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眼,好看的眉毛也随之皱起,抗拒,浑身每个毛孔都在抗拒。
“不过是个称号而已,喜欢叫什么便叫什么”
轻微的嘎吱声突然传入耳中,抬眼一看,那原本在半丈开外之人,不知何时却已近在眼前,自然地抬手,轻轻拂去她头顶与肩头的雪花。
“你说是不是,衍儿”
轻缓低柔的嗓音,似从时光深处传来,就那么悠悠地飘进了林衍的耳中、心底。
这是第一次,她唤她的名字。
夏澜侧身请二人进客厅,毕竟此时正是风雪大作之时。
正准备上台阶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冷宗牧的声音,“太师傅”。
最后,冷宗牧陪着淮南子去了会客厅,而夏澜则带着林衍回房暖暖身子。
淮南子毕竟功力深厚,抵御这小小的寒冷自是不在话下,但林衍不同,她不过是一个孩子。
夏澜吩咐曼儿她们多添几盆炭火进来,顺带打盆热水回来,待一切妥当后,便挥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去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林衍站在原地,竟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直到柔和的一声提醒传来,“过去火盆那边,暖和一些”。
林衍飞快地看了一眼正站在铜盆前的人,精致的眉眼,温柔似水的眼神,一切宛若曾经,却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意识到自己又出神了,忙低了头迅速走到榻前,看着那烧得正红的炭火,不禁有些恍惚了起来。
“先把身上的斗篷解下可好”
耐心的询问,温软的语调,悠悠入耳,林衍只觉心中似是有猫爪子挠过一样。
只匆匆与眼前人对视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一边摘下斗篷的帽子,但当要解领口的系带时,却被一双微凉的柔软轻轻按住了。
“我来吧”
因不敢对视而刻意低垂的眼,却恰恰能将那樱粉色的水润唇瓣尽收眼底,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多一分不免有妖媚之嫌,可若少一分,又觉过于清寡薄淡,如此,恰最是动人心弦。
蓦地,心跳的乱了节奏。
“瘦了”
原先两颊的那点婴儿肥已经不见了,下巴也尖了不少,身形看着也削瘦了许多,定是习武太辛苦了吧,又不愿躲懒。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颈间,让林衍猛地一个激灵,顿觉浑身的绒毛皆竖了起来。
“你也瘦了”
原本便单薄的身子看着愈发弱不禁风了,细瘦的指尖也是根根骨节分明,里边儿白嫩的指骨隐约看见。
夏澜垂眸轻笑了一下,起身,将手里的白色斗篷挂到一旁的架子上后,又将热水端了过来,置于榻前的圆凳之上。
细白的柔荑随之伸出,捞起已然浸透的布巾,拧了六七分干后,展开,轻轻覆于林衍的额际、两颊还有下巴。
许是夏澜的眼神太过怜爱、温柔,又或许是面上那恰到好处的温暖太过怡人,林衍忍不住阖上了眼眸。
“生得也愈发好看了呢”
gu903();林衍蓦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夏澜那双漾着温柔浅笑的眸子,下意识便要逃离,目光却突然被定住,死死地盯着夏澜右边鬓角处,只见那一片青丝黑发中,突兀的藏着一缕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