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已经就寝,王爷还是”
“让她进来吧”
清冷的声线突然自内室传出,青樱只得侧过身子将人让了进来。
林衍踏入内室时,俞笙已重新将衣衫穿好。
“抱歉,打扰公主休息了”
眉眼轻抬,淡淡瞥了眼拱手行礼之人,“驸马有何事便说吧”。
看着转身于榻前落座的俞笙,林衍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再有七日,便是、大婚之期,我不知、该做些什么,所以…冒昧地想请公主帮忙,不知可否?”。
俞笙正欲饮茶的动作蓦地一顿,“驸马何以认为本宫会懂得这些?”。
“……公主不是成过一次亲吗?”
“……”
莫非成过亲的就只她一人,她是自己与自己成的亲吗?
可看着眼前人一脸真挚的模样,终只叹息了一声,“驸马之意,本宫明白了”。
这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人,明明已是心如刀割,却还总想着能让对方更加风风光光的出嫁……
或许,连她自己都清楚,相较于她,韩唐确是更好的选择。
“多谢公主,那便不打扰公主休”
几声轻咳突兀响起,止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脚步。
“公主身体有恙?”
“公主都病了两日了,不然今日怎会早早便睡下”
青樱实是忍不住插了嘴,被俞笙一个眼神看过来忙噤声低了头。
“……”
林衍皱眉看了俞笙片刻后,“公主,恕我直言,你已经很白了,还是要多去外面晒晒太阳,做做光合作用”。
“……”
“也不必整日里都皱着眉头,何来那许多事需得你操心,如今这个局面,如坐针毡的当是现在的那位太子殿下,而不是你的皇兄”
“……”
俞笙总觉着,自那夜此人受伤跑到她房里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还是说,这人原本便是这个模样,只是先前的自己从不曾留意过?抑或只是、、、受了刺激?
“你可以走了”
踏出房门的林衍微一抬头,便见那一轮孤月高悬。
本就如此,有何可操心的呢?
她的父皇,不可能会如愿了,因为…澜姐姐不会再有被召入宫的可能,也就不可能会取代她母妃的位置。
可上天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
承平二十年十二月十八日夜,也即韩唐与夏澜大婚前夜,蓄谋已久的南靖出兵十五万正式开始攻打云沐。
第84章
战火燃起之前的半个时辰,林衍方自营中回到王府,却并未回她的书房,反而径直走向了俞笙的卧房。
彼时的俞笙方沐浴毕,端坐于铜镜前,任由青樱为其擦干濡湿的发尾。
林衍来得突然,只着了一袭素白中衣的俞笙甚至来不及穿戴整齐,便只随意拿了一件外衫披在了肩头。
“公主”
惯性地拱手象征性地行了一礼,抬头之时,见俞笙面色白里透红,柔美颈间晶莹隐现,方觉自己此时来得唐突。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还是”
林衍说着脚下一转便欲快步离去,却听俞笙淡淡来了一句,“来都来了”。
“……”
结果是,林衍留了下来,而青樱却退了出去。
看着眼前人眉眼低垂、略显无措的模样,俞笙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先前见她常常便是一副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如今这般、纯情的样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不过,确是莫名地有些、、可爱。
嘴角轻抿,迅速收起唇边不经意泄露的那一丝笑意。
“坐吧”
素手轻抬,为两人倒了一杯热茶。
“驸马此来,是有何事”
林衍迅速抬了一下眼后复又马上垂下,从榻上起身,“此来是想多谢公主,替我将婚礼筹备的如此细致、周到”。
大婚之期尚在后日,可眼前人今日便将大婚所有事宜皆已安排妥当,且都是按着最高的标准准备的,足见其真的有很用心去办此事。
这是林衍不曾想到过的,毕竟,曾有那样一段说不清谁是谁非的纠葛在。而今看来,确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所以,这个九十度的大礼,既是感谢,亦是道歉。
而俞笙看着眼前上身弯下几欲与地面平行之人,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滋味难名。
原来,这个人骨子里的桀骜,是分人的。
垂眸低首,掩去眼眸深处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计较。
“驸马不必如此,本宫如今亦是这王府之人,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
“……”,所言确非虚。
不过……“此事本该由我主导,却将所有事皆推与了公主,不论如何,确是我亏欠于公主”。
微扬的眉尾突地染上几分冷意,“驸马既觉亏欠于本宫,预备如何偿还”。
林衍略一思忖后,郑重承诺道,“待过些时日,寻得合适机会,我便还公主自由身”。
“……”。言语之间与她划分得如此清楚便罢了,现下居然还想着与她和离!
“圣旨赐婚,岂由你说和离便和离!你当本宫是物件吗,随你推给旁人!”
“……”
突然变僵的气氛,让两人皆不由蹙了眉头,俞笙是气得,而林衍却是因为不明白眼前人为何突然动怒。
想来是公主脾气又发作了吧,反正林衍到今日都摸不太准这位小公主的脾气。
“我并无此意”
不像解释的解释……
皱眉看了林衍片刻后,俞笙心底一声叹息,她这是在做什么……
幼时的女儿节初遇,只她记得,那人桀骜不驯的眉眼,而那人,或许只记得,刀光剑影里那如画眉目间沾染上的几滴触目惊心的红,或许,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糖葫芦酸酸酸甜甜的味道。
既如此,何故为难了眼前人,又为难了自己呢。
“驸马的道谢,本宫接受”
话落站起身,一边往床榻走,一边取下了肩头的外衫,送客之意已明显不过。
可当将外衫挂好后转身,却发现某人竟还站在原地未动,又禁不住气恼起来。
挑眉直视着不远处之人,就是不开口言语。
而后便见林衍再次拱手向俞笙行了一个大礼,“贵妃娘娘的事,我确是难辞其咎,对不起”。
“……”
“待澜姐姐大婚后,我便以命相还,还请公主”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元帅!烟火升空!南靖已起兵北上!”。
“驾!”
闻讯追至府门外的夏澜,只看到长街尽头一道模糊的身影,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更来不及告别。
细细算来,夏澜与林衍已有两日未见了,日后,怕是会更久……
可心底再多的不舍、担忧与留恋,皆只能深藏在平静的外表下,不可为外人知。
“进去吧”
没有波澜的声线,染着几分清冷月色洒下的薄凉。
哪怕那人临走前是与她在一处,依旧来不及告别,那人应是走得急,又或是从未想过与她告别,而她却是真的没来得及告别,嘴里斥责的话都未来得及出口,那人便已转身离去。
口口声声说不在乎这天下,百姓生死苦幸亦于己无关,却还是为了这些义无反顾,置生死于度外。
“你既可勉为其难守护这云沐江山、百姓天下,那本宫又何尝不能勉为其难地护好你在意之人”。夏澜一转头,便见不知何时来到了身侧的俞笙。
“公主衣着如此单薄,小心着凉”
事实上,不仅是单薄,还有些凌乱。
林衍走得急,俞笙根本来不及穿戴整齐便追了过来,可还是未能追上,便只能躲在门后的阴影处看着,直至这站在府门前之人半响都未有动作。
莫名觉得脸庞有些发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同样身形单薄之人,“夫人穿得,亦不见比本宫厚实”。
闻言,夏澜只垂眸轻轻一笑,“也是”。
话落,二人难得默契地同时转了身,抬脚进了府。
一路无言,直至到了主院门前。
临进去前,俞笙转头对夏澜道,“夫人应该相信她,她定会平安凯旋”。
“公主早些休息”
夏澜微一颔首后,转身便离开了。
在长睫投下的朦胧清影里,俞笙仿佛在那双素来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看见几许细碎的光。
月光清冷,愈显那人身姿单薄,惹人怜爱。
自定下大婚之期,不过短短几日,人便已瘦了一大圈,一如那个已匆匆赶赴战场之人。
今夜,注定无眠,不论是对谁而言,皆是如此。
步下石阶,缓行几步后,便突然停在了院中央。
引颈而望,看着清辉泻地,满目银白,蓦地便忆起那一日初雪方落,行至院中时,突地便瞥见那小小的人儿独自立于檐下,望着那满地雪白,眉头深锁。
不欲看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染上一丝一毫的暗色,遂弯了唇角,对着那小人儿招了招手,下一刻,便似看见了初雪之后的第一缕暖阳普照大地,那样纯澈、干净的笑容,她愿用一生去守护。
在那之后的许多个日子里,它都不曾褪色,反而在心里愈发的鲜活起来。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令她刻骨铭心的瞬间,却也自此定格在了那小人儿心里。
而这却是在很多年以后,她无意中发现的,算是无意吧……
那样一副画,每一笔一划皆用心勾勒,要在心里雕刻成多深的痕迹,才可呈现出那样隐晦却又跃然于纸上的深沉情感,令人惶恐不安、手足无措,却又忍不住的心旌摇曳,明知不可、不该,亦不能……
有很长一段时间,一颗心皆是慌乱不堪的,仿若方经历了一场盛大的兵荒马乱。
她困惑于自己的心,说服不了自己那并不是、爱,却亦无法说服自己,那便是、爱。
不知从何时开始,诸多感觉之间便开始模糊了界线,直至有一日,连自己都说不清了。
可再细数过往,却也说不清从何时开始,一颗心便越了界限,又为何越了界限。
是五年前,池水旁,半空中那一次被风吹乱了心跳的刹那对视,还是花海里,咫尺间那一次被花香迷乱了心神的刹那相拥,抑或是更久远的从前,彼此之间每个呼吸、每个心跳与每个思想之间的契合,从来无需多言……
人总是这样,放任自己,不知不觉间跨过了那道本不该触碰的线。
可人总还是要理智的生活……
只是,老天有时也过于任性,让人好不容易筑起的堡垒,险些、土崩瓦解。
南靖十五万大军此次兵分三路,直逼平南而来。
林衍虽早有准备,但毕竟领兵作战经验欠缺。
前世虽看过孙子兵法,今生亦学了十年兵法,但毕竟皆是纸上谈兵,从未有过实战经验,而对方将领却是身经百战。
加之南靖兵力整整比云沐多了五万,林衍自问不是古时帝王将才,并无那以少胜多的底气。
可即便如此,还是坚定了此战必胜的信念与决心,只因她身后不仅有平南数万百姓,还有今生誓要守护之人,所以,即便前头是刀山火海,她亦不会有半分退却。
所有这一切都注定了,这不会是一场容易的战争,不论是对南靖还是云沐而言。
这一战,从深夜一直打到了第二天巳时,两国方才鸣鼓收兵,是谁也未能占得便宜。
重新布置了城防,安置好伤病,回到主帅营帐时已是午时。
摘下头盔,走到一侧铜盆前,双手掬起一捧冷水便扑到了脸上。
嘀嗒嘀嗒,似风吹云散,转眼间清澈染上了猩红。
紧握铜盆边缘的指尖微颤,双目圆睁,眼睁睁看着那缕猩红迅速染尽眼底,挥之不去的血花四溅,断臂残肢,尸横遍野,还有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呕~”
眉间轻颤,终是忍不住干呕起来。
生在和平年代的林衍,上了冷兵器时代的战场,其中的残酷,不言而喻。
可身为统军元帅,战场之上,她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迟疑、惧怕还有退缩,哪怕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可此时此刻,在谁也看不到的阴影里,她可以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脆弱,恐惧。
“咣!”
铜盆倾覆倒地,淋了半身铠甲。
可林衍却恍若不觉,呆坐于地,眼神涣散地望着面前的架子,浑身皆在发抖。
“林帅,您没事吧?”
“……”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轻柔的一声低唤,飘渺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衍儿”
林衍缓缓回头,迷蒙望去,云纹白靴,淡青长袍,青丝束起,玉颈修长,俨然是个俊美的公子,可、那张俊美的脸上却漾着让她魂牵梦萦的温柔……
“澜、姐姐……”
第85章
这一声唤,带着几分不确定,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悲喜的眷恋,似一把尚未开锋的刀刃,一下一下凌迟着那颗柔软的心。
“衍儿,澜姐姐在,澜姐姐在……”
一如十二年前林衍在大街上看到与其母生得极为相像的秦氏而崩溃痛哭时,夏澜心头猛地一窒,而后轻轻地将如今已长成大人模样的林衍搂进了怀里。
过去与现在交叠,恍若什么都不曾改变,一个依旧温柔如初,而另一个依旧只在眼前人面前展现出她的无助与脆弱。
或许唯一的改变便是,当年的小人儿如今已长成大人模样,变得更加成熟、勇敢和有担当,即便心里再难过亦不会再轻易哭泣。
最重要的是,当年的小人儿如今已经有能力保护那个曾经给她依靠之人,如今的她,已可成为那个人的依靠。
只是,或许在那个人的心里,当年的小人儿永远还是当年的那个模样,是要永远捧在自己手心疼爱与呵护的。
gu903();好似将所有来不及说的话都融进了这个拥抱里,林衍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眼前人,像是要将其生生揉进自己的骨血,从此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