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便连那个人都劝不住这人,又何况是她呢。
那一夜,从大营出来后,俞笙便飞鸽传书进了京,让其皇兄唐王俞慎定要护夏澜无虞。
与此同时,她还专门传了一纸信笺于夏澜,请其为了那人与这云沐万不可自寻了短见。
俞笙几乎可以想见,若夏澜有何闪失,这人怕是会不顾一切血洗了这金陵城。
本性纯善之人,一旦被逼至无路可走,却是要比那些本性残暴之人更可怕,因为你根本不知她会如何。
而今这局面,俞笙虽早有所料,但当二人真的站在了对立的两面,还是禁不住的恍惚,只觉不远处之人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林衍挺直了背脊,仰头与那双冰冷美目对望着,她心知,以这位小公主的能耐,完全可在途中便将她暗杀了。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尽管那一次,她的人已到了营门之外……
林衍伸手拿起悬于马背的弓箭,微微用力拉了满弓,眼望着寒风拂起那人鬓边青丝,双目微眯,两指一松,只闻铮的一声响。
羽箭直直擦着俞笙的面门而过,咚的一声闷响,钉入了其身后的圆柱之上。
城楼之上的俞慎与其余将士皆被这一幕惊地变了脸色,唯独俞笙,却是连眼都未眨一下,就那么看着利箭疾速飞来,擦面而过。
“林”
反应过来的俞慎刚欲愤怒质问城下之人,却被俞笙轻轻抬手阻了下来。
一士兵迅速上前拔下羽箭,将附于箭身的一纸信笺取下,恭敬地递与了俞慎。
俞慎抬手接过,正要展开之时,却瞥见城下之人已然调转马头走了。
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妹妹,却见其依旧是神色清冷,看不出有丝毫异样。
林衍射上来的白纸上,亦不过寥寥数语,大意便是速速将人送出城,大军即刻便可退去,如若不然,便挥师杀入皇城将人带走,限时十二个时辰,明日此时,若还不见人,便大军攻城。
与俞笙所料并无二致,可其余诸人却皆是不信的,不信这人不惜举兵造反,竟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这人做的所有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她而已。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敢这般冒险,即便这人已兵临城下,依旧相信,她害怕之事不会发生。
“皇兄预备如何”,俞笙一双冷目直视着前方,淡淡开口问。
“待我仔细想想”,俞慎说着将手中白纸三两下叠了起来。
感觉到身旁之人突然停了脚步,俞慎狐疑回头,便见俞笙正蹙眉看着他。
“怎得这般瞧着我”
“皇兄的目的既已达成,不该再招惹于她”
俞笙知,楚州战败之后,她的父皇迫于局势,还有朝廷内外的施压,其实已然松口要将那个人送出宫,可后来又改了主意,便是她这位皇兄以天子威严与朝廷脸面“婉言相劝”的结果。
她的皇兄打得是何主意,便是不说她亦知道,无非是欲趁此机会打压太子,让自己上位。
可如今目的既已达成,便不该再、如此逼迫于那人……
“笙儿当知,仅是如此,尚不足于让我取而代之”
“皇兄你…不了解她,别一再触碰她的底线,届时,局面演变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笙儿放心,我定会护住这云沐万里江山,亦不会…伤了她”
俞慎话里有话,俞笙只作不知,“待皇兄想好如何做,再告知于我”,话音未落,抬脚便走。
后来,俞笙入了宫,径直去了芳华殿。
殿外太监通传后,随着出来迎候的曼儿进了内殿。
入目所见,依旧一袭素白,窗前静默而立,愈显身姿单薄。
见得俞笙到来,唇角微扬,扯了一抹笑出来,“公主来了”。
二人各自在坐榻一侧落座,曼儿送了新沏的茶进来。
俞笙低眉抿了一口,温热却不烫嘴,刚刚好。
“她此刻就在城外”
夏澜两指轻轻捏住茶杯,微微掀了眼帘,“她…好吗?”。
俞笙却是不答反问,“夫人觉得呢”。
夏澜却只垂了眸,唇角染着一丝近乎透明的笑意。
“公主懂她”
俞笙蹙了蹙眉,“谁要懂她”。
“公主可听过一句话”
俞笙没答话,只是看着眼前人柔情浅浅的眉眼。
“与一人待得久了,那人便渐渐成了镜子里的自己”
“……”,默然片刻,俞笙方才淡淡开口道,“水中月,镜中花,亦不过只是心中执念而已”。
“……”
夏澜终于执起茶杯送至唇边轻抿了一口,“当日所请之事,公主可能答应?”。
闻听此言,俞笙蓦地便忆起,当日眼前人特意到房中寻她时说的话。
“我的性命公主尽可拿去,只衍儿她实为无辜……”
后来,那人又与她说了相似的话……
或许,自那时起她便明白,有些事,差了一步,便是一生的距离。
俞笙垂眸搁下手中茶水,“你我之间的纠葛早已过去,本宫此来,亦只是想告诉夫人一声,明日离京,日后…别让她再这般胡来了”。
“……”
望着俞笙匆匆离去的背影,夏澜倏忽间恍然一笑,不明意味。
自皇宫出来后,俞笙便径直去了唐王府。
从俞慎口中得知,他已回书一封,邀林衍今夜戌时三刻于城外一会。
“皇兄这是意欲为何”,俞笙皱眉道。
俞慎笑,“自是与她商谈撤兵之事”。
“她在信中已说得明白,将人送还,她即刻便会撤军”
“我说妹妹你这是关心则乱,她此番与南靖军可是一路打进了金陵,即便最后撤军了,也得有个说法,若不然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俞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皇兄预备找何托词”。
“这不就是还没想好,便想着约她一起商量商量嘛”
“……”
举兵谋反,勾结外敌,又岂是这般容易蒙混过关的。
“那我与皇兄一块儿去”
“你去做甚?莫不是你还怕她将我一刀砍了,还是我会毒死她啊?!”
“……”
戌时三刻,林衍打马准时而至,俞慎相约之地便在城门与大军扎营处的最中间,一片空阔之地。
俞慎命人临时搭建了一个方形台子,台子上摆了一张案几,两张软垫,一壶酒,两个酒杯,还有四样小食。
林衍到时,俞慎已跪坐在案几前等着了,见她打马而来,笑道,“林帅还真是有气魄,竟独自一人来赴约了”。
林衍瞧了一眼亦只自己一人的俞慎,“彼此彼此”。
“请~”
林衍径直在俞慎对向跪坐了下来,看着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多谢”
“不愧是一方统帅,真乃豪爽!”
看着林衍举杯便饮,俞慎亦跟着仰头一饮而尽。
林衍亦不欲跟眼前人多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道,“殿下有何话不妨直言”。
“……”
月隐星稀,寒风冷涩,吹得台子四周的火光摇摇曳曳,映照着台上两人晦明不定的眼。
四下空阔,无人可近身,谁也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只末了,二人举杯相碰。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林衍搁下酒杯,起身便欲离开。
“林帅且莫急着走,今日难得再见,又相谈甚欢,本王特意准备了一支歌舞,还请林帅赏脸一观”
“……”
林衍心道,这人怕不是脑子有病,刚欲开口拒绝,却惊见左前方二十丈开外竟真有人月下起舞。
月色朦胧,又离得远,林衍瞧不真切那人的脸,只见得轻纱掩面,白纱飞舞,身姿轻盈,恍若下一瞬便会飞升成仙。
这近一月来,见惯的是尘土飞扬,淋漓鲜血,突然再见如此至纯至美之舞,这浑身的戾气与血污亦似在瞬间被涤清。
林衍只觉心尖微颤,未再坐回,却也未有转身离去,只是迎着风,静静地凝望着那一袭白衣翩跹……
※※※※※※※※※※※※※※※※※※※※
你们都不说什么,那我就按我想的写了,大概还有1-2章,或许就1章了,结局酝酿了蛮久,觉得不会是你们想要的结局,但我觉得应该算是最合理的吧。
第95章
回宫的马车上,俞慎瞧着坐于对向依旧轻纱覆面眉头轻蹙的女子,禁不住叹了口气。
“笙儿,你从不曾这般任性胡来过”
堂堂一国公主,竟抛头露面,在外为他人跳舞。
“……”
俞笙却未言语,只微垂着眸眼,似在看他,又似在看旁的什么。
瞧着身上只着一袭轻薄白纱的妹妹,面色微微发白,只得又对一旁的青樱道
“给公主再披件披风”
俞笙却淡道,“我不冷”。
俞慎望着眉目冷然的妹妹,皱了皱眉,终是开了口,“妹妹莫不是不知她的身份?”。
这一回,俞笙终于直直看着他的双眼了,还微微挑了一下眉尾,就好似在与他说,“知如何,不知又如何”。
俞慎拧着眉,实是有些难以消化这个事实,“你明知她与你、你还、、简直太不像话了!若是母妃知晓,定要”。
“母妃她,一直都是最懂笙儿之人”,俞笙淡淡垂眸道。
“……”
俞慎张了张嘴,突地便没了言语,眼中神色复杂,末了只是叹息了一声。
他随自小看着自己这个妹妹长大,却是真的不甚了解她。
只觉妹妹自幼性子孤冷,除了母妃之外,甚少与人亲近,眼光亦颇高,打小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入她的眼。
当然,妹妹身份尊贵,又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眼光高也是应该的,试问这世间能有哪一个男子能与其相配。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心高气傲的妹妹居然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林衍……
这个平南小王爷生得虽也算是潇洒俊俏,武功高强不说,又骁勇善战,但她、她毕竟是个女子啊!
但俞慎亦自知,他不可能劝得这固执的妹妹回心转意。
有俞慎面上神色几经变幻,而俞笙却恍若不见,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亦不知今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听皇兄说要去见那人,突地便想要为那人舞一曲。
或许是知晓,明日一别,二人此生也许便无再见的机会,所以,总想着,总想着在分别之际,可以在那人心底留下些什么。
待有朝一日,那人回首过往,至少还记得,曾经在金陵城外,在朦胧月色下,曾有一人为她轻舞一曲。
她不需知道那是谁,只要在偶然忆起时,能让其稍稍弯了唇角,柔了眉眼,便已足矣。
而有些记忆,自己独自一人守着便好,就如,十二年前女儿节那夜的初遇,那人冷傲的眉眼,还有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以及,不久前的南靖山洞里,两人贴身偎依,她与她,从未如此近过……
“皇兄与她都说了些什么”,沉默许久,俞笙终于再次开了口。
“便是明日送人出城,还有撤军之事”,俞慎说着抬眼看向了俞笙,“对了,她指名明日由你将人送出城去”。
“……”
花都是被突然萦绕至鼻尖的一股香气给惊醒的,一睁眼便见一张放大了的妖媚的脸,吓得整个人都从睡榻上滚了下来,酒水亦洒了自己一身。
“你、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花都低头细细察看了一下自己,还好,衣衫完整,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你方才可是又做噩梦了?”
拓跋霓裳突然俯身凑到了眼皮子底下,吓得花都险些没一巴掌拍过去。
“你、你离我远点!”
“你为何如此怕我,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拓跋霓裳说着对着花都抛了一个十分荡漾的媚眼,直看得花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眼前人虽眉眼间与那个小鬼头有几分相似,但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她不喜欢这般张扬妖媚的,只喜欢那一本正经中带着几分、混不吝的。
思及此,花都不由又皱紧了眉头,方才她似乎又梦见了那个小鬼头,又是那一年那一夜,才屁点大的小鬼头饮多了酒竟突然亲了她……
虽说那是她的第一次,但彼时,她根本就不曾在意,只道这小鬼平日里看着比谁都正经,却不想喝醉了竟是这般…浪荡。
直到后来,在金陵城遇到了延平王世子俞尔,自打见过第一回后,这人便像快狗皮膏药似得一直粘着她。
起初只是觉得这人烦,后来慢慢也被磨得没了脾气。
那一夜,月下屋顶,晚风习习,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浅浅淡淡的花香。
他突然便偏头向着她凑了过来,而她也很自然地阖上双目,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重,眼前却突地浮现当初那个小鬼头亲她得画面,吓得她立马睁开眼,伸手便是一堆,俞尔一个不留神险些摔下了房顶。
后来又试过几次,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