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宋织繁第一次吊威亚的时候,因为经验不足,设备也不是牢靠,她掉了下来,伤了膝盖。自此之后,便落下了病根。
前些天,在高原的冻土白雪上实景拍摄,这病痛似乎越发严重了。一下雪,有一种湿冷湿冷的剧痛。
宋织繁抿了抿嘴,用手扣住膝盖的位置,拼命的忍,希望能减轻苦楚,却只是徒劳。
正巧,敲门声响起了。
第六十八章一切都要好了,是吗?
宋织繁收起脸上略显痛苦的表情,勉强的从床上站起来,挪步到我是门前,打开了房门,是爸爸。
“怎么了爸?”宋织繁笑笑问着。
“没什么事,看你吃完饭就回了房间,以为你不舒服。”
宋织繁下意识的摇摇头,“没有,就是刚吃完饭,有点困了。”
“那就好,刚洗好的水果,你睡之前,少吃点。”
“好,您也早点睡。”宋织繁接过水果盘,一脸笑嘻嘻的样子,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痛苦和忍耐。膝盖的疼像是钻进骨子里的一条蚀骨的虫,剧烈但不尖锐,只是在血液和骨髓里缓缓的迂回,折磨着每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愈加强烈。
宋织繁小心翼翼的将手里果盘放在一边的书桌上,扶着衣柜坐回床上,紧紧的捂住膝盖,放佛是阻断了血液的流通,希望能减少一些痛楚,不过只是徒劳。
没关系,没关系。宋织繁咬着牙,忍着,忍着。
过一会就好了。
流动的夜色朦胧,云朵隐匿在寂静的天空里,看不见光影。翻滚的疼渐渐暗淡下来,留下了浅浅的痕迹,一直伴着流动的血液,循环在身体里。只是它变得弱了些,变得能忍受了。
宋织繁的额角有细细密密的冷汗,裹着被子,终于撒开了紧抓膝盖的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望着天花板模糊的光影,像是失去了半条命一样,瘫在床上。
从前的宋织繁是最怕疼的。现在的宋织繁只要没疼死,就依旧能沉默不语,装成什么也没发生。
她变了,更确切的说,她长大了,成熟了。
其实,没人喜欢长大。因为长大代表着你要经历无数多你之前不曾经历的事,而且这些事大多都是痛苦的。可是世界永远没有你想象的美,它的残忍,不断的逼迫着你,再不愿意,也终将走向成熟。
月色,星光。
北方的冬天,夜很长昼很短。好像永远都望不到头一样。那么冬天来了这么久,春天呢,在哪里?是不是它早就来到,只是,暂时还是两眼一抹黑,没有注意到。
困意逐渐袭来,头顶的天花板渐渐模糊了。她好久都没有安心的睡过了。一场自然醒的觉,对她来说有些奢侈。
而今夜,她可以放肆的闭上眼,没有台本,没有明天的通告,一觉醒来,或许天就明了。阳光会再一次涂抹这个世界,晨曦是那样美,让每一个人都心驰神往。
宋织繁闭上双眼,轻易的睡着了。
这一晚,她终于没有无休止的梦境。这一晚,她睡得安稳,睡得舒服。这对她来说,是那样不易。
再醒过来,已经是中午了。果然是阳光明媚。
宋织繁光着脚,从床上下来,站在窗前,能看见小区小路上未融化的厚厚的白雪,洁白,美丽。
新年就快来了,一定又是新的开始。
小年夜之前,宋家的年货都已经置办齐全了。过年的气氛渐渐浓烈起来,一直到除夕夜,家里都是喜气洋洋的美好,和幸福。
不知不觉,除夕夜到来。宋织繁把张姨推出了厨房,一个人承包了包饺子的活儿。从和面,到调馅料,都是她一手完成的,从中午一直忙到下午,最初最后一步包饺子了。
拿起一张饺子皮,宋织繁小心翼翼的将馅料放在上面,一个个的捏出褶皱,完完整整的包好了一个。
一个又一个,一不小心,走了下神,有一个饺子漏了,宋织繁连忙去“抢救”,却没有成功,只能放弃。
准备丢进纸篓的时候,宋织繁瞥见了旁边摆着的一摞饺子皮,随手又拿了一张,将又包了一层,这样就不用浪费了啊。
宋织繁笑了一下,只可惜笑很快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方法,还是他教给她的呢。
那年大四的寒假,她陪着江竹昀过年,两个人又穷又没什么特殊的手艺,只能在家包包饺子。江竹昀这个厨房杀手,就是来捣乱的,宋织繁犹记得,他包一个漏一个。还在那自作聪明的拿起另一张饺子皮,重复包裹,还邀功请赏,自我感觉良好。
想想,宋织繁不自觉的又笑了。
想起他,除了有痛苦,还有无尽的快乐。
宋织繁没再继续想下去,她也不敢再想下去,就想小时候吃的那些包着糖衣的药片,甜过之后,里面的苦让人咂舌。大过年的,她不想掉眼泪,她太怕又一次被记忆吞噬。
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了,一家人围在桌子前,吃的开心,热闹。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热闹异常。宋织繁有意无意会看两眼,再看看爸爸和弟弟的笑脸,觉得疲惫之余,有暖意在流淌。
城区不让私自放烟花,但是每到零点的时候,市政府会在人民广场发一些。
虽然只能隔着窗户,在高高的夜空里看见一两朵,却也足够欣喜。那大片大片的光影,绽放着,用尽一生的力气,只换来一两秒的绚烂,但值得。
宋织繁站在窗前,尽力望远望去。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新年了。
新年快乐,江竹昀。
宋织繁默默的在胸口念着那个一提起就会心潮澎湃的名字。压抑住了那些苦涩,难过。尽量将欢喜平静在心里。
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
同一个除夕夜,江竹昀还是站在江家的院子里,仰望着夜空。身边的家人都成双成对,只有他形单影只,背影很长,有些孤独。
手机里还是无数的祝福短信。江竹昀一一看过,还是有甄艺发来的,还是一句简单的新年快乐。不知不觉这句简单的新年快乐,说了这么多年。
江竹昀回了消息,合上手机。
“下雪了!”大哥家的孩子兴奋的叫着,拍着手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大嫂在一边小心的叮嘱,大哥在一边笑着注视。一家人,看起来和谐,甜蜜。
江竹昀跟着笑了。会有这么一天,他会遇见重新让他心动的人,一定会的。
一定会吧......
难忘今宵又唱了起来,新年的第一天,来了。带着期待和希望来了。
小时候,总觉得过年是一件无比期待的事,压岁钱,新衣服,那些念念不忘的快乐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的淡了,心里的期待,慢慢的变了。
从前,我愿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愿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愿随心而活,岁月皆可回首。
现在,我愿经年永去,回望不再悲伤。我愿心上之人,一世安好。我愿此生再无波澜,安稳平淡。
年,就这样过了......
宋织繁的假期快到头了,看着洛舒发过来的三月份的行程表,她习以为常的回复,标注好,记录号,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出发。
昨天的元宵节欢欢乐乐的度过了。宋织繁将行李箱放在房间门口,去了爸爸的房间,正巧宋凌凡也在。
“爸,我明天就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让张姨给我打电话。”宋织繁挨着宋凌凡坐下来,叮嘱着。
“知道了,能有什么事。”宋父笑笑,脸色看起来很好。
宋织繁操心完爸爸,又开始操心宋凌凡,“还有你,赶紧安心下来找个女朋友。”
“你弟弟我眼光这么高,是谁都能看上的嘛?”这几年,宋凌凡也变得油嘴滑舌,不仅长大成熟,也会在爸爸面前,逗趣开心。
宋织繁又板着脸教训了两句,三人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宋父才开口说有些头疼,想先睡了。
姐弟俩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宋织繁刚想开口让宋凌凡也早点休息,宋凌凡却先开了口,“姐,这些年,你辛苦了。”
宋织繁一愣,没太反应过来,三两秒后,浅浅的笑了笑,“早就不苦了,再过几年,等合同到期了,我就回来,安安心心的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
宋凌凡听着宋织繁的话,点点头,“到时候还得给我找个姐夫。”说完笑嘻嘻的赶紧飞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落跑的宋凌凡,宋织繁无奈的笑笑也回了自己房间。
这个年,她过得很开心。
明天再一睁开眼,就要开始新一年的工作了。经历了这么多,宋织繁终于感觉自己慢慢找回了当初从容的心态。
你看,一切不是都在往的好的方面在发展嘛。坐在书桌前,宋织繁又自然的打开了日记本,那个关于他的日记本。
她还是固执的写着,尽管她知道没有以后。
可反正他不会看到,就当自我安慰了吧。宋织繁一笔笔的记录着,像是在写一封冗长琐碎的信。
最后一句,写完了。白色的纸业上写着一行字:江竹昀,新的一年,你要好好的。我觉得我快放下你了,真的,写完这本我一定可以放下。
合上了笔记本,宋织繁关了灯,安稳的睡了。
角落里张牙舞爪的丑恶和艰难被黑夜遮住了狰狞的面貌,让人误以为生活即将变好。但是最让人深受的打击的永远是你快乐时猝不及防的一瓢冷水,也可能是狠狠一刀。
如果明天可以被提前预知,宋织繁可能会选择悲壮的死在今天,宁可死,也不想活。
第六十九章吞噬和覆灭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宋织繁赶飞机起的很早,没有打扰张姨,自己去厨房随便吃了点饼干喝了点牛奶,带着行李箱,奔向机场,等着洛舒。
嘉艺娱乐的公司就在本市,洛舒的老家也和宋织繁一样,正好复工,一起出发。
等了不长时间,洛舒就来了,看到宋织繁的第一眼,就是远远的打量后由衷的感慨,“不错,身材没变。就怕你过个年吃胖了,还得花时间恢复身材。”
宋织繁无奈的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敢吗?你这一天三遍的发微信叮嘱我,我要是还胡吃海喝,怎么对得起您这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知道就好。”洛舒满意的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下个月的行程看了没?”
“嗯,”宋织繁边说和洛舒登机,“以逆旅的宣传和发布会为重,其他的事都往后放一放。”
“好。”洛舒和宋织繁边走边聊,上了飞机,没一会就要起飞了。
宋织繁从背包里掏出手机,长按了某个键,手机陷入了黑暗。顺着飞机小小的窗口,等看的见灯火依稀。天还是没有亮,黑色幕布一般的夜空没有星辰,看样子是乌云密布。
郊区的机场没什么居民区,所以亮着的只有两边的昏黄路灯,投影着孤单的光影。宋织繁又看了看,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需要好好工作,马上就要五年了,还有一半的时间,她就能回到平静的生活中去,和最亲爱的爸爸,弟弟过平凡的日子了。那一天,梦中反复出现,就在远方,不会远了。
想着想着,宋织繁觉得复工之前的紧张和压迫,有了明显的缓解,至少没那么压抑和不悦了。起的早,困意轻易的袭来,宋织繁浅眠。
飞机缓缓的飞上了天空,这时的天已经灰蒙蒙的亮了,平稳的飞行中,宋织繁一直睡着。
天果然是阴了,好像看着还有点下雪的意思,但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只是乌云层层叠叠,好像几年都没洗澡的白色狮子狗,脏乱不堪。
飞到一半行程的时候,飞机颠簸了一下,宋织繁本来睡得还算是安稳,却一下惊醒过来,胸口喘的那口气在器官里梗了一下,没有透过来。不知怎么的,心脏的跳动骤然有点加快,心悸的不适感让宋织有些难受。
“怎么了?”洛舒正在一边看着杂志,看见宋织繁脸色难看,惊醒过来,递了瓶水过去,问道。
宋织繁接过水,深吸了两口气,缓解那突如其来的不适感,摇摇头,“可能刚才猛地颠簸了一下,心跳有点快。”
放下水,宋织繁透过窗口又朝外看去,外面,天亮了,只是白云的颜色她不是很喜欢。抚了抚胸口,又调整了一下呼吸,宋织繁勉强压下去了那异常额心跳。沉思了一会,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在闪现,怎么也挥散不去。
“还有多久到?”宋织繁有点不安的问道。
“还有一个小时。”洛舒看了眼手表。
宋织繁没再继续问,一个人靠在椅背上,又一次闭上了眼睛,自己可能是怕了,经历过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后她变得有些小心,有些胆小了。
安慰了自己一阵宋织繁没了睡意,看了一会台本,飞机就落了地。
下了飞机,宋织繁案例上了公司安排的车,跟在洛舒的后面,一路微笑着打招呼走过。
车很快就驶离了飞机场,到了预定后的酒店,洛舒又嘱咐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回了自己的房间。宋织繁送洛舒离开,才想起背包里的手机,掏出来,开了机。
还没等她打开锁屏,熟悉的电话号码映入眼帘,是宋凌凡。
宋织繁顺手点了接听键,刚刚把电话凑到耳边,宋凌凡略带哭腔又焦急万分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入了宋织繁的耳朵,“姐,你怎么才开机,爸出事了,你快回来。”
晴天霹雳,这一句出事了,如同五年半前一样,毫无二般,带着坏消息独有的威慑力,让经历过千帆的心再一次天崩地裂。
gu903();只是这次,宋织繁硬生生的保持着冷静,多问了两句,“怎么了?你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