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薛琼楼不以为意地嗤笑:“你找得到她们吗?”
他乌黑如墨的眼底,闪着一抹近乎酷虐的光。装得了温润如玉,也装得了言笑晏晏,可惜都是虚与委蛇。
所有碍路挡道者,他都会不留情面地一一扫除,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是试探,第三次就是痛下杀手。
只不过比起杀人,他觉得诛心更有趣。
白梨加快脚步挡在他面前。
明明是这样心性恶劣的一个人,却像一团不染纤尘的云,与月色共白,温文多礼又不乏倥偬意气。
这块暖冰简直毫无死角,想打碎他难如登天。
“这样做你很开心?”
她目光忽而又亮了起来,好像倒映着两枚燃烧的月亮,照亮了这条夜幕中的小巷,让少年这身乍眼的白衣黯然失色。
薛琼楼盯着她眼睛,好似被烫了一下,缓缓移开目光:“木已成舟,你别想着再救她了。”
白梨言辞凿凿:“绫道友一定会没事的。”
他目光又移过来。
“对啊,我就是知道。”她仿佛是个胜券在握的赌徒:“我还知道,他们到最后都没事。”
他眼神幽沉下来,“你就那么笃定?”
“是啊,在某些方面,我知道得比你多。”她胸有成竹地颔首:“譬如你可以想一想,我是怎么知道鹤烟福地的入口可以扭动。”
他好似受到挑衅的幼兽,目光倏忽间凌厉起来。
“但是我不告诉你。”她嘴角挑起一抹笑:“你那么聪明,你自己去猜。”
薛琼楼看她半晌,轻蔑地笑了笑,绕过她继续往前,“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所以你乐衷于摧毁别人心性?”
声音远远从背后传来,她站在原地,浓郁的夜色勾勒出纤细而不纤弱的身形。
“那你自己的心性呢?”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轻描淡写:“千疮百孔。”
“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她踢踢踏踏跟上来。
“知己知彼而已。”少年翘着嘴角,笑容有得意,也好似有嘲讽。
“你哪学来这么多?”她弦外有音:“能不能教教我?我捉弄一下别人也好啊!”
“自学成才。”他面无表情道:“愧为人师。”
白梨:“……”
她走在后面,没再说一句话。
一股诡异的沉默在夜色中弥漫,明明摩擦得快要起火,却又生生将这股火苗压了下去,整座天地仿佛一座铁炉,不断受热膨胀,扭曲变形,濒临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两侧月门忽地涌进一大股冷丝丝的白雾,瞬间将两人笼罩在里面。
白梨连忙捂住嘴,还是被呛到了。
“把你的养气丹拿出来。”
面前袖光划过,雾气留下一道半圆状的缺口,很快又如潮水蜂拥而上。
白梨依言在芥子袋里摸索,摸了一半突然停下,直楞楞地瞪着他。
亮如炽火的眼神让薛琼楼又避了下目光,“这是迷烟,吸多了你就真别想走出这座迷宫了。”
“我不信你。”
他怔了一下,眼瞳幽深得像一潭寒水。
白梨站在墙角一块石头上,一下子比他高了半个头。
薛琼楼神色复杂:“你干什么?”
她煞有介事地清咳一声:“一览众山小。”
“……”
她居高临下地问:“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薛琼楼沉默地盯她片刻,“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地方很适合做我的坟墓!”白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来吧,你动手吧!”
薛琼楼神色愈发复杂。
“你呢,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呢,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她笔直地伸直手臂指着他:“咱们理念有冲突,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己也说过,大道之争,你死我活,斩草除根才能杜绝后患,留着我就是后患无穷,所以你快动手吧。”她手指敲了敲惨白的墙面:“这些墙壁还能给你打掩护,姜道友他们不会怀疑你的。”
“机会难得,别犹豫了,犹豫就会败北,果断就是白给。我这么果断地白给,你还犹豫就是败北。”
薛琼楼凝望着她,面色有些怔然。
“你刚刚就不该救我!”她叉起腰,天不怕地不怕似的:“现在是不是很后悔错失良机?”
四周烟雾越来越浓,少女的面容却在烟雾中无比清晰,灼灼眸光像弥天大雾中两点启明星。
他盯了半晌,毫无征兆地一挥袖,白梨脚下石头应声而碎,差点摔倒,她扶着墙壁,一阵晕眩,肺腔里好似灌满了烟雾。
“头晕了吧?”薛琼楼冷眼旁观,讥笑道:“现在信不信我?”
连个装逼的机会都不给。
白梨捂着嘴咳嗽,颤颤巍巍地去摸芥子袋。
薛琼楼立在一旁,一枚养气丹递到他面前。
他低眸瞥了一眼:“我不需要。”
“你不坚持你的原则了?”
“什么原则?”他黑眸望过来。
“做戏做全套的原则。”白梨指着掌心的养气丹:“你不服药,怎么装作‘安然无恙’地走出迷阵?遇上姜道友他们你该怎么解释?”
她知道背后的事跟他有关。
和上次在掩月坊一样,这人喜欢玩命,喜欢和主角团一起闯龙潭虎穴,一面化险为夷,一面出其不意下黑手。
薛琼楼将养气丹捏在手里,在指间转了一圈。
“没有毒!”她仿佛受到冒犯,恼羞成怒:“我又不像你!”
他垂下手臂,袖袍也随之垂落。白梨扭过头,进入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贤者状态,她是一个成熟的穿书者了,跟着白切黑走,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大惊小怪。
浓雾尽处显露出一扇月门,白梨脚踝一紧,约莫被月门旁丛生的杂草荆棘缠住,她扶墙拽了拽腿,一只脚还没拔出.来,另一只脚又被缠住。冰凉僵硬,又带着尖利的刺,紧紧扎进皮肤。
等会儿,这好像……不是草。
她梗着脖子回头一看。
此时恰值月影横斜,满地黑影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滩污血缓缓流淌到脚下,乌发如海藻纠缠,彩裙如蝶翅匍匐,少女仰起空白的脸,尖利的五指紧紧抓住她脚踝。
不止白梨脚下这一个,至少有十来人,都是寇小宛身边的婢女。
她倒吸一口冷气,无比淡定地一脚踹了过去。
—
薛琼楼心不在焉地走进这扇月门,一直缀在身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一片空洞的、雾气笼罩的夜色。
若非心绪纷杂,他反应不会那么迟钝。
他沿着这道月门又走回去,长长的廊道万籁俱寂,少了一个人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吵闹,孤寂的夜色一下子笼罩下来。
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人影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双臂间,仿佛疲惫的旅客停下漫长的旅程,在墙角释放着压抑的脆弱。
她看上去在睡觉,走进了才发现,她肩膀微微抖动,有低低的啜泣声从双臂间传出。
薛琼楼站在她面前,垂首看着她。
她似有所觉地仰起脸,月光映亮满脸泪痕,像两条潺潺的小溪流。
“这样做你很开心吗?”
她眼睛像被春风染红的桃花瓣,眼眶里蓄着的泪珠摇摇欲坠,那几点碎光落在他眼里,像逐渐沉没的星辰,星辰坠落后只剩下一片黑得压抑得天穹,让人喘不过气来。
薛琼楼凝视着她。
——这样做你们满意了吗?!
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声嘶力竭地指着他,苦心孤诣造就的一座学宫顷刻间烟消云散,三千学子狼狈离乡,落水狗一样被赶出东域。
薛琼楼盯着惨白的墙面,听着耳畔断断续续的哽咽,眼底泛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自己是什么货色,他自己了如指掌,何须旁人提醒。
人心似水向低流,到他这里,就是一片万丈深渊。
他平静地凝视着阶上的少女,看到她眼瞳中的光如风中烛火,奄奄一息。
和那日被万夫所指的姜别寒一样。
这点终将湮灭于黑暗的光,他在无数人眼中见过。
这面剔透的镜子也不例外,终有一日会在他面前四分五裂。
她还在埋头哭泣,像个被欺负的小女孩,只有在这一刻才卸下浑身伪装,在他面前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就如同他手中的那只麻雀,折了翅膀后,又被他血淋淋地扯了下来,这种可怜的小生物,若是不在他面前四处扑腾,理应当被悉心呵护。
也许是看她哭得太可怜,薛琼楼半蹲下来,拍了拍她肩膀:“别哭了,走吧。”
这句话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要他装温柔哄人,向来不在话下。
“好了,之前是骗你的。”他又轻轻拍了一下:“我会带你走出去的。”
谎言也是信手拈来,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睫浓黑如鸦羽,梨花带雨:“你能背我吗?”
薛琼楼仿佛遭受戏弄,霍然起身,眼底一片肃杀。
—
“薛……”
白梨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无脸女,跌跌撞撞地摸到这里,一进来就发现自己脑袋滚在地上,死不瞑目。
少年沉默地面墙而立,雪白的袖袍往下滴血。
白梨腿一软,一把扶住墙。
卧槽,他是有多恨自己啊?!
第37章风陵园·围杀之局(三)
头颅咕噜噜滚到白梨脚下,拖曳出一道浓艳的血痕,面上一层涟漪扭曲,五官像被吸入一个漩涡,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半靠在墙上的躯体也迅速腐朽,成了薄薄一张皮囊。
这人不是自己,只是披了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皮囊,但看到她死得这么惨,白梨未免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少年站在不远处,周身光芒暗淡,黑漆漆地看不清表情,一圈血珠扑在衣摆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又似荷叶上的露珠,风一吹便簌簌往下倾洒。
白梨指指死不瞑目的头颅,“这、这个……”
好歹做了这么多天的戏,下手半点情面都不留啊这人!
“假的。”
薛琼楼轻轻拧转手腕,一甩袖袍,血弧如扇面大开。他低头俯视着墙角烂泥似的腐朽皮囊,若仔细观察,两人体态全然不同。
“你刚刚去哪了?”
白梨指着后面:“我在那边看到好多尸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她眼睫细密如纤毫,没有湿哒哒地黏成一簇,眼眸黑润纯粹,也不是晕着水色的桃花瓣。
“去看可以,”薛琼楼笑意嘲弄:“你到时候别被吓哭。”
白梨一头雾水,但气势不能输,挺直腰杆,半点没有颓沉的模样,还有些自豪地炫耀:“我刚刚踹翻了一个女人,没有你我照样可以逃出来!”
迷雾渐浓,仿佛一片浑水,让人举步维艰。五步以外辨不清景物,只能摸着墙壁走。
遍地横尸不翼而飞,只剩下几条黑漆漆的影子,像人被烧焦后在地面留下的轮廓。
白梨刚站定,四堵墙壁便像魔方扭转,光影在这些雪白的墙面和血红的瓦片间浮动,照得两人面容明明灭灭,墙根与草地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这些墙壁会动。
流转的光影蓦然停滞,一具无头尸体靠墙而坐,皮肤犹如失了水的树皮,皴裂干朽,头颅滚在一边,已经成了皮包骨的骷髅。
一只蛊虫从骷髅眼洞中爬出来,冷不丁被一道白光打进墙壁。
白梨壮起胆子,凑近观察,蛊虫被钉在墙上,发出细弱的嘶鸣,挣扎不止。
“奇怪,这些蛊虫也有自己的意识吗?”
薛琼楼站在不远处轻笑:“不然你以为,是谁在操控这些死尸?”
白梨留了个心眼,又鼓足勇气打量这具尸体,不久前在墙面留下的血弧几已干涸。
是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男人。
既然看到了他,说明这些会移动的墙壁又让两人回到原点。
也就是说,这么多路,他们白走了。
白梨揣着不妙的预感转过头,果然见少年抱起手,若无其事地倚着墙面,促狭地看着她,好似在说:没错,我就是在溜你,但是你无可奈何。
法阵之内因天黑而格外寂静,四堵高墙投下的阴影仿佛一座穹庐笼罩在头顶,夜空阴云密布,没有一颗星子,像百年难遇的天狗食日。
她忽地突发奇想:这些墙这么矮,能不能爬上去?
还没将这个想法付诸于口,一粒白光像倒坠的雨珠,拔地而起,四周墙壁立刻随之拔高,竞相追逐,最终那粒白光落了下乘,像升了空却没能开花的烟火,耗尽最后一丝余热,又笔直地往下坠落。
落进薛琼楼手里,他含笑而视:看吧,这样也是不行的哦。
本就为数不多的出路又被堵住一个。
他是不可能让自己找到绫烟烟的。
白梨靠墙蹲坐,抱住了脑袋。
—
走错一扇月门后,姜别寒便找不到绫烟烟了。先前试过御剑冲上去,奈何这些墙壁也无限拔高,遥遥无际。
他只得扶着墙壁一步一个脚印走,不远处有个少女蹲在墙角幽幽哭泣,鹅黄色的裙子在夜色中明媚耀眼。
“师妹,你怎么在这?”姜别寒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你没事吧?我找了你好久?”
她从膝盖间抬起脸,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模样,像一头在林间迷了路的小鹿,“我脚崴了,你能背我吗?”
姜别寒自然不会拒绝,正想弯腰让她上来,一张火符砸了过来,在夜色中开出一朵绚烂的火花。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