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年不语，对着两版视频，刘副导反而益发笃定：“在苏蔓菁。”

顿了顿，他道：“第一版的时候，曹冬青的气势强，但苏蔓菁更强；到第二版，曹冬青弱下来了……”

言及此，似乎是觉得这感觉有些吊诡，刘姓副导再一次地停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苏蔓菁气势变了，变得比第二版的曹冬青还要弱。”

闻及此，郑晓年才认同地嗯了一声。

说实话，本来在今天拍摄前，郑晓年是有些担心上一次的情况会再发生。

然而开拍后，他微惊讶地发觉没有，且不仅没有，甚至比此前更好了。而后他细看，自然便看出了端倪——原因在凌婳所饰演的这个角色上。

像是知晓此前自己压戏了般，这一次，她有意识地放低了姿态，眉目神色动作愈加收敛，整个人包裹在浅杏色宫装里，形容如能与衣装融二为一，显得沉郁而不甘。

因此前乔沙梨抽烟的负面新闻出来得太突然，是以压戏的事情，郑晓年并未来得及与凌婳提起，还正准备趁这次换角后的机会与她提一提。

莫说是在同年龄段，便是在如今七零八零一代的老戏骨里，在她这个年纪时，能有她这般演技的，都是少之又少——接近于零。

压戏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有演技，但只知放出而不知收敛，是而同台竞技对手戏时，便会压倒演技不如自己的演员。

只是，现下看来，提醒竟是全无必要了。

可能是意识到了，也可能是无意识的，但总之，针对第二次的表演，不需他人提点，她自己已经做出了调整。

便是收放自如。

表演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

白天戏份结束，又无夜戏，众人便纷纷收工了。

凌婳与姜知晓、项馥三人一起回休息棚区，正收拾着东西，忽而有警车的刺耳鸣笛从空中飘过，凌婳循声望去：俨然是一辆巡逻警车，车顶顶着发亮红灯从片场外大道驶过。

项馥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瞧，想起什么，道：“好像是影视城这块有猥琐男群体被警方一锅端了，现在都搁局子里待着呢……我刚刚刷出来的微博新闻，现在还是热一。”

言罢项馥便边打开了微博，翻了翻，很快递来到凌婳眼前。

凌婳往屏幕上看，是账号名为“云何公安在线V”的警方号发布的消息。

@云何公安在线V：“近日来，云何警方联合通信公司端掉数个偷拍群，对偷拍并传播女性私密照的当事人依法予以行政拘留。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违法人员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目前，警方打击偷拍、偷窥等违法犯罪行为的专项行动正在进行中，如您有相关方面的线索，可联系我们，联系方式如下……”

这条微博还配了各大偷拍群群主的照片，倒是打了马赛克——是小小的“马赛克”三个字，且都是在眼睛部位打的，并不影响犯罪嫌疑人整体五官与容貌的辨认。

针对这条微博，大多数网民的反应自然是“怒火”的表情。

@叶倩倩er：“支持警方大力打击偷拍偷窥违法犯罪！是该让这些人蛆暴露在阳光下给大家晒晒了【呕吐】”

@quitequiteCC：“这码打得大快人心”

@查拉图斯特拉没有底：“平溪区居民支持警方”

“……”

项馥皱了皱眉心，面上有些后怕表情：“……听说这些偷拍群里头，大多数的窝点就在云何影视城这边。”

适才没发话的姜知晓听着也微微沉吟了，“确实是。”她道：“我来云何影视城这边拍了几回戏，每次都听说有演员被偷拍。”

凌婳边听着她二人的对话，一边自然也打开了微博。

便发现自己的微博私信箱里一时间多出不少的私信来了。

@凌婳美貌爱好者botV:“【链接】”

@凌婳美貌爱好者botV：“婳婳，我看今天的热点新闻，好像那些偷拍群挺多都在影视城那块是吗？你在那边拍戏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啊【爱心】”

余下的新私信也几乎都是一个内容，一时间被这么多人关心，凌婳觉得很温暖，于是逐一地点开回复了。想了想，又发了条微博，定位在云何影视城，内容只有一个心的小表情。

@凌婳V：“【爱心】”

很快地，底下评论便蹭蹭蹭地冒出来，多是让她注意安全的，也有个别的网络延迟不明就里，被人科普后也跟着让她在外多注意。

离下午戏份开拍还有一段时间，仍有空闲，凌婳便又刷了刷评论。

刷出“凌婳全球后援会V”的评论时，她指尖稍停。

@凌婳全球后援会V：“平溪区公安局24小时值班电话：0XX-XXXXXXX；云何市公安局打击偷拍偷窥违法行为专项行动小组24小时值班电话：0XX-XXXXXXX。”

云何影视城便在云何市平溪区。她所住的盛世酒店也正是平溪区连锁。

……好细心的人。

凌婳在这条评论右下角点了赞，回他：“谢谢【爱心】”

对方在线，即刻便回复了。

@凌婳全球后援会V回复@凌婳V：“不用谢。”

@凌婳全球后援会V回复凌婳V：“其余收下了。”

触及他这一条回复，凌婳目光停了停。

他说不用谢。

又说，其余收下了。

其余收下了……

其余是什么？

顺其自然地，她眼光往先前自己的回复上飘了飘。

“谢谢【爱心】”

蓦然便明了了他的意思。

不用谢。

但是，她的爱心……

他收下了。

第30章薄荷

照常理,热评第一的位置还是被站子占着。

下方的回复亦是最多。

@不下一百不吃晚饭回复@凌婳全球后援会V：“硬核还是大哥硬核，直接甩上警察电话，也是,有什么比警察叔叔更能保障我们安全的”

@婳婳的小棉袄回复@凌婳全球后援会V：“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大哥这条回复我就觉得好有安全感噢”

@美人如婳i回复@婳婳的小棉袄：“同感”

@奈雪的茶真好喝回复@凌婳全球后援会V：“没人注意到大哥和婳婳的对话吗,婳婳回了个谢谢和【爱心】，大哥说不用谢但其余收下了……？？所以收下了啥，婳婳的【爱心】？？？……【滑稽】”

@只想对你说wanan回复@奈雪的茶真好喝：“开口就是老柯南了”

@婳婳的小甜心回复@奈雪的茶真好喝：“新来的吧？大哥一直很撩的”

@婳婳的小棉袄回复@奈雪的茶真好喝：“【二哈】大哥把刚才婳婳翻牌的那条截图置顶挂微博了【图片】”

“……”

当日只是开始，到第二天，云何市警方打击偷拍偷窥违法犯罪的专项行动正式开始，声势甚大。

不只是联合通信运营商方面进行打击,与此同时,警方也采取地毯式普查的方式,对平溪区居民特别是云何影视城旁城中村的流动居民进行了身份信息采集与登记。

项馥性情活泼,打一早来到剧组,趁着还没正式开拍戏。她便到隔壁剧组去转了一圈，回来又对着姜知晓与凌婳笑,“那边剧组正准备给警察局送锦旗呢。”

说归说笑归笑，这场打击偷窥偷拍违法犯罪的专项行动中，影视城的演员——尤其女演员确实从中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人身保障。

因而送锦旗也不奇怪。

……

当天凌婳有一场舞蹈戏，这场戏同样也是主角感情线的第一个节点。

苏蔓菁在庭院练舞。

檐头铁马叮叮，一舞飞燕掌中轻。

却不知，便是在那一个夏日午后,是无心而且无意，那在亭台水榭里的一支舞后,她纤细身影落入容渊双目。

从此成了旁人眼中动人风景。

……

舞名胡旋，是唐朝时著名的舞蹈，历史上安禄山擅长此舞,历史上曾传其靠这支舞取幸于杨玉环与玄宗，借以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

胡旋舞对舞蹈演员要求极高，若非长久训练，只靠一时半刻的学习，几乎不可能习得全貌。

拍摄时固然是请了舞蹈指导的，指导老师姓秦，四十许人，望之却体态轻盈，肌肤亦然紧绷，分毫不显老相。

这位秦老师是古典舞界的行家里手，各大卫视编排舞蹈节目时，她常任舞蹈指导一职。

因是专业的古典舞蹈，难度颇高，导演郑晓年默认是要请舞蹈替身的，因而事先也跟这位秦老师打过了招呼。大意是让凌婳观摩一下舞蹈动作，学着做其中难易程度较低的拍个正脸，余下由替身完成即可。

秦老师身边亦随着个年轻女孩儿，姓阮，身着与凌婳一般服装，便是要来做舞蹈替身的。

也因最后精髓部分的舞蹈是由替身小阮完成，是以，在凌婳跟前教舞的时候，秦老师认真教过了简单手势，完整的舞蹈则只跳了一次，不再重复。

那胡旋舞由秦老师展现出来：先是放缓肢体动作轻柔曼舞，而后才是胡旋舞的核心动作——旋转。

颈间动作昂起如天鹅般优美，与此同时腰肢动作却是越转越快，直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此时姜知晓与申宥人在休息棚，申宥瞧见秦老师动作便不由得咋舌，一边对着旁边的姜知晓道：“转这么快，她头都不晕？”

姜知晓笑了笑，面色是柔和意味：“秦老师是内行。”

唯手熟尔，会则不难——这便是小马过河的道理。

申宥便摇头，几分自言自语：“难度这么高……没替身是不行。”

姜知晓没有应声，只偏移了视线，默默地转向凌婳这一边。

一遍完整的胡旋舞跳过之后，秦老师示意凌婳展示一下。也不需多，能跳多少跳多少。

给凌婳做舞替的姑娘就在旁边，着与凌婳一致的戏服，面上亦化着同样的妆，表情稍显几分的优越，却反过来安慰凌婳：“没事的小凌姐姐，你又不像我和秦老师，专业学过舞蹈，意思意思拍的差不多就行了，郑导演人很好，不会故意为难你的。”

秦老师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本着鼓励姿态地道：“等下拍的时候只要前面的手势做到位就行了，后面的部分我们小阮会来补上。”

叫小阮的舞替闻言便稍显不好意思，又有些自得地笑笑。

音落，凌婳朝着秦老师微微颔首。

垂眸，视线落在舞衣冗长的水袖。

……她有一阵子没有跳过舞了。

用一阵子或许不太恰当——

因为这一阵子，是整六年。

其实六年前那场车祸并未对她的肢体造成实质性的损伤，生理角度而言，她仍然可以跳舞。

但就是……不怎么想跳了。

像作家失去了灵感因而不再写作，

那之后，她也不想再跳舞了。

甚至连艺考时，她选择的也是相对不怎么擅长的声乐。

……

今时今日，却又因拍戏原因再度重拾。

胡旋舞。

微微平复了呼吸，凌婳扬起水袖，定神。

如同电影倒映般的，秦老师先前的动作在眼前一一地浮现。

片场是凛冬，剧中却是炎炎的夏。

亭台水榭楼阁，风拂过，一一风荷举。

水袖抛空，肢体轻展，上身兜转。

足步落在鞋面，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踩在节奏上。

心里感到好奇，申宥全程便没挪开视线，瞧着瞧着，也微奇着自言自语道：“……小凌跳得的有点意思。”

外行如申宥都能看出的事情，内行如秦老师怎么看不出。此时对着凌婳的舞蹈动作，秦老师神情便不由得从散漫变得凝神起来。

虽是前头几个简单动作，但做起来仍如行云流水，没有分毫的停顿与阻滞——能做到这一点，没些舞蹈功底是做不出来的。

这小姑娘莫不成是练过舞的？

秦老师转念一想，倒也差不多。

毕竟演员多是艺术类出身，不是音乐便是舞蹈，会一些皮毛工夫也不奇怪。

只是再往下的高难度部分，便是行家里手才能涉及的领域了。

这样想着，秦老师将目光投射在正在专心于舞的女孩身上。却见她再度将水袖抛开，两条的烟灰广袖直如水墨笔调在天空染开，而后昂首，天鹅般的肩颈显得纤细而又平直。

秦老师目光聚焦如炬。

下面的部分……才是胡旋舞的精髓。

只见在那平台，她双臂轻展成水平一线，足尖踮起而腰肢轻转，身是轻盈如同梁上燕。

先是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

六七八.九十圈。

速度逐渐加快。

可她的姿态间却又是自如舒展，反而显得不疾不徐的。

腰肢并水袖旋转之间，节奏亦如鼓点击打落在鼓面，次第地加速。

是清风吹散天空积雨云，是上涨的江潮漫过冗长堤岸，是迅疾的闪电划过无边无际墨夜。

那舞蹈身姿是那般的快。

可又优美连贯……因而也极自然。

秦老师看得早是入神。

此时，那亭台的一道影速度还在逐渐加快，直至整个人形容如一线的旋风，再也难以窥见真容。

她起舞时，万物静默。

就仿佛——

这不是拍戏的片场，而是独舞的舞台。

越过了千余年的光阴，在这亭台水榭楼阁当中降临。

是秦时的月唐时的仕女，身形有如风旋，姿容翩翩。

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

反手支腰，身是如月。

一曲终了。

舞替小阮早在旁看得瞠目结舌了，不由情不自禁道：“比我跳得专业多了……”有些难以置信，她不禁摇了摇头：“这什么神仙，天啊。”

秦老师则正对了那纤楚身姿，凝神贯注而不发一言。

确如小阮所言，是专业。

但又不只是专业。

到这个程度……已经不是专业二字能形容的了。

更是天赋。

是摆在台面的天赋，由不得人不承认。

而且……

慢慢地回忆着先前的舞蹈，秦老师蓦然便回过味儿来。

这般气场这般风格……倒是与王修月有七八分肖似了。

王修月。

古典舞界巨擘，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国家一级舞蹈演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享受国.务院津贴。

人称，国舞之光。

到当日稍晚些时候，帝心剧组的官V号发表了一条博。

@帝心电视剧V：“名场面：苏小姐的胡旋舞，旋转、跳跃我闭着眼~【视频】”

视频正是在云何影视城取景里，那院落是四方，虽然片场已是凛冬季节，然池塘里仍是春水如碧，道具荷花盛放得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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