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山中草木‘唰唰’作响,倾盆大雨直直地透过高耸的树林打在身上,噼里啪啦的如同钉子一般扎的人生疼。
雨衣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大家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连鞋子里都混着地上淌过的泥水。
“徐校长——!”
“江信——!”
“大桩——!”
大家艰难地开口大喊着,每张一次嘴都会有泥水灌进嘴巴里,连睁眼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情。
直到下了花杉小学所在的东山,走到了两山之间的小路上,他们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众人渐渐感觉有些疲惫了,尤其一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学生,其中两三个人开始小声抱怨起来。
“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啊,就我们这几个人,把两座山都翻一遍,那不得翻到天亮啊?”
“诶,我跟你们说啊,前几天我还跟学校的张老师聊过呢,听说这里的山经常在下雨的时候发生各种小型的泥石流,听说以前还死过人呢!”
“真的假的?不会吧?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了!泥石流是开玩笑的吗?这要是被卷下去,哪里还有命啊?”
“天哪,我们就是来参加个实践活动,居然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啊?江信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个可不好说,我——”
“闭嘴。”
前面传来冷冷的呵斥声,小声议论的几人吓了一跳,他们抬头,只见许寂正回头眯着眼望着他们。
一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只有眼底冒着猩红的血丝,许寂板着一张脸处在爆发的边缘,识眼色的几人立刻闭上了嘴。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总算在西山的半山腰上看到了余校长的身影。
余校长的样子十分狼狈,他的脚崴了,身上也沾满了泥水,碎了半边的眼镜东倒西歪地挂在脸上,连暴露的皮肤也带着零零碎碎的伤口。
“余校长。”邱越抢先一步上前扶住了余成平,“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
余成平刚准备开口,有个人突然上前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哑声问道:“江信呢?”
余成平抬眼望去,见许寂正眉头紧锁的看着他。
“下午我们从大桩家回来的时候,正好下起了大雨,于是我们就加快脚程往学校赶,没想到在下山的时候又遇到了山体滑坡,我们三个一不小心就顺着西山南面的斜坡滑下去了,落石泥水把我们带到了不同的方向,后来我和他们就走散了......”
余成平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他连忙安抚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西山的土松软,雨天滑坡是常有的事,以前也有人被卷到过山下,不过肯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他们现在可能在某个地方可能迷了路,一定会没事的。”
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天啊,要是他们迷了路可怎么找呀?将这座山翻一遍吗?”
“就是啊,都已经找了三个多小时了,我快累死了。”
......
齐贤一中另一位随行老师钱立斟酌道:“我们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事可大可小,还是需要专业的救援团队来处理,不如我们先把余校长送回去,再打一下县里的救援电话,总比我们自己在这里瞎找强吧。”
邱越刚想开口,许寂突然出声:“你和他们在哪个方向走散的?”
余成平愣了两秒,伸手指向了西山的西南边:“就在那边的半山腰上。”
话音一落,许寂拿着手电筒就往那边走,邱越连忙伸手拦住他。
“许寂你别冲动,钱老师说的有道理,现在雨下的这么大,我们还是等专业的救援队来吧!”
余成平也开口劝道:“是啊小寂,一会儿我联系一下村长,让村长多带些人来找,很快的,你别担心。”
许寂不为所动:“你们先把余校长送回去吧,我自己去找。”
邱越皱眉:“雨下这么大,你万一再遇上什么滑坡泥石流怎么办?你别——”
“我他妈说了——!”许寂猛地扬起语调打断他,一字一句道,“我自己去找,别他妈管我!”
看着许寂眼中的乖戾决绝,邱越一时间松了手。
说罢,许寂不顾众人的反对,捏着手电筒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雨夜里。
钱立为难道:“邱老师,这可怎么办啊......”
邱越苦笑一声:“张老师,麻烦你先带着余校长和学生们回学校吧,邱老师和李老师,我们三个去跟着许寂一起找。”
身体仿佛麻木了一般,只会机械地向前走着,握着手电筒的手指也变得僵硬无比,漫天的大雨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人层层包裹住。
恐惧、害怕、焦躁、不安......
这些情绪如同百爪挠心一般把许寂死死困住。
万籁寂静,只有哗啦哗啦的雨声在耳边清晰的响着,仿佛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哭喊。
在许寂的记忆里,雨天总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他永远都记得鲜血混着雨水流到脚下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了,过往的一幕幕还像是走马灯似的不断在脑中回放。
不知走了多久,许寂一路翻过西山的南面,从最陡的山坡一路走下去,直到走到了山底的小溪边,顺着石子路找到了一个枯树旁的大石头上——
暗红色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一晃而过,许寂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快跑两步上前,看到大石头上残留的血迹沿着曲折的纹路蜿蜒而下,一路流进了地上的泥泞里。
心中的不安进一步放大,许寂大喊起来——
“江信——!”
“大桩——!”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淹没。
“许寂——!”
许寂声音一顿,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许寂——!”
清清楚楚的听到不远处传来呼唤声,许寂连忙抓着手电筒向前跑去。
直到在百米外的落石旁,许寂才看到江信正扶着大桩向这边艰难的走着。
看着许寂一路跑到了他面前,江信有些惊讶道:“你怎么——”
话音未落,许寂就将手电筒丢到一旁,伸手抓紧了江信的肩膀:“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
许寂快速地扫了他一眼,江信像个泥人一样脏兮兮的,单薄的衣料破了好几处,暴露在外的右侧手肘被一块破布料缠着,上面还渗着血。
江信被他问蒙了:“我...我没事啊...就是大桩他——”
“江信!”陡然升高的语调打断了江信的话,许寂捏紧了他的肩膀,眼神里全是质问,“我怎么告诉你的?”
汹涌的情绪积压在胸口,怎么也释放不出来,许寂急促的喘着粗气,愤怒的不能自已。
“我他妈是不是跟你说别去了?”
被许寂这么一吼,江信懵了几秒,连一旁的大桩都有点吓傻了。
良久,江信勉强一笑:“我现在没事啊,你不用担心的......”
许寂浑身颤抖,惨白的脸上只有额头的青筋凸起着,他紧抿着唇,猩红的眼睛满是忿怒。
江信突然意识到许寂有点不对劲,他反手抓住许寂的胳膊:“你怎么了?”
许寂甩开他的胳膊,闭了闭眼,想要平复自己情绪。
江信盯着许寂颤抖的双手,他蓦地想起什么。
“你、你的药呢?”江信手忙脚乱地上前摸他的外套,“许寂,你的药呢?”
许寂身体一僵,脑子仿佛停止了思考,他听到自己的空洞声音响起:“你...知道了?”
江信动作一顿。
那天从顶楼的杂物间出来时,江信不小心把许寂包里的东西撒了,他看到一大堆药从里面掉了出来——
文拉法辛、舍曲林、氯丙嗪、奥氮平......
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药名,江信瞬间明白了许多的事情。
江信苦笑一声:“嗯,我都知道了。”
这些,都是治疗抑郁症的药。
“江信!许寂!”
身后传来老师们的呼唤声,许寂僵硬的脑子终于再次恢复了思考。
自从遇到江信以来,许寂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放纵自己。
他放纵自己一次次沉浸在江信带来的意外中,放纵自己一次次在江信面前摊开自己的内心,放纵自己...喜欢上江信。
而现在,这场放纵也该结束了。
第46章骗子
“所以说...”顾明川敲了敲手里的病历板,饶有兴致地看向许寂,“你们之间就这么算了?”
“任何事情,只要拥有就会有失去的危险。”许寂揉了揉眉,“而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它所承担的痛苦远远超过人的想象。”
“时易跟我说,你自从4月份开始,发病的频率就越来越低了,”顾明川打趣道,“这么看来,喜欢也不完全是一件痛苦的事啊?”
看着许寂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顾明川沉声道:“任何改变都是要付出心血和代价的,许寂,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自己的壳子里。”
“顾医生,”许寂的声音带着抹不去的疲惫,“我最近头疼的厉害,再给我开些药吧。”
十一假期回来以后,张东旭突然提出了学期中间换座位的事情。
开学这两个多月以来,新班级的同学们彼此之间逐渐从陌生到熟悉,亲密的程度越来越高,隔阂也变得越来越多。
渐渐地,有许多同学开始去找张东旭反映换座位的问题,于是张东旭就暗自做了一个小调查,准备在学期中间的时候换一次座位,这次十一放假回来,也算是正式提上了日程。
张东旭在放假之前就把新的座位表排好了,这次开学回来大家连东西都不用收拾,可以直接按照新的座位表来坐。
开学那天的下午,大家一来到教室就开始移着自己的桌子。
江信看了一眼座位表,发现他和许寂还是同桌,苏闵和时易也依然坐在前面,这次换座位的原则貌似是没有矛盾的同学,基本上是按照原来的座位表在坐,而某些找老班沟通过的人,已经全部打乱了座位。
结果迟一步来到教室的许寂,连自己的座位都没回去,他站在教室门口看了一眼投影仪上的座位表,转身就去了办公室找张东旭。
即使是新的座位表,也仍有人心生不满,看到许寂第一个打了头阵,剩下的同学也纷纷去了老班办公室。
没过一会儿,张东旭就宣布了暂停换座位的事情,当天晚自习的时候,一个新的座位表再次公布了出来,这次许寂和江信调开了,江信和苏闵坐在一起,许寂和时易坐在一起。
两桌人成对角线和坐在了这个教室里离得最远的两个位置上。
自从支教回来后,江信内心就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许寂解释一下。
虽然对于喜欢上许寂这件事,江信一直在逃避,但至少,他希望两人能维持一个朋友的关系,现在许寂干脆不理他了,这让江信真的很焦躁。
尤其是刚刚许寂来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跟他说,转身就去找张东旭调了座位,这让他愈发难受了。
于是,在晚自习的第一个课间,江信专门让时易把许寂带到了学校的后花园里,准备和他好好谈谈。
“有什么事吗?”
许寂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信,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许寂和江信就像是两只踽踽独行的刺猬,开始时怀着好奇心逐渐接近对方,在看到了彼此不为人知的底线后,又猛地缩成一团竖起所有刺,变的谨慎而戒备。
“我...我真的...我是无意间发现那些药的,”江信的语气有些混乱,“那天在顶楼的杂物间里,你的东西不小心从包里掉出来了我才看到的......”
见到药的那一刻,江信内心十分震惊,但慢慢地,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有了解释,他开始理解许寂以往的种种行为——
比如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许寂为什么会忽然愣在湖边;比如说为什么有时候许寂会不自觉手抖;比如说为什么许寂总是会忽然胡乱发脾气,然后做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比如说他为什么每天晚上都熬夜,白天又总是睡不醒......
妄想、幻觉、失眠、焦虑、思维和行为错乱......
准确的说,许寂应该得的是躁郁症。
像是穿过了重重迷雾,最终探到幽谷的底端一样,江信发现了许寂的秘密。
江信不知道许寂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敢轻易和他挑明这件事,没想到支教的时候居然会出现那种意外,让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
江信语气顿了顿,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最后只能可怜巴巴的说了一句:“你...你能不能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许寂还是一脸漠然,“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有病。”
说罢,许寂转身就要离开。
江信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你等等——”
“江信,”许寂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是gay了,胡坚告诉我的。”
一瞬间,江信的脸变得煞白。
江信倏地边予辰对他说过的话。
“许寂和我们不一样。你知道吗?他以前谈过女朋友。”
江信尽量平复着自己的语气,假装若无其事道:“你居然知道了...反感或者...讨厌吗?”
“嗯。”单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许寂平静道,“很讨厌。”
这一刻,两人终于在对方面前将彼此扒了个干干净净,毫无尊严又不留余地。
接下来这一整天,江信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直到晚上荣晓英来学校接他回家,江信仍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大宝啊,”荣晓英扶着方向盘,抽空对江信说道,“我前几天跟你们老师打了个电话,听说这学期期末就可以再次重选文理科了,你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找你们老师要一张申请表。”
听到这话,江信感觉自己的心又沉了沉,他太累了,累到懒得再敷衍荣晓英。
江信的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夜景,他有气无力道:“我不想转。”
闻言,荣晓英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gu903();江信提高了音量:“我说了,我不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