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看。”傅时珣脚步生风,右手搭在另一只腕口轻轻按着。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东苑竟然这么远。
东苑这边,正屋里头搁了两个炭火盆子,傅时珣刚进去便拧了拧眉,抬手解开披风递给杨管事。
绕过屏风进入里间,他瞧见秦婳紧闭双眼,额头上还搭着白帕子。
昙云眼睛急的发红,给傅时珣行过礼:“王爷。”
“嗯。”傅时珣余光扫过床畔附近的炭火盆子,抬抬手:“把这个撤下去。”
杨管事犹豫:“王爷,这……”
傅时珣上前一步,犹豫片刻坐在床畔,用手背探了探秦婳的额角,瞧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一时动了气:“赶紧点,愣着做什么。”
炭火盆子被撤出去一个,剩下那个不远不近的放在圆桌前。
秦婳浑身出汗,湿哒哒的衣领贴在脖子处,难耐的伸手拽了两下,她的力气太大,脖子被抠红一片。
傅时珣拧着眉,按住她的手后,另一只手顿了顿,轻轻拨开秦婳的领子,露出一截被汗水浸湿的嫩白脖颈。他不动声色的移开眼,挪开手时却不经意间碰上秦婳细腻的肌肤。
楚太医来的很快,被青武带到东苑来时还是愣怔的。
刚入屋,楚太医看见傅时珣赶紧行礼:“不知殿下寻下官前来,可是身子不适?”
傅时珣略一点头,起身负手而立在床畔道:“的确是要麻烦楚太医帮她号个脉。”
话音落,楚太医抬头去看秦婳。
他神情稍怔,本以为傅时珣传言不近女色是真,竟没人知晓他在府上藏着娇。
楚太医在太医院行医多年,自是明白有些事情想想便罢。
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在床畔前,手指搭在给秦婳盖了帕子的手腕上,垂下头细细诊脉。
傅时珣走过去坐下,耐心等着。
片刻后,楚太医起身道:“这位姑娘略感风寒,不碍事,下官开一剂药,按时服下即可。”
“多谢。”傅时珣站起对他点头,又吩咐继而折回屋子的杨管事:“带楚太医去外间。”
杨管事带着楚太医离去,昙云也适时的往后小退一步,贴着墙脚跟悄声出了里间。
屋子里一片安静。
傅时珣过去,揭下秦婳额上的帕子,在铜盆里过了一遍水,重新给她敷上去。直起身子,他静静看着秦婳的脸,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滚,喉头间浅浅溢出一声叹息。
秦婳的肤色本就白净,此番高热,倒是叫她的双颊泛起浓浓的一层胭脂红,素日里殷红的小嘴也衬的更艳些,稍稍张开,吐出的气都略显滚烫。
定定地看了一阵子,傅时珣似乎与在自己妥协一般闭了闭眼,掩盖住眸色中的复杂与些许不知所措。待睁开眼时,神色已恢复平静,他折回圆桌旁斟水。
秦婳从小到大还没有这般难受过,脑子一片昏沉。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目光茫然的盯着鹅黄帷帐,忽而听见身侧传来水流声,她偏过脑袋去看,意识恍惚间,她看见了傅时珣的背影。
“王爷……”秦婳低声喃喃。
傅时珣握着水杯的手一顿,回头瞧她:“嗯。”
得到回应,秦婳眨眨眼。
居然是真的。
秦婳从被窝里拿出手,拧着眉头正要将额上的帕子拽下来时,一只温热的手便覆上了她的手背。
傅时珣稍稍弯着腰,另一只手还捏着杯子:“做什么?”
“热。”秦婳瘪瘪嘴,模样有点委屈。
见她这般小孩子气,傅时珣有些出神,又想到了那夜她在湖心亭上偷偷抹泪的场景。察觉到掌心的手背正在往出挣脱,傅时珣抽离思绪,把她的手拉下来。
秦婳热的眼眶通红,头脑也不甚清楚。
看着傅时珣,她忽然问:“这些天王爷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这声音娇软又带着沙哑,傅时珣指尖动了动,在她手腕上蹭了两下。
“嗯,”他晃了晃杯中的水,淡声道:“本王有公务在身。”
秦婳眼中水汽氤氲,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般,带着鼻音抱怨:“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傅时珣难得的好脾气,松开她的手又去探她的额头。
其实本来是可以忍耐的,可是偏生傅时珣今夜这般温柔,秦婳忽然咬住嘴唇,好大一颗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她似乎是察觉到难堪,忽然闭上眼睛轻啜:“哪里都不舒服,我好想吐,胳膊也疼,头也好疼。”
傅时珣被她的眼泪惊到,忽然伸出手指,抚过她眼角那道痕迹。
哑着声音道:“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好温柔啊,傅爷都没有意识到,他当初有多双标,动了心之后就有多温柔。
第11章
翌日清晨。
秦婳醒来时,傅时珣已经进宫去上朝了。
秦婳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几圈,轻声说:“我感觉好多了。”
“那是自然。”昙云抿着唇笑,过来凑到她耳边道:“昨儿个,王爷让青武去请了楚太医来,还在这儿陪了姑娘好久呢。”
混沌脑海中,秦婳忽然想起昨夜那将醒未醒的梦里,她看见傅时珣拂去她的眼泪,还哄她“别哭”。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瞧见的那个不近人情的王爷,秦婳清醒后,甚至以为那只是场梦。
眼下昙云这般说来,她神色稍显惊诧。
“你是说……王爷?”秦婳不可置信的出声问。
昙云点头:“是呀。”
秦婳轻轻抿了抿唇,咬着嘴里的软肉低低笑起来。
看她这般,昙云也没忍住笑出声,等秦婳坐下后,她立在秦婳身旁说道:“姑娘,你就这样爱慕王爷呀?”
秦婳霎时敛了笑:“你又胡说!”
也不知是她生着病,还是被戳中心事,秦婳说这话没有半分力道。
昙云轻哼,也不避着她直接开口:“姑娘,其实奴婢觉得您若是真心爱慕,想与王爷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越说越离谱。”秦婳赶紧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轻斥:“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与王爷在一起,当初王爷带我回府,就说过有朝一日定然是要用到我,虽然我……”她垂了垂眼,缓慢道:“虽然我的确是倾慕王爷,但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别的再没了分寸,叫人听去当笑话。”
昙云发觉秦婳的脸色不大好看,她赶紧蹲下去解释:“姑娘别恼,奴婢也只是心疼你。”
“没什么好心疼的。”秦婳支起下巴,缓缓道:“我留在这儿本就是为了报恩,若是王爷需要我,我必定是要报答的。但若是王爷一直不需要,那我便在府上待到王妃入府,自请离开。”
昙云不解:“这是为何?”
秦婳偏过脸去看她,弯着眉眼笑,捏捏她的手指:“是不是傻呀,若是王妃入府,那我究竟是王府的婢女还是什么?况且,可不能叫王妃与咱们王爷之间生了嫌隙。”
话音落,木窗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开,窜进冷气。
秦婳拢了拢领口,看着昙云快步去关窗。
“嬷嬷今儿怎么有空来。”杨管事微佝偻着腰,笑吟吟的看着傅皇后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四处看了眼,和善的眉眼弯起:“娘娘听说府上那位姑娘病了,便叫老奴前来,请姑娘进宫一趟,说-c-x-团队-是想瞧瞧。”
一听说有关秦婳,杨管事的笑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讪讪开口:“这事儿只怕是得等王爷回来再做决断,若是奴才们叫秦姑娘跟了您去,只怕是不好交差啊。”
刘嬷嬷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把,恨铁不成钢的道:“瞧你这话说的。”
说罢,刘嬷嬷稍微侧了点身子,凑过去说:“娘娘晓得那位姑娘与王爷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才想召入宫看一看,提点几句。毕竟这么多年来,王爷身边可就只有这么一位。”
杨管事犹豫片刻,觉得这话说的不假。
当年将军与将军夫人先后离世,傅家便只剩下傅皇后与王爷二人了,这么些年,傅皇后为王爷的婚事也是愁白了头。
思及此,杨管事点点头:“那嬷嬷您稍等,我去帮您把姑娘叫来。”
看着杨管事颠颠离去的背影,刘嬷嬷的神情渐渐冷却,四周看了几眼,她冷不丁轻哼一声。
半刻钟后,秦婳换了身素净的衣裳,随着杨管事到了前院。
看着不远处的嬷嬷,秦婳心口有些发颤。
她规矩的福了福身子,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
杨管事笑着道:“嬷嬷,这位便是秦姑娘了,还烦请您多帮着提点些。”
“这是自然。”刘嬷嬷将目光从秦婳身上收回来,嘴边的笑容变了些味道,“那老奴先带着秦姑娘进宫。”
走出门,秦婳回过头去看杨管事。
他揣着双手点点头,秦婳稍微松口气。
刘嬷嬷与秦婳一前一后坐在马车里。
晃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下马车换了轿子。
也不知还有多远,秦婳慢慢挑起帘子,悄悄打探着外头。
单单只一眼,入目皆是朱红色的宫墙与金黄的琉璃瓦,她心头滞了滞,浮现出几分庄严之感。
到了偏门,轿子停下后,刘嬷嬷给她掀开帘子,笑着道:“姑娘,请下轿。”
秦婳小心的退出轿子,站稳后轻声开口:“烦请嬷嬷带路。”
刘嬷嬷细细打量她几眼,竟觉得这姑娘浑身没有一丁点那些秦楼楚馆里的狐媚子模样。
微微抬手,“这边请。”
秦婳风寒尚且还未痊愈,今日外头又是这般严寒,她生生捱了好几个喷嚏。
跟着刘嬷嬷七饶八绕,进了好几道门后,才到了凤和宫。
刚进宫殿,秦婳便察觉到上位有人正定定瞧着她。
那视线犀利又直接,夹杂着些许探寻,还有些不易察觉的不悦。
刘嬷嬷福了福身子,扬声道:“娘娘,秦姑娘来了。”
“皇后娘娘万安。”秦婳四肢僵硬,紧张又不失分寸的给傅皇后行了礼。
等她感觉身上那道视线散去,傅皇后终于开口:“起来吧。”
“赐座。”
秦婳乖乖坐下,傅皇后忽然笑了声,对身边的刘嬷嬷道:“瞧把这孩子吓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秦姑娘说说话。”
身侧的穿着相同的宫女连续退出宫殿,殿内只剩下傅皇后与秦婳两人。秦婳屏了屏气,她似乎都能够在这一片安静中分别出自己与傅皇后的呼吸声。
傅皇后声音含笑:“抬起头来。”
秦婳抬起自己的脸,她绷直脊背,目光慢慢移到傅皇后的脸上,这才发现,当今国母,姿色果真雍容不凡。
傅皇后有着与傅时珣极度相似的脸,眉眼间带着高位者才有的威严。
只匆匆瞥过一眼,秦婳就赶紧移开视线。
“果真是好模样。”傅皇后半眯着眼睛,淡声道。
秦婳咽下口水,回应道:“娘娘才是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傅皇后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抬起茶盏送到嘴边,吹了吹茶叶,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她轻轻笑了下,而后道:“你可知本宫今儿寻你来所为何事。”
见她半天未作声响,傅皇后道:“本宫听闻,你曾经是红楼里的姑娘?”
秦婳直起身子:“娘娘……”
“秦姑娘是个聪明人,本宫便也不同你兜圈子。”傅皇后押了口茶,放下杯盏后,用帕子捻了捻嘴角:“本宫的父亲,曾经是收复陇南的大将军,母亲是闽西世家大族的嫡女,阿珣更是年纪轻轻便一战成名,受先帝亲封摄政王。”
说到这儿,傅皇后忽然顿了声音,眼神慢慢落在秦婳的身上。
秦婳手指冰凉,这些话令她不得不再一次清醒的认知到,她与傅时珣之间相差的有多远。
旁人若是隔着山海,他们便是隔着几十个山海。
她乖乖地笑了笑,接话道:“王爷如今圣宠优渥,将来必定会更厉害。”
傅皇后看见她的这抹笑意,忽然心尖被刺了一下,稍微别开眼,硬下心肠道:“前些天本宫问过阿珣,可有意纳你为妾。”
果然,秦婳听见这话抬起了头。
看清她眼里的迟疑与期待,傅皇后叹息道:“他矢口拒绝了本宫。”
本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秦婳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她眼角酸涩,浅浅喘了两下才笑着开口:“王爷身份贵重,爱慕的世家千金数不胜数,奴婢当初受王爷所救才脱离困境,心中并无他想,只为报恩。”
傅皇后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她淡声道:“既知晓你心意,本宫便放心了,如今正是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你可愿?”
秦婳抬起泛着水光的眼:“娘娘请说。”
“沈国公世子手中,有一张边防图,阿珣眼下便需此物。”傅皇后与她对视,目光灼热,不容置榷的问:“你可愿嫁给沈世子为侧妃,帮阿珣得来此物?”
嫁给别人?
秦婳喉头涌起一股腥味,她不可置信的反问:“可是王爷的意思?”
傅皇后眼神悲悯,未曾开口。
出宫时天色已晚,秦婳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傅皇后的那段话。
“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本宫希望你知晓,如今大局未定,若沈氏一族崛起,皇位、本宫、阿珣乃至大燕江山都要拱手他人。”
“到那时,阿珣会如何。”
“本宫不逼你,你若愿那是你的良心,你若不愿,本宫自然也不怪你。”
秦婳失魂落魄的回府,杨管事跟在她身边说了好半晌的话,秦婳什么都没听见。
回过神,她哑声问:“王爷呢?”
“王爷在东侧间等您用饭呢。”
秦婳敛起心中复杂思绪,莫名对杨管事福了福身子往东侧间而去。
昙云已然上好菜,瞧见她进来,贴着墙根退出去。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秦婳撑着门框,平直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些。
傅时珣觉得秦婳有些奇怪,趁她舀汤时发问:“今日皇后娘娘同你说什么了?”
“娘娘问了奴婢的身子,还让奴婢好生照顾自己。”秦婳低垂着眼,嗓音略带笑意。
傅时珣倒也没起疑,将勺子抵在碗沿边,抬眼看她:“没了?”
秦婳好笑的与他对视:“不然王爷觉得,皇后娘娘应当与奴婢说些什么?总不能是叫奴婢离开王府吧。”
说这话时,秦婳紧紧盯着傅时珣的神色。
只见他忽而闷笑一声,而后低头搅着汤:“皇后仁爱,这王府里还是本王做主的。”
秦婳眼神微晃。
慢慢低下头,唇角边扬起一抹笑:“这是自然。”
两人沉默的吃了一阵,秦婳忽然放下汤匙。
gu903();“王爷,”秦婳顿了顿,见傅时珣抬起头,她轻声询问:“王爷可曾心悦过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