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线,温玉疲惫地踏进卧室,陷在单人沙发里揉捏眉心,摁开矮几上的台灯拿过未读完的散文集。心不在焉地瞥两行文字,目光锁定床角开始游离思绪,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困了,他忽然想起还没给秦珏回信息。
钟表显示凌晨两点,温玉努努嘴,犹豫着低下头,还是点开微信轻触屏幕:晚安。
猜测对方应该早就休息了,温玉指尖划过锁屏里做着鬼脸的裴泽,刚要关机,谁知秦珏迅速回过来:十一点半到的家,现在才要睡觉吗?
温玉过去很少熬夜,十二点前一定进入睡眠状态,秦珏的话带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一般人通常会问“怎么还没睡”,关系亲近一点的会多做叮嘱“熬夜对身体不好”,这种好似熟知他作息规律,对偶尔的反常表示出疑惑的询问,让温玉敛起眉心。
我有睡前读书的习惯。发送完,温玉对自己为什么要如实解释更觉诧异。
他抛给对方的是个可以聊天的话题,没成想秦珏却道:明早尽量补个懒觉。
一夜梦境纷乱,画面零散不连贯,能记住的唯一一幕,是滔天大火烧得周围寸草不生,温玉在浓烟弥漫的长街上奔跑,心跳钝重,氧气稀薄,视界倏而调转,黑黢黢的道路尽头,立着一个轮廓逐渐鲜明的身影。
睁开眼时,泪水滑进被褥,温玉习惯地用手抹掉,起身下床。
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等来霍岚叩门,温玉把他迎进屋,瞅着一篮子堆得像小山的杨梅:“你怎么买这么多?”
“一个老奶奶在路边摆摊,我全收了。”霍岚犯愁地说,“咱俩肯定吃不完,能少浪费就少浪费吧。”
温玉认真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霍岚:“去超市买两瓶三十度以上的白酒。”
无论动作还是口吻,像极了在一起过日子的状态和感觉,霍岚开心地捏着现金重新走到玄关换鞋,这才问:“买酒干吗?”
温玉取出橱柜里的玻璃罐:“我们可以做点梅子酒喝。”
霍岚一听扬起笑容,他没喝过泡制的水果酒,但他觉得此刻的温玉应该就是梅子酒的味道,自己的心情也是:“我马上回来。”
温玉将洗净的大颗杨梅码进玻璃罐,没多久,霍岚拎着一袋子东西风风火火地站到他身旁,殷勤地帮他醒开瓶盖。温玉往罐子里添加少许冰糖,盯着注满的白酒与罐口齐平,然后插/紧木塞,对霍岚道:“二十天左右就能喝了。”
霍岚注视着温玉,与他约定:“到时候一起看电影,喝梅子酒。”
温玉点头应下:“好。”
“给。”满头大汗来不及擦,霍岚从身后变出一朵紫桔梗花,爱惜地捧在手中,“回来路上采的。”
“谢谢。”温玉接住闻了闻,把它用细绳绑在梅子酒罐的圆木塞上。
早饭过后,短暂休息,霍岚开车送温玉上班。途锐缓停在宇辉大厦楼下,霍岚说:“快忙完给我发信息。”
脑海里突然闪现昨天傍晚抵达Jazz酒吧时看见的那幅“画”,以及等在门口的人,温玉深深地看一眼霍岚:“大概四五点钟结束,我提前告诉你。”
五一假期加场拍摄,偌大的工作室,助理和摄影师为三倍薪水高声欢呼,苏延与合作方设计好系列图的主题背景,温玉揉上妆,很快进入状态。
上午全员效率极高,配合得越来越有默契,大大缩减了下午的工作量。中场休息时,温玉端一杯清茶坐进沙发,听苏延同负责人商讨服装宣传海报的构思,忽然手机响,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去视线,而后愣愣地瞪着屏幕,没想到是秦珏。
秦珏发来一张咖啡的照片,问:在忙吗?
温玉打字:刚刚在拍摄。
没两秒,对话框中出现一枚地理坐标,秦珏:宇辉大厦?
温玉怔了一下,返回之前的照片仔细一瞧咖啡杯上的店名,秦珏原来就在附近。
或许是担心太过直接会给温玉造成困扰,秦珏先做铺垫:我来这边陪朋友谈生意。
温玉想问他是不是特意查了自己的工作地址,又觉不妥,于是客套:谈得怎么样?
秦珏:非常顺利。
温玉送给他一个大笑的表情。
“温玉。”这时苏延叫他,“开始下一组图片的拍摄吧。”
“好。”温玉应道。
正准备收手机,“叮”,新信息再次跳进屏幕,温玉心脏跟着一蹦,险些没端稳茶杯。
秦珏:要见面吗?
虽是问句,已然透露出对方的意愿,温玉戳在沙发旁心下翻腾得厉害,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五指牢牢抠住屏幕边缘,温玉抬眼望向准备就绪的拍摄区,来不及犹豫了。
苏延厉声:“温玉,赶紧过来。”
温玉焦急地凝起眉头,纠结得心烦意乱,他咬牙摁灭手机,放进包之前却又停下动作,显然,他已经从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中得出了结论。
秦珏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温玉仍旧困惑,只是有一点开始渐渐明晰。比起与他人交际应酬,温玉更喜欢一个人居家生活,可比起独处,他好像对“跟秦珏相处”有种别样的期待。
温玉: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46章
下午的拍摄于三点半结束,温玉与所有工作人员颔首致谢,抬眼看表,距离他给秦珏回复信息已过去两个多小时。
扔下一个“要”字后杳无音讯,温玉觉得这件事做得十分欠考虑,不知在对方心里留有怎样的印象,他懊恼地将手机解锁,秦珏紧跟着回给他的是:好,我等你。
走进隔壁的休息室,温玉思量措辞发过去一段文字:抱歉,刚刚又去拍摄了,才下班,你还在吗?
有谁愿意一直干等一个人,温玉失落地把视线挪向窗外,况且他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叮”,游移的心绪被微信提示音立刻拽回,温玉低下头,秦珏:在。
知晓对方在等自己,温玉内心有一瞬微不可查的雀跃,他随即打字:谢谢,久等,我去咖啡店找你。
带着对秦珏的歉意急急火火地换完衣服,蹿出休息室时险些撞到苏延,温玉赶忙刹住脚:“对不起主编。”
苏延目光打量,顶高眼镜问:“什么事这么着急?”
温玉摇摇头说:“没什么,有个朋友在等我。”
有多久没看见温玉真切的笑容了?苏延转身盯着他匆促离开的模样,绝非错觉,他隐约在温玉身上寻到一点之前作品里鲜活少年的影子。
真的是去见朋友吗?
温玉迈进电梯,摁下一层,确认秦珏没再回信息,安心地把手机放入背包。不多时,梯门徐徐朝两侧开启,温玉正欲抬脚往出走,忽然停住,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站在外面的人,脑际倏而空白。
秦珏边打字边抬头望一眼电梯层数,视线回落时对上温玉迷蒙的眼神,很自然地笑道:“刚想发微信告诉你我就在你楼下。”
温玉闻言立即翻包去找手机,秦珏的笑容更深:“我还没发呢。”
温玉转脸看向他,尴尬地摸摸耳朵:“噢,这样。”
眼见电梯门自动掩合,他赶紧摁住开门键:“你是怎么找到我工作的地方的?”
秦珏双臂交叉端在胸前,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姿态,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不禁让温玉皱了下眉:“《Nicole》杂志社的地址百度百科上就有。”
然后他伸手挡住电梯,神色无奈:“你是不打算出来了吗?”
温玉听罢迅速往外迈出一步,站直身子局促地搔搔刘海,沉默地跟在秦珏身旁朝门口走去。秦珏问:“想去哪里?”
“都行。”温玉抬手攥住包带,“你定吧。”
“若是不介意,先陪我去市里的图书馆查点资料?”秦珏食指勾转一圈车钥匙,温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银灰色的丰田卡罗拉,“不会很长时间。”
温玉点头应允:“没事,你等我这么久,应该的。”
两人走近卡罗拉,秦珏扬起唇角,玩笑说:“那如果我没等你,中午我们就见面了,你还肯陪我去吗?”
一模一样的声线致使压低音量说出的这句话略显暧/昧,温玉慌乱应道:“嗯,只要你开口。”
被温玉的表情和这句可爱的回答挠得心尖儿发痒,秦珏把人送向副驾驶,绕过车头拉开驾驶位的门,坐稳后侧目嘱咐:“系好安全带。”
温玉听话照做,车辆发动,他望着窗外划映的一幕幕街景,突然想起件事,于是从包里拣出手机给霍岚发信息。
才刚显示发送成功,紧接着跳进来霍岚的电话,温玉滑屏接听:“喂。”
霍岚:“和同事在哪儿聚会?你昨天回来得太晚了,外面不安全,告诉我位置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温玉转头看向自始至终目视前方的秦珏,犹豫地说,“我搭……同事的车就好。”
听筒里有片刻停顿,温玉正过脸,指尖在手机壳背面摩挲,这时霍岚道:“是上次抱你的那个同事吗?”
温玉鼓了下腮帮子,叹口气否认:“不是。”
听出温玉话语里的无奈,霍岚笔尖戳在日记本上,盯着前一分钟写下的一行文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等你回来,去你家看看梅子酒有没有泡好。”
温玉笑了笑,耐心道:“上午刚做的,不是跟你讲了,要等二十天呢。”
“好吧。”霍岚放下笔,五指轻抚电脑桌上亮着彩光的键盘,“那你少喝点酒,多吃菜。”
温玉应声:“知道了。”
市图书馆与宇辉大厦同在中心区,挂断线,已能望见标志性的地球仪建筑,温玉摁灭手机,祈祷秦珏别问自己为什么撒谎,他没做过心虚的事,所以不擅长解释,为了避免霍岚毫无意义的吃醋,他只能用“同事”关系做遮掩。
直到卡罗拉驶入地下车库,秦珏拉起手刹熄火,问温玉:“你有特别想读的书吗?”
悬着的一颗心悄悄落地,温玉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想读的最近都读完了。”
一般来讲,不熟悉的人之间常常会想要积极地制造话题,尤其关于读书,当下喜欢阅读的人越来越少,秦珏之后理应该问,“你都读些什么类型的书”,或者类似“推荐我几本”这种能够让交流继续的话,从而加深彼此的了解。
温玉潜意识里这样认为,不料,秦珏却道:“我要找的经济类的书在二层,早查完资料,我早带你去逛夜市。”
所有初次见面该有的距离感总能被秦珏自然而然地缩减,同时化解的还有陌生人相处时一定会产生的尴尬和窘促,温玉性格随和,极少做决定,秦珏像是知根知底,早已规划安排好他们后面的时间,这让他感到非常放松和心安。
图书馆内空阔安静,容纳的大多是学生,经济类图书的读者较少,书架设立的位置靠窗,摆放在附近的一排塑料椅上寻不见一个人影,恰到好处地营造出可供两人独处的氛围和空间。
秦珏想找的是本关于股市K线图分析和预测的书,温玉随便抽了本《经济思想史》,与秦珏并排坐在窗前,借助未暗的天色认真翻阅。
序言还没浏览完,秦珏浅笑着问:“看得懂吗?”
温玉撇撇嘴说:“当然,我本科学的就是经济专业。”
“是吗。”秦珏视线不离眼前的白纸黑字,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垫着持书的手,口吻随意,“你这么漂亮,又是模特,我还以为你是学艺术的呢。”
温玉没有接话,外表不动声色,心跳却乱了,他敛眉盯着序言最末尾的一段文字,沉寂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秦珏这句话猛然拎起,仿佛用针在他心上刺了一下。
裴泽好像也说过相似的话。
大一新生军训汇演结束,散场后的经济三班合完影,自发组织在学校附近的海底捞火锅聚餐。
一伙人身穿迷彩服,汗流浃背地坐在凳子挤凳子的包间里,温玉挨着角落,细胳膊细腿白白净净,裹着宽硕的外套,边喝饮料边听大家叽喳乱语。
顾准抹一把湿/淋/淋的颈侧:“这天儿可真他妈热,就不能洗个澡再来捞吗?”
岑丽丽接过话头:“刚换的干净衣服再沾一身火锅味儿,出一背的汗,不白洗了吗?”
顾准两步跨到温玉旁边大马金刀地坐下,端一杯酒竖起拇指:“班长说的对。”
在众人长“吁”的起哄声中,裴泽拿手背碰碰顾准的肩,低声:“往外挪一个。”
顾准咬着竹筷纳闷道:“哈?好心好意把对着空调的凉快位子留给你,待会儿锅一架,热不死的。”
陈明“啧”一声冲顾准挑眉使眼色,顾准扭脸看看身旁的温玉,后知后觉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麻利地出溜到一边。
温玉进食慢吞吞的,而且专挑蔬菜,一块肉都不捡,担心那几头饿狼不够吃。裴泽眼尖,牛羊肉、蟹棒鱼丸盛了满满一碗,放在他和温玉中间,离彼此都近。
其他人费劲地朝铜锅里伸筷,只有温玉守着永远也吃不完的小碗,心里很暖。
中途陈明要去外面抽烟,那时的顾准幼稚地认为身上有烟味的男人才算成熟,还没出包间便当着女生们的面儿先叼出一根,五指轻巧地玩着打火机。
一屋子男生几乎全走光了,只剩温玉捧着橙汁被女生们的八卦围困,裴泽撑着包间的门,回脸与他对上视线,朝屋外歪了下头,温玉逃命似的迅速起身,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
离开海底捞,道旁的一棵茂盛榕树下,火星在渐暗的天色里燃了一排。经济三班的男生人手一根烟勾肩搭背,裴泽站在队伍的最外侧,将温玉与呛鼻的气味隔开。
“为什么想学经济?”半晌,裴泽问。他偏头看向温玉,清秀的眉毛,明净的眼睛,挑不出缺点的五官全长在自己的审美喜好上。
温玉拘谨地回答:“我妈说经济是大趋势,好就业。”
对话终了,之后是漫长的一段空白,两人身前是流萤似火的城市夜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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