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十八岁的时候,就不应该来找我的。”
“你不该是这样的。”
“不”许宣摇摇头“江原在等顾律,某一天放学的时候,他那天说等不到了。我呢,我在等海茵。我的哥哥海茵,我一直在等,我也等了很多年,十八年?二十年?还是二十五年?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你以为我就等到了吗。”
顾律皱了皱眉“他为什么会跟你说”
许宣叹了一声气,笑了笑“偶尔也想起我吧,你明明是我唯一的哥哥”
“你送我房子,送我车,送我最好最贵的东西,是因为江原吗?你怕我报复他吗?你在替他,弥补我吗?”
“你不是喜欢么。”
“一个瘫痪的残废,需要的东西,只是轮椅而已。”
“哥,你再也不会为我去卖掉自己的心脏了吧。”
许宣的手放在自己失去了肌肉所有弹性,几乎是剩下一把骨头的膝盖上,他用力摸了摸,眼眶有些湿润“你的心脏里住了别人,你不会再卖掉了。”
这个不大的楼梯间里,除了窗子里漏进来的细风,只有顾律轻不可闻的呼吸声,真的是兄弟吗,真的是有血缘吗。
世上,真的有这么冷漠的哥哥吗。
“许宣,江原只是江原,他跟我之外,跟你我之间是没有关系的,希望你分清楚。”
“分不清楚又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但我跟他是不会再分开了。”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分开了吗,他要是再消失一次呢?”
顾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很轻的看了他一眼,事不关己的走了出去。许宣觉得这大概就是体面了。
体面的让出一步,体面的提醒他适可而止。
十几年前的事情像一颗地雷,江原也不敢说吧,许宣既觉得有一丝松懈,又陷入反复被折磨笼罩的沼泽,他有罪,他也不能说,就算顾律再恨他,他仍然还是想要个哥哥,想要个家人。
他想起这些年,顾律无条件的纵容和无所顾忌的“宠溺”,有求必应,小到某个小店面的糕点,细到某个全球限量的单品,多到自己也记不得的房子,满到放不下的豪车。他上不了楼梯,顾律给所有他住过的地方装电梯,他没有朋友,顾律甚至把林望介绍给他当朋友。
可顾律一定不知道,他就是从那架电梯里,偷走了江原所有的东西,他睡觉的床,他用过的被子枕头,他放衣服的柜子,甚至是喝茶的水杯,他在自己家里还原过江原一模一样的生活起居,可是顾律不知道,因为顾律从来没有去任何他住的地方看过一眼,哪怕一眼,他就能明白,他并不是单纯的嫉妒而已。
还有林望,顾律也不知道,他利用了林望多少次,想要靠近江原的身边。
是觊觎吗。
不是的,他没有再想要当个小偷了,他只是想念那种味道,那种消散了许多许多年的味道,那种夹杂着皂香和木质洗涤液混合在江原身上的味道。
大概再也闻不到了吧。
第26章夏日雨期
房间里多了一束很大的花,橙黄色的纸壳里许多向日葵,中间有一颗青色的大绣球花,顾律在门口见江原指着一根树叶在问这是什么,护士很温和的说叫“尤加利。”
“尤加利。”他跟着念了一遍。
顾律在门上敲了敲,江原抬头眯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看的人心很软。他少年的时候穿雪白的衬衫就相当好看,这个年纪虽然穿着一身病服,却依然还是那时候的眉梢眼角。顾律指了指那根圆形的树叶“喜欢这个?是谁送的。”
江原没有否认,声音有些低哑“林泽,他早晨来过。”顾律点点头,他刚才去看了江原今天的体温,说是还有些低烧,大夏天的,怕他伤口发炎,衣衫很是宽薄,一截修长的颈脖下露出大段的白皙锁骨,他只要稍稍低头,顾律就能看见他后颈高高支棱的骨架,顿时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眼光不错。”还很懂事。江原在医院呆了不少天了,这些日子里,除了林泽一回来过来看望过几次,几乎没有跟公司有关的人来这里看过江原。虽然也不希望他被打扰,但是人迹罕至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相当刻薄了。
“那个赫连..”
“嗯?”
顾律顿了顿才道“他没有来看过你吗。”
江原摇摇头“他很忙,他说我不用担心项目进展。”他表情有些愁苦的呼出口气,嘟囔了一句“我好像特别不善于工作。”
顾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因为连续的输液,手上的针孔多的不得了,林望在他的静脉里放了留置针,里面有些水蒸气,顾律把他的手拉到眼前看了看针头没有异样,才轻轻放下去,但没有松开。指尖在掌心蜷起来,顾律想起刚才遇到林望,林望对他说的话,有些不那么自信。
“以后慢慢会好的,我会教你,学不好的话,也可以不学。”
江原抬头看了看他,他眨了眨眼,又低头。顾律叹了口气,一只手伸向他背后,轻轻往身前一按,就把人推到了自己怀中,他松开江原的手,揽住了整个人,连下颌都搁在那柔软的发旋上。
鼻尖轻轻抵在这个人的胸前,江原忍不住蹭了蹭才偏开头将半边脸和耳朵都埋进去。这是个很真实的拥抱,有温度,有实感,完美的不像是个梦。
这是他很多很多很多年前才有过的待遇,乃至于之前无数次耍赖,故意找事,也想往这个怀里呆一会儿,被扔掉过,被摔过,这一秒却又来的这么容易,这样久违的坚实温度梦寐以求,真的落在自己身上,又莫名多了点委屈。
感觉到江原缓缓也用两只手轻轻的抱上自己的腰间,顾律有一些苦涩。
记吃不记打,连用力都不敢,他如此乖顺,如同一只幼兽,缩在怀中一下子就填满了心脏里所有空虚柔软的部分,又好像是缺失的肋骨回归了原处,撑起了一片心房。
顾律索性把他整个人抱了出来,让他整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窗边的光线不晒人,江原微微的眯了眯眼,半片睫毛被染成昏黄的颜色,顾律低头亲他闭上的眼睛。
“想好给梁纪的答复了吗。”
江原一时不大清楚顾律的意思,虽然顾律最近对他特别好,但江原很清楚这并不代表一切都成了过去,不愿意面对只是一时的,或早或晚该知道的都会被知道。他感觉这一天很近了,从而更加惶恐。
顾律很好,他其实并不会对顾律生气,所以他其实觉得并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或许他这次大概是真的病了不轻,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怜悯,当下的顾律能愿意把他放在怀中,他已经很是圆满了,比起来,顾律爱不爱他都不那么重要了,顾律说的不错,他不该有那么大的自信,真的觉得世上有破镜重圆这个词。
过于期待是一种暴力,暴力别人,也暴力自己。
这一次,他真的想通了,他想起顾律在泳池边看他的眼神,想起他说过的话,他明白了顾律不会忘记以前的每分每秒,即使他现在可能也会因为他这满目疮痍的伤疤多同情他一些,但忘不掉就是忘不掉,就像发生过的事,用不着任何人提醒,江原自己也忘不掉。
人就是这样啊,喜悦忘得最快,只有疼痛才记得久,快乐是可以重复的,疼痛却只有记得牢才能避得看下一次的伤害。他其实已经不追求从前了,也不期望以后,也愿意像从前一样对顾律很好,毕竟他所求真的不多,他不配。
“怎么了?”
顾律轻轻的摇晃他,江原的眼尾细长,有一双极深的双眼皮,线型很漂亮,低头看下去像是一条温柔的抛物线。
“我..我的那个项目还没有结束....”
“你可能理解错了。”顾律安抚一样顺了顺他的背脊,他看着那小小的发旋,低声道“是我在请求你,是我不希望你走,想求你不要走。”
顾律以为江原会对他的话有所触动,果然,江原抬了抬头,顾律执起他的手,凉凉的唇在那片青紫上印了一下。“江原,可以不走吗。”
可以不走吗。江原微微弯了弯唇角,他的双腿被抱坐在顾律的双腿之间,不是想象的那样舒服,大概是他没法完全放松自己。
江原在十年前也反复的问过自己,可以不走吗。可他是个丑闻,对江合是这样,对顾律也会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只有被鉴定成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才能逃脱一场官司,他没有正当防卫的体面理由,他涉嫌行凶杀人。
顾律刚才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对他做着做梦也梦不到的事,说着做梦也听不到的话,他应该感觉幸福的,而不是这样的惶恐。
他想到在那些年里,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跳楼,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天气好的时候会觉得今天适合跳楼,天气不好的时候也觉得今天适合跳楼,特别是下雨天,他担心他摔下去的样子太难看,要害梁纪收尸的时候对那些血啊,肉的不好打扫,觉得下雨天就要好很多了。这种想法这也不是奇怪的事,他当初就是被鉴定成精神病才走的,后来真的得了精神病,谁知道是不是报应呢。
还是舍不得啊,日日都是煎熬,那颗被顾律几次抛出去的小钻石扣子,每每在他燃起那种腾腾而起的欲念时,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磨破他的掌心,它的颜色是那么的像顾律的眼睛,一想到这样的眼睛,他就痛苦不堪。
在向往的天堂和现实的地狱里,他无数次坐在边缘上悬空这双腿,一次次被小小的钻石扣子拉回,对江原来说,这是挽留,是救赎,是顾律。他被这样一次次的救起,次数多了,竟真的在潜意识里以为,是顾律在救他。
但是现实里的顾律明明就扔了好几次,江原之前会想,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可以随手扔掉。但睡了几天医院后,他就明白了。
是他太笨了,需要渐渐才明白,很慢的才反应过来,原来只是他“以为”,原来那些东西,对顾律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早就失去了被赋予的意义,剥夺了被纪念的权利。
在无限接近幸福的时候,他就总会忘记其实自己是个精神有病的人,还是治不好那种。而顾律,顾律已经是个很强大的人,被磨砺被韬养,他如果愿意在自己身边停留,哪怕只是一点愧疚,只是一些对陈年伤疤的同情可怜,也足足好过两颗袖扣的自以为是。
再具象的幻觉,和实体到底是差别太大了,他无法不沉溺,也无法拒绝,当然,他宁愿沉溺致死也不会拒绝。
“怎么不说话了。”鼻尖被轻啄,睫毛下意识的扑闪了几下,江原看着眼前那双深海蓝绿的眼睛,乖乖点了点头“我没有想过要走。”
那眼睛笑起来,太好看。顾律奖励似的沿着额头和鼻梁亲吻下去,即使是热恋,也没有这样温情和甜蜜,江原投以如同当年的虔诚笑容,他慢慢的收紧了手臂,将自己往这个有温度,会在轻笑或讲话时震颤的胸膛里埋了埋。
如果幸福有期限,那就耗尽这辈子的所有运气去期盼不是现在吧。
第27章灵动
江原窝在顾律身上,顾律尽量让他不会蜷缩着影响伤口,见他闭着眼睛一脸快要睡着的样子又难免总觉得整个人被软化,他把胳膊放在江原的腰际,能轻松圈住他整个半身,只是当手掌移到他腹上,江原就会立即睁开眼,身体开始僵硬。
顾律只好状似不经意的移开了手臂,碰了碰他的脸蛋“太瘦了,不饿吗?”
江原老实的点点头“饿”
“想吃什么?”江原略略弯了弯唇线又主动靠回了他怀里“什么都想吃。”
明明什么都不可以吃,顾律还是应了声好,然后又突然笑出了声,江原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他,顾律只好坦白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洗头”
“嗯..”是很久没洗,住院这么久,江原一直没想过有形象这个事情,突然就脸红起来,连被日光晒的透明的耳朵都被感应了,他挣扎的动了动,却被顾律固定住,甚至将下巴重新搁在了头顶,他胸腔还震颤着,大约是藏着笑,比起自己油腻头发的窘迫江原有些惊奇顾律的笑意。
“.很油么..”
“是啊,油的可以炒菜。”
江原伸手要去抓,顾律没松手,带着笑意说“再忍两天,回去后再洗”
“你见过小海会笑吗。”顾正中站在门口问梁纪。
谁也没见过,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林望忽然就在门上轻轻松了手。他这些天觉得很内疚,一直不敢多在病房走动,听说梁纪要让江原去加拿大,半是忧心,半是沮丧,可是显然,他已经不需要沮丧了。
听见梁纪叹了口气,顾正中示意林泽关上已经被打开的门。
梁纪一直很忙,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才皱着眉递过来一份不算薄的纸皮袋,不同于顾正中冷淡的散漫,梁纪身上那种所谓成功人士的睥睨和压迫感一直很强,他几乎没有用过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却生生逼得站在他面前的人低了他一等。
林望伸手接过那纸袋,梁纪却没有立即松开,他看着林望,沉声道“林医生,这就是江原所有的就诊记录和用药记录了。”
“好的。”
“你们是不错的医院,相信你们医生也是不错的医生,作为病人的监护人我提供你们所有该有或不该有的病情记录完全是为了病人着想,但我必须再次郑重要求你们遵守医德,不对任何人泄露病人隐私。”
“这是当然。”林望凝了凝眉,梁纪则定定的看着他接过资料,不乏严肃的说道“这份资料林医生接收后,如果将来出现任何救治不及时或者处置不当的结果,我将会以两国中最高的那条法律,起诉你的失职。”
看着林望皱起眉,梁纪又松了松眉淡然道“当然,我相信林医生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林望只翻开了几页就诊记录,就觉得手中的病例沉重的很,他惊讶的出声“他是..”
梁纪合上他手中的病例“对,他是加拿大国籍。”他没有诚意的笑了笑,不顾林望变了不少的脸色,低声说“那就请林医生多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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